我的惡霸意中人完整後續

2025-06-0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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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我娘收了二兩銀子,將我賣進了怡春院。

她歡喜的拿完銀子走了,甚至忘了囑咐我一句,照顧好自己。

後來我得知,我娘用賣我的銀子,將弟弟送去書院上學。

挺好的,我認命了。

我雖知道以色侍人最為低下。

但誰願意生來就當妓?

總不能因為沒了清白,就讓我去死吧?

?

1

我長得丑這件事情,我從小就知道。

當初人販子來村裡挑姑娘,我前後左右的同村的都被他帶走了。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頭頂晃蕩的也是一棵最枯萎的草。

我娘拉住那個肥膩的男人,哀求道:「我家姑娘,多少給點吧。」

人販子力氣很大,不耐煩地一把甩開我娘——

「我這可是給太守府的老爺挑丫環,那長得好看的是要去伺候太守老爺的,運氣好的可是有可能抬姨娘的!

「就算長得再差點的,當個粗使丫環劈柴做飯,那是不露臉,可是也得過得去是不?」

他用那小得睜不開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又趕緊移開,仿佛多看一下都會讓他不舒服。

他咂咂嘴,又對著我娘道:「就你家姑娘這長相,倒貼給我也不敢收啊。」

我娘沒有辦法,帶著我去了城裡的花街柳巷,對著怡春院的老鴇求了又求。

「您就買了她吧,拖地打灑倒夜壺,別人能幹的不能幹的,我們都能幹……」

她頭髮花白,腰彎成一張馬上就要折斷的舊弓。

神色寂寂,因她女兒的瘦弱醜陋,賣不出好價錢,而卑躬屈膝。

老鴇搖著扇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細著嗓子道——

「喲,你們也不看看我們這是什麼地方,我們可是靠臉吃飯的。

「怡春院又不是什麼慈善堂,你賣個人我們就得買?」

說著,就要門口的跑堂把我們趕走。

我娘一手抱著柱子,一手拉著我,情急之下給那老鴇跪下磕了好幾個頭。

「少給點也行,姑娘我養這麼大也不容易,這不實在是沒辦法了……」

門口拉拉扯扯實在不好看,老鴇翻了個白眼。

她正要開口說話,我站出來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又用手指往後梳了梳幾天沒洗的頭髮。

我對那老鴇說:「我爹娘長得都不醜,我本應也不醜的,但是我現在太小了還沒有長開,你等我再長長,我能給你掙錢的。」

這個時候,那老鴇才正眼看了我。

她那扇子搖了又搖,看了一眼我娘,又挑起我的下巴端詳了一會,最後對我娘道:

「二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於是我娘歡天喜地去拿銀子了。

她甚至歡喜到忘了再多囑咐我一句,照顧好自己。

有人領著我去換衣服,老鴇哼了一下,眼神飄到我身上。

不知是不是在和我說話:「看起來是個本分的。」

於是我便在怡春院住了下來。

因為我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太小接不了客,於是便做一些燒水劈柴倒馬桶刷夜壺的雜活。

我叫張杏,生我的時候杏子熟了,我娘便說:「那就叫杏吧。」

其實我家倒沒有窮到吃不起飯的地步,我娘急著賣我,主要是因為我有個弟弟。

弟弟想讀書,城裡也開了書院,對外說是公平招生,看學生的水平和能力。

但是村裡什麼都不如我弟弟的王承,都被招進去了,我弟弟卻沒有動靜。

於是我娘提著一隻老母雞去了王承家。

她晚上才回來,回來以後她和我說:「杏兒,你弟弟得讀書,讀書咱們全家才有出路。」

我說行。

後來我知道,我娘用賣我的二兩銀子,買了一塊上好的墨,給夫子送了過去。

然後我弟弟第二天就收到了去書院上學的通知。

挺好的。

2

我第一次見到劉直,是去書院給我弟弟送烙餅。

轉眼已經過了將近五年,我也已經長到十六七歲,近兩年開始慢慢接客。

我隱約記得我的第一個客人是個屠戶。

他十分兇惡,幾個打手合力才把他趕走。

他好似跟老鴇槓了起來,每天都要在怡春院最熱鬧的時候,鬧上那麼一鬧。

老鴇便喊來在後院刷盤子的我,讓我把他帶去最差的廂房伺候一下。

我看了看周圍嚇得有些抖的一眾女人,點點頭說:「行。」

這便是我第一次接客了。

後來陸陸續續的,一些潑皮、戲子,難弄又地位低下的就都讓我去了。

不過他們錢不多,故而我的生意算不上好。

老鴇讓我和那些姑娘一樣喊她媽媽。

她有時會盯著我平凡而寡淡的臉搖頭:「當初真的信了你的鬼話,覺得你以後會好看買下來。」

我對她笑一笑,手裡的活沒停。

於是她又嘆口氣:「確實是個老實的。」

我家裡是少有的我娘管事。

決定賣我的時候,我爹蹲在那一句話也沒說。

他死的時候,我站在他旁邊也沒什麼話說。

我娘說,我爹是被那街上的突然發瘋的馬匹撞倒以後吐血的。

那馬匹是城裡太守的侄子養的。

我說哦,然後我娘和我一起沉默了。

我弟弟張鈺紅著眼,鬧著要去找那人討個說法。

我說那你去吧,那馬匹的主人正好是監獄的獄頭,你過去給你隨便定個罪名,把你關進去,你書也不用讀了,命也不用要了。

我娘死死拉住他,兩個人抱頭痛哭。

後來我娘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我把我的錢都拿了出來給她買藥。

她用乾枯的手指虛弱地推開,然後盯著我,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她問我:「杏兒,你怨我嗎?」

我把碗放到腿上,停了一會說:「不怨。」

於是她哭起來。

她說:「杏兒,你得幫襯你弟弟啊杏兒,他是你弟弟。」

我說行。

以前是輪不到我的。

接兒子,給讀書的兒子送東西,是她莫大的榮耀。

那個時候她的眼裡才有光。

晚上去妓館的院裡問我要錢的時候,都要叮囑我一句——

「別去找你弟弟,你弟弟在讀書,可別讓他一起讀書的夥伴知道他姐姐在妓館……」

我看著她緊緊攥住手裡那點錢——我的賣身錢——朝她點了點頭。

沒多久娘也沒了,家裡沒人了,張鈺上次和我說想吃我做的烙餅,我今天便送過來了。

誰知在那書院門口,被一群和我弟弟差不多年紀大的男孩攔住去路。

他們從書院出來,穿著書院配套的衣服。

他們盯著我手裡的飯盒看了好一會,狎笑道:「咱們書院裡的還有怡春院的相好呀。」

然後趁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把拽過我的飯盒,拿出一個烙餅哈哈哈笑。

「這東西喂狗狗都不吃吧?」

然後狠狠地扔在地上,又朝我走來:「小娘子想必也是怡春院的人吧,看你這相貌,睡你一晚上應該不貴吧?」

張鈺正巧出來,與那群人似乎是認識。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把把攔在我面前的人推開:「陳子恆,你離我姐遠點!」

那叫陳子恆的周圍也是有幾個書童,叫嚷著就要衝過來。

那個穿著綠色常服的男人,便是這個時候走過來的。

他滿身酒氣,喝得醉醺醺的,周圍簇擁著一群家丁。

浩浩蕩蕩走過來的時候,特別像來搶劫的土匪。

他看了那陳子恆一眼,又瞅了我們一會,然後什麼也沒有說,蹲下身撿起那塊被陳子恆扔掉的烙餅。

他拍拍灰,然後竟然出乎意料地咬了一口。

我們一堆人看他閉著眼咀嚼,然後看他睜開眼就衝到陳子恆的面前,甩了他一巴掌。

「你他娘這是不是浪費糧食?那麼好吃的餅就被你這樣給扔了?」

周圍的人,包括我,都愣在原地。

那陳子恆也是捂著臉,好一會才撲過去,但被旁邊的一個書童攔住了。

然後他掙扎著罵起來:「劉直,你他娘的才有病吧?為了一個他娘的破餅子你敢打我?」

誰料想劉直又走了過來甩了他一巴掌:「陳大少爺,我今天還就是手癢想打你,有本事你打回來?」

陳子恆目眥欲裂,叫囂著就要和劉直拚命,被兩個書童拉著走遠了。

劉直那邊站了十來個人,陳子恆加起來也就四五個,高低頓時能夠分得清楚了。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劉直和陳子恆早就有過節。

那天劉直喝了酒,吹牛說,看見陳子恆就要揍他一頓。

結果一出酒樓,真的就遇見了陳子恆,於是便直接把他打了一頓。

和我沒有半文錢關係,和我的餅子好吃不好吃,也沒有半文錢關係。

但當時我看劉直打完人,正雄赳赳氣昂昂要走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拿出飯盒裡乾淨的一張餅。

我說:「給你。」

然後他周圍那些和他穿得一樣花花綠綠的人,一起鬨堂大笑起來。

他梗著脖子,歪頭看了我一眼,走路都有些打晃。

但他還是走過來接過我餅子,又對我做了一個並不標準的揖:「謝謝小娘子。」

他應該是醉得狠了,搖搖擺擺對著張鈺拜了一下。

和他一起來的那群人又笑起來。

3

他們走遠以後,張鈺問我,什麼時候認識的劉直。

我說我不認識。

於是張鈺難看的臉色緩和了一下,他對我說:「阿姐,這個劉直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千萬離他遠一點。」

我問張鈺:「你為什麼說他不是好人?」

張鈺嫌惡地皺了皺眉:「你看他旁邊站的都是什麼人,一群紈絝子弟而已,不會讀書,也沒有功名可以掙。

「就他這個鄉軍的頭頭,還是他爹給他拿錢買的,誰不知道這個混世大魔王?」

我盯著張鈺說:「你這樣說不對,如果你爹有錢,他也會想給你買官,不能因為這個,就說他是壞人。」

張鈺很不能理解我的話。

「阿姐,你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劉直並不是因為買官才被我不喜……

「他不僅不讀書,他還打過我們夫子,這種不尊師不重道,不知禮義廉恥之人,就不是什麼好人!

「你不常出門,並不知曉現在劉直的名字好用到可止小兒夜啼,城裡誰家的孩子晚上哭鬧,只要說一句你要是再鬧,就讓劉直來打你,那孩子就會立刻乖乖的。」

我想起當時為了讓張鈺上學的那二兩銀子的墨,無法苟同張鈺的觀點。

但是我也沒有和他繼續爭辯:「我帶的餅子你吃吧,我今天出來時間有點長了,要趕緊回去。」

張鈺突然沉默了下來,沒有接我的話。

我看他一眼,發現他盯著我食盒上面怡春院的標誌,重重喘了幾下。

他張口,聲音壓得有點低。

「阿姐,你以後不用過來給我送東西了,爹娘也留了一些銀錢,我吃飯暫時還是不成問題的……」

過來送飯的時候,我是換了衣服和裝扮的。

但是餅子熱的比較好吃,我離他的書院比較遠,拿過去又會涼。

我左右思索著,放在食盒裡會涼得慢些,所以才拿來用了一下。

我點點頭,也沒有解釋什麼,就說:「行。」

回去的時候,跑堂的小靈子先湊了過來。

我在這妓館呆了好些年,也被這些新來的娃子喊得上一聲姐。

「杏兒姐杏兒姐,媽媽找你找了許久呢,今天來了個硬骨頭,媽媽氣得桌子都掀了……」

他咂咂嘴,歪頭道:「我還沒有見過媽媽發這麼大脾氣呢!」

我點了點頭:「那應該確實挺生氣。」

媽媽愛財如命,這怡春院的一桌一椅她都愛護至極。

看來今天是真的氣急,這會肯定不知道怎麼心疼呢。

我換了衣服去她房間,果真看她在屋裡捂著胸口,一抽一抽的。

我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

她接過來喝完,放到一邊,就開始細聲細氣地抹眼淚:「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給我送了這麼個祖宗……」

講了半天,我終於聽明白了。

新來的姑娘是官府送來的,說是京城獲罪大官的女兒,被充為官妓,扔到了怡春院服刑。

官妓歸國所有,並不屬於怡春院。

不僅如此,怡春院還要負責官妓的安全,一旦官妓自殺或者逃走,整個怡春院都會被連累。

「定是上次給那太守的銀錢交的少了!這次故意放到我們怡春院來。

「一旦這人出了什麼事,太守那群扒皮吸血的,可不就有了理由把我們給抄了?!」

捂在胸口的手換在了額頭上,媽媽嘆了口氣,她拉著我的手道——

「杏兒,這姑娘是個心氣高性子硬的,一聲不吭直接撞了牆,你說來之前死也就死了,這死在怡春院是個什麼意思?

「媽媽知道,你是個話少但是不算愚笨的,就當幫媽媽個忙,幫我盯著點,這段時間別讓這姑娘尋死了……

「我去看看還能拿出來多少銀子,想辦法再去送點禮,看能不能把她給送到其他地方。」

我點頭應了,看她扶著桌子起來,進了裡屋。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那麼頭疼頹廢的樣子。

在這裡久了,見的手段也多了。

媽媽也算得上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來的姑娘們也管得極好。

有良家子又哭又鬧,就先餓幾天,再打幾頓。

再硬氣的,就下點迷藥奪了她清白的身子,也就願意留下來了。

有從外地逃難來的,禁不住餓,給碗飯就認命了。

有從那金兵攻下的其他城池跑來的,她就臉一繃,說若是不聽話,就把她們給送回去,也都乖了。

「差那麼一點點人就沒了。」

小靈子在我耳邊叨叨:「不哭不鬧,該吃吃該喝喝,大家覺得還挺聽話,誰知道就那麼一會沒人,就撞牆去了……

「流了好多血呢!大夫說血是止住了,人這是暈了沒意識,但凡有意識都會再撞一下的。」

我理解媽媽說的難弄了。

絕食的、鬧的、不願意接客的,都是給了自己認命的緩衝期。

她們其實也清楚,以後的結果和將要面對的未來。

但是像這個姑娘一般的,才最嚇人。

她是真的想死。

誰能攔住一個想死的人?攔不住的,只能延緩一下。

媽媽放心我,我便照顧了她三天。

那姑娘第二天就醒了,喂的藥也吃,給的飯也吃,就是不說話。

我本就寡言,彼此相安無事相對無言地待在一個房間。

那天下午,小靈子過來敲我門,說是我弟弟來找我了。

我有些疑惑,張鈺上次的意思便是不想與我有過多接觸,今日怎麼會突然過來?

我讓小靈子過來守著,去了後院找張鈺。

他一見我就格外激動:「阿姐,你們那邊有沒有個叫薛琳的姑娘?」

我照顧的姑娘就叫薛琳。

於是我點點頭。

「那是薛將軍的女兒!」

他憤憤道:「薛將軍被人陷害謀反,聖上本就忌憚他擁兵自重,便趁機抄了薛將軍的家,把薛姑娘流放到此地來被人侮辱。

「世人皆知金人在邊境對我們虎視眈眈,聖上本就重文輕武,使我泱泱大朝無人可用,薛將軍極力想填補軍用補貼,牽動了朝內大部分人的利益……

「他們願意割城池求和,殺掉薛將軍,便是對金人最忠誠的投名狀!」

我沉了臉:「張鈺,慎言。」

他默了一會,然後又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阿姐,薛小姐是虎將之女,是名門之後……她不該受此辱,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她救出來?」

「不能。」我淡淡道。

張鈺憤怒地盯著我:「阿姐!為什麼?你為什麼不願意?」

「救出去以後呢?」我問張鈺:「救出去以後你們吃什么喝什麼?救出去以後你們如何逃避官府的追捕?救出去以後你們如何弄到戶籍行走各地?」

我的這些現實問題讓張鈺陡然喪了氣。

我對他搖搖頭。

「困住薛小姐的,不是怡春院這小小一方妓館。」

4

我回了屋,小靈子忙他的去了,薛琳姑娘起了身,在梳洗。

我這才第一次非常認真地打量她。

素衣素服,身量並不高挑,長相併不出眾,卻難掩周遭氣質。

眉宇間有傲氣,有英氣,還有一個泛紫的傷口。

怡春院客人眾多,難免有附庸風雅之徒,所以房間少不了筆墨紙硯。

她自己起身,去裡屋拿了墨自己磨,鋪上宣紙揮筆寫了幾個大字。

「你識字嗎?」她望向我,聲音帶著些許的沙啞。

「不識。」我說。

於是她低下頭自己繼續寫,我站在旁邊給她磨墨。

她寫了一個下午,我看著屋內的厚厚一摞紙張問:「你寫的是兵法嗎?」

她停了筆,抬眼看我:「你不是不識字?」

「我不識字,是他們說,你算得上你爹的謀士,和你爹一起打過仗,熟讀兵法善用計謀,還大勝過金兵。」

聚集在筆尖的墨水滴在白凈的宣紙上,她垂下眼:「那是以前。」

「為什麼以後不可以?」

她蒼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慘澹的笑:「以後能如何?用這受辱之軀,用這妓子之身?」

「你沒有接過客。」我說。

「我不會接客。」她微微挺起了胸膛,眼神裡帶著滿滿的視死如歸。

「若是你接了客,今天的兵書你還能默寫出來嗎?」我問她。

看她愣住,我繼續說:「沒有接過客之前我會烙餅,接過客之後我依舊會烙餅,接客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改變。

「你現在會打仗會寫兵書,就算你留在怡春院,你不會斷手斷腳,那你可以繼續用你的手寫兵書,若是有機會,你也可以繼續去打仗。」

她咬住嘴唇,聲音低得有些抖:「可是那樣我就成了妓……」

我說:「沒有人生來就願意當妓女的,我若生在世家,我應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若生在皇家,我應也是眾星捧月嬌生慣養。

「可是我生在這裡,不識字,也沒書讀。

「我雖然知道禮義廉恥、以色侍人最為低下,我又沒有辦法,也沒人問我願不願意。

「我得活著,總不能因為沒了清白,就讓我去死吧?」

她呆呆地看著我。

我又說:「你是該死的,為你的道德,為你的禮教,為你讀的書,戲文里不都是這樣寫的?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然後呢?沒有然後了。」

她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似乎還沒有從我的話里回過神來。

沉默良久後,小靈子來給我們送晚飯了。

她吃的似乎比前兩日多了一些。

5

「福星呀福星!」媽媽拉著我的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這燙手山芋竟然被你晾涼了。」

「雖然薛姑娘是答應了,但我們能拖還是拖著比較好,萬一真的再有什麼過激行為,對咱們怡春院還是有影響的。」

「對對對。」媽媽連連點頭,眉頭皺得很緊,對著我壓低了聲音——

「本來他們的意思就是要咱們好好搓磨這姑娘,這話說的!搞的我們好像那什麼逼良為娼的惡人一般。」

頓了頓,媽媽又說:「雖然確實也乾了那麼幾件。」

確認薛琳不會再尋死後,媽媽放心了很多。

期間張鈺來找過我幾次,我不太想見他。

因為我自己也不確定,他是不是也覺得薛琳士可殺不可辱。

再次見到劉直,是和小靈子一起去街上採買。

我們遠遠看見街角一群人圍在一起,喧鬧極了。

小靈子也非要拉著我湊熱鬧。

走得近了,我才發現被圍在中心的那群人,就是上次和陳子恆打架的劉直那些人。

一群穿著錦衣華服的少年們,把一個年邁的老人圍在一旁,對他拳打腳踢。

老人衣衫襤褸,哀求著他們放過自己。

為首的劉直冷笑著又踢了那老人一腳:

「放過你?放過你賭場的那些債誰給老子還?」

老人又吐出一口血,抱著劉直的腿痛哭流涕。

「劉直大老爺!劉直大老爺!我實在是拿不出來銀子了,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眾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都覺得老漢太過可憐。

但是劉直惡霸的名聲在外,又無人敢去攙扶倒地的老人一把。

「都給我閉嘴!誰他娘的再吵吵,老子把你們拉出來再揍一頓!」

劉直緊緊皺著眉頭,對著人群吼道,然後一腳踢開那老漢。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臨走似是覺得不解氣一般,又狠狠踹向那老人的胸口。

旁邊的小靈子反應很奇怪。

他先是被地上的血嚇了一跳,躲在我的身後。

等他看清那老人的臉以後,卻突然握緊了拳頭,表情憤恨。

回去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小靈子突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句;「打得好。」

我看向他,第一次見這個半大孩子抹眼淚。

他說:「杏兒姐,你知道嗎?那人其實我認識,我們一個村的,我和他小女兒一起長大的。

「可是這人是個賭徒,為了錢拋妻棄子,還把女兒賣給一個商戶姨娘當丫環了。

「那姨娘心腸狠,生生把人給折磨死了……」

小靈子沒再多說,他就蹲在地上哭,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我也蹲下等他,時不時給他順順氣。

最後想了半晌,還是張了嘴:「這世道,大家都苦。」

6

「這金人破城以後,可不把城裡的人當人來看吶!」

城裡最大酒樓的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對著在座的各位茶客介紹道:

「說的是投誠不殺,可這些里長領隊們卻帶著金人尋工匠補鎧甲兵器,那些混蛋先找富戶搶錢搶人,沒有就殺,見血了拿的錢就多了。

「為了滿足獸慾,他們看見女人就撕衣服,連幼童和花甲之年的老人也不放過。

「那強壯點的男人,就當牲口戲玩,先趕在一起,然後慢慢包圍成圈,一刀一刀刺死。

「他們放火燒屍體,煙塵不絕,濃霧漫天,搶夠了金銀,發泄完獸性,便誘騙城中百姓出來,然後再進行屠殺!

「這個時候殺人只是為了泄憤,為了那些城中守城的將領,給他們帶來的損耗發泄……」

說書先生本激動得唾液橫飛,講到最後嘆氣搖頭:「金人攻下的城池,沒有幾個活口。」

底下坐了一個男客,似乎真的被嚇到了,連喝幾杯水,又喊小二添了一壺茶。

最後他問:「這金兵……不會打到我們這邊來吧?」

說書先生對底下的反應很是滿意,他撫了撫鬍鬚:

「自從薛將軍下台,金軍說是感受到了我們的誠意,已經和咱們簽了臨城之約,咱們年年納貢,應當是不會出什麼事的。」

「宵小之言!」

一聲怒吼響起。

劉直醉醺醺地起身,對著台上的說書先生大叫:「金人如此殘暴!怎會因為什麼臨城之約,就不過來攻打我們了?」

他今日是一個人來的,周圍沒有什麼狐朋狗友打手家丁,此刻又醉得毫無威脅。

說書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另一個客人搶先道:

「怎麼,劉大統領你好歹也是官職,帶著咱們城裡眾多民兵,那到時金軍若是來攻城,你可先別嚇得屁滾尿流趕緊開城投降啊!」

在座的酒客茶客哄堂大笑起來。

醉得站不穩的劉直卻正色道:「若金軍真敢入咱們城池,我左一拳打倒一個!右一拳打倒一個!非要打得他們哭爹喊娘,後悔來這!」

眾人的笑聲更大了些。

酒館老闆嘆口氣起身:「劉大老爺,您可比金軍可怕多了,這金軍應該不會賴帳吧?您看您啥時候有空把這個月的帳單結一下?」

然後劉直就被酒館裡的兩個跑堂架著扔了出去。

近日已經入秋,夜裡的天氣冷了許多,我把他從牆角扶起來,搖搖晃晃地往他的住所走。

他醉得厲害,卻依舊言語不清地問:「左一拳,右一拳,打跑他們……」

我只當在哄醉鬼,對他應道:「對,你能打跑他們。」

倚在我身上的重量猛然間輕了很多。

我扭頭看向劉直,他的眼神突然清明了許多,他又問我:「你真的信我?」

我也站直了身體,說:「我真的信。」

然後我看他又眯起了眼,身體又搖搖晃晃地靠向我,嘴裡嘟嘟囔囔:「怎麼老是做夢……」

後來到了他家門口,他家僕人接過去,給我道謝:「麻煩姑娘了,我們少爺最近在和我們老爺鬧彆扭,說了氣話也不讓我們去找,我們正在干著急……」

我點了點頭,把他送走以後就回了怡春院。

薛琳前日開始接客了,她的第一個客人就是太守。

她倒也平靜,不管是接客前還是接客後。

我給她燒水洗澡,讓她坐在浴桶里,用浴瓢一下一下沖洗她渾身的青紫和牙印。

她突然對我開了口,她說:「你知道嗎?這個男人以前是我爹政敵的下屬,卑微諂媚的一個奸佞之徒……」

她重重喘著氣,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她的眼淚流下來,我第一次見她哭,無聲無息,連哽咽和抽噎也沒有。

就是洶湧的淚水從她眼裡流下來,流到她遍體鱗傷的身上,流進浴桶里。

我握住她不停發抖的手,沉默了許久後開口道:「你看,死掉多簡單,活著才難。」

7

劉直來找我實在是我沒有想到的。

但是他確確實實的來了,吊兒郎當地站在怡春院門口,把媽媽嚇得在屋裡團團轉,覺得他是想來白嫖。

「這劉直不是很煩女人嗎?今天是要幹什麼?不行,得找個理由把他轟走。」

「我去吧。」我擦了擦因為洗衣而濕漉漉的手。

媽媽走過來,拉著我蹙眉道:「都說了這些粗活不用你來干,交給新來的小丫頭就行。」

「我也閒不住。」我笑了一下:「我就去門口看一下。」

劉直今天還是一個人,見我的時候還微微揚起了頭。

我走過去,見他從兜里拿出來一個耳墜。

他問我:「這個是不是你的?」

我看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答話,就又聽他問:「那天晚上是不是你送我回去的?」

我點點頭,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還給你。」他說。

然後把耳墜遞了過來。

我收了起來,看他轉身要走,走了一段又回頭望向我。

見我還站在原地,他又走回來。

他對著我張了張嘴,聲音很輕很低,他說:「謝謝你。」

我怔愣了一下,對他笑了一笑:「沒事。」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和他熟悉了起來。

但那之後,他偶爾會喊我一起聽書,或是讓人送來一些小吃。

張鈺那天來找我的時候,身上帶著傷,臉色很不好。

他的額角嘴角都帶著青紫,我準備去給他上藥。

他悶悶攔住了我:「沒事阿姐,等兩天就好了。」

「你和誰打架了?」我問。

「陳子恆。」他不太高興地說:「他們四個打我一個,都沒占到便宜。」

我笑起來:「那你挺厲害。」

「還行還行。」他撓撓頭,又突然正色起來:「阿姐,我覺得你最近和劉直走得太近了。」

我準備給他剝雞蛋的手頓了一下,抬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應該是察覺到我的不悅了,但是還是咬咬牙繼續道——

「阿姐,這個劉直真的不是良人,他曾在書院打過夫子。師者,父也,傳道者也。

「夫子應當是被當作父親敬重的,打夫子是謂不孝,不重道。

「前幾日他還當街欺凌弱小,把一位欠債的老人打成跛腳。

「他自己家裡有錢卻處處賒帳。他還買官作威作福……

「城裡誰不討厭這個魚肉鄉里的惡霸?阿姐,你怎麼就糊塗呢!」

我沒理張鈺,只是輕輕用熟雞蛋擦著他的額角。

他見我不應,拽住了我的手,急急道:「阿姐,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放下熟雞蛋,盯著他說:「張鈺,我沒讀過書不識字,但是我也知道,若是想被人尊重,要有相匹配的德行,不管那個人是不是老師。

「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並非是誰弱誰有理。他賒帳又沒有在你開的酒館賒,與你何干?」

「阿姐你這是偏要幫他說話!」

張鈺氣得突然站起來:「他這種壞人和惡霸,受全城人唾棄和鄙夷,和他在一起就是自毀前程!」

我平淡道:「張鈺,從我來到怡春院的時候,我就已經沒有前程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我什麼。

可終究沒再說話。

我繼續道:「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嚮往聖賢,年紀又小,很多事情分得太過鮮明,我理解你的意氣用事,理解你的人云亦云。

「但是一個人的好壞不該被世人所定義,不是對你好的才是好人。」

送走張鈺以後,我才發現劉直倚在牆邊,手裡提著一籠包子。

頭頂的燈籠被風吹得一晃一晃,映在他的臉上的燭光也是或明或暗。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聽他嗤笑一聲。

然後他走過來遞給我說:「涼了。」

我接過去說:「謝謝。」

然後他要走,又像上次一樣,走了幾步又拐回來。

他說:「我看見你了,在街角打人的那次。」

籠子的竹提手還帶著點他的體溫,我握緊了,然後「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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