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是第四次結婚了,
四十三歲的時候老來得女,
破例喊我去家裡一起過年慶祝,
但是她告誡我,
「你繼父的朋友不知道我之前的婚姻還有個孩子,所以你今天不能叫我媽媽。」
我跟她說,繼父剛才趁著醉酒摸我,
她罵我是撒謊精,
「我老公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要胸沒胸搖屁股沒屁股,他能看上你?」
我閉上嘴沒吭聲,離開的時候看她笑著抱著妹妹放煙花,
獨自成長了這麼多年,我終於決定放棄她了,
繼父的公司偷稅漏稅被查,她走投無路找上我,
「乖女兒,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你叔叔好不好?」
「可是阿姨,我得秉公執法。」
1、
我心中忐忑,按下門鈴。
接到消息的媽媽從屋裡小跑著過來,
她妝容精緻,與我記憶里蓬頭垢面、歇斯底里的女人大相逕庭。
「媽。」我笑著把禮物遞過去,「這是給妹妹……」
「噓。」媽眼睛往四周亂瞟,看沒人在才鬆了口氣。
沖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念念,你今天不能喊我媽媽。」
我皺著眉問,「你什麼意思。」
她帶著一絲歉意,「我沒想到震天的朋友也來了,他們不知道我以前還有個孩子。」
「雖然家裡人都知道,但震天很看重面子,這種事讓外人知道總歸不好。」
「所以你今天叫我什麼可以,但是別叫我媽,叫我阿姨吧。」
我心裡酸澀瀰漫,「那你為什麼要讓我來呢。」
她眼睛一瞪,有些嗔怪,「那怎麼行,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你媽,能讓你孤孤單單自己過年嗎?」
可是媽媽,我已經自己度過很多個年了。
不等我回答,她招呼我往屋裡去,「快去看看你妹妹,多可愛啊。」
我想扭頭回去,但是明亮的玻璃上貼著紅彤彤的窗花,屋裡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是我從沒感受過的氛圍,
看著媽媽歡快的背影,我還是妥協了。
追上她的腳步。
她向別人介紹我,「這是我的——遠房親戚,家裡人都不在,過年只有她自己,正好來家裡一起熱鬧熱鬧。」
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抬頭看我一眼,眼神輕蔑,輕輕轉過去,就像看一團空氣。
媽媽帶我去樓上的嬰兒房,囑咐我走路當心點,
「這些花瓶和牆上的畫都很貴重,千萬別碰。」
「弄壞了我可不給你出錢啊。」
我沉默著跟著她,看了眼角落裡的監控,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放在身前能被拍到的地方,目不斜視,不摸不碰不看。
嬰兒房很大,比我租房的客廳還大。
粉色的公主床,擺滿了各種娃娃。
「哎呦,我的寶貝閨女。」
神色溫柔,是我從沒見過的樣子。
媽言笑晏晏地從嬰兒車裡把妹妹抱起來,「看看是誰來了。」
「是姐姐哦。」
小嬰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嘴裡啊啊叫著沖我伸手。
「念念,寶珠很喜歡你哎。」
「她叫寶珠嗎?」
媽得意地點點頭,「寶珠寶珠,如寶似珠,我取的,好聽吧。」
她把我帶來的禮物盒放在妹妹懷裡,輕聲說,
「看,這是姐姐送你的禮物哦。」
「這是我們寶珠第一次過年哦,這下得到了所有親人的祝福,一定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大的對不對。」
她的手在妹妹的頭上輕輕打圈,嘴裡念叨著「平安、健康」等所有代表著美好的詞彙,
而後,把盒子一甩,丟到了角落。
她抱著妹妹在門口催促我,「別發獃了,快下去吧。」
我回頭看了盒子一眼,那是我攢了三個月工資,給妹妹買的一個小金鎖。
2、
她把我帶到大廳就沒再理會我,沒有一個認識的,我尷尬地站在角落假裝玩手機。
「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胖墩墩的小男孩只到我腰部,插著手問我。
我挑眉,「問別的時候要先自我介紹,你老師沒教你嗎?」
「這是我家,我叫周旺,我爸是周震天,你是誰?」
我看看遠處抱著寶珠四處炫耀的媽,輕聲說,「我是你媽媽的親戚。」
周旺撇嘴,「那個狐狸精才不是我媽。」
我沉著臉說,「你才多大,就狐狸精狐狸精的,不想喊媽也得喊阿姨。」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她就是狐狸精,我奶奶就是這麼說的!」
周旺氣得哇哇大叫,「她是大狐狸精,你是小狐狸精!」
我氣笑了,一把扭上他耳朵,「熊孩子是吧,惹到我你算是賺到了,今天我就——」
「趙念念!你幹什麼呢!趕快給我撒開!」
媽把寶珠塞給旁邊的人,衝過來把我的手用力拍開,
小心翼翼地捧著周旺的臉,「哎呦,耳朵都紅了,阿姨給你呼呼好不好?」
周旺毫不領情,惡狠狠地推開她,「你們給我等著,我跟奶奶告狀去!」
我低頭看了眼,手背通紅一片,被她美甲片上的貼鑽劃出一條血痕。
她把我拉到角落,氣得不行,「我讓你來是給我找事的是嗎?」
我想解釋,「是他先罵——」
「我不管他罵什麼,」媽毫不猶豫地打斷,她眼睛緊緊盯著我,「念念,我嫁到他家很不容易,我已經年紀大了,不能再離婚了,你懂我意思嗎?」
「當初要不是因為生你讓我身材走樣,你爸也不會出軌,我也不會離婚。」
「就當看在我為了你付出這麼多的份上,忍一忍,行嗎?」
我靜靜看著她,在她即將暴走的時候,點頭答應,「我什麼都不做、不說。」
她這才鬆了口氣,掏出手機給我轉了一千塊,
看著我身上的衣服,嫌棄地皺眉,「你都長這麼大了怎麼還穿這麼幼稚的衣服。」
「明天去買幾身,跟我虧待了你一樣。」
我扯了扯衣服上的蝴蝶結,笑了。
小胖墩可能是忘記了,他沒有去告狀,預想的責備也沒來,
過了一會手裡用布提著個很沉的東西,費勁地交給我。
我剛接手,他嘿嘿笑著一溜煙跑了。
我疑惑地把布打開,寶珠憋得通紅的臉映入眼帘,手胡亂掙扎著。
她被噎住了!
我慌忙把她抱起來,回想以前看到過的海姆立克急救,翻過來托著頭,向下傾斜使勁拍打。
一邊拍一邊喊人,
「媽……不是,阿姨,來人啊!」
一顆手指蓋大小的堅果吐了出來,寶珠「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我緊張地手都在發抖,腦子裡空白一片,
看見媽過來,我紅著眼說,「媽——」
「啪。」
她掄圓了胳膊扇在我臉上,把寶珠搶到懷裡,眼中含淚,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怎麼能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手?」
「她是你妹妹!你個殺人犯!」
「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你來拿啊,來啊!」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東西!你還是個人嗎?!」
周震天聽見動靜,把看熱鬧的親戚都趕到一邊,攬住她的肩膀輕輕安慰。
我捂著臉偏著頭,一邊的耳朵嗡嗡作響,看見不遠處躲在沙發後的周旺惡毒地沖我笑。
「不是我,是周旺做的。」
媽的情緒激動,「到現在了你還想栽贓,撒謊?旺旺這麼乖的孩子,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她的臉讓我感覺陌生,
她寧可相信剛認識不久的繼子周旺,也不願意相信十月懷胎生下的我。
我輕輕說,「那去查監控吧,我不會冤枉人,但也不能隨便被人冤枉。」
周震天皺眉,「沒有必要。」
我看他一眼,「我現在扇你一巴掌,說沒有必要也可以嗎?」
3、
「趙念念!」媽更生氣了。
周震天倒是有些意外,看著我意味不明地笑,「那就去看看吧。」
在書房裡,媽沉默地看完監控,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眼。
周震天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出去吧,我跟念念說。」
媽感激地看著他,抱著寶珠就出去了,順手把門關上。
狹小的空間,和陌生男人共處一室,讓我感覺極度不安。
「你不用說了,沒什麼好說的。」
周震天笑了一下,「不愧是文慧的女兒,跟她的性格真像,火熱小辣椒。」
我轉身想走,「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走了。」
他大踏步擋在門前,向下俯視著我,手剛碰到我的臉,我就閃躲到一邊,
壓抑著怒氣,冷聲問到,「你這是什麼意思,叔、叔?」
兩個字說的咬牙切齒,提醒他注意身份。
周震天毫不在意,從口袋裡掏出票夾,鈔票像雨滴一樣在我頭上散開。
「你很缺錢吧?」
「趙文慧跟我的時候,穿得比你還爛。」
「你看現在,愛馬仕的包,香奈兒的衣服,要多少有多少。」
「不如你也跟了我,放心,我不會讓你媽知道。」
他的目光肆意地上下打量我,就像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讓我幾欲作嘔。
「你就不怕我媽知道了離開你?」
他很不屑,「你大可以去問問,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走,她可捨不得那些東西。」
「如果我說在給她一套房子,你猜她會不會把你洗乾淨了送到我床上?」
我氣得渾身發抖,抄起桌上的剪刀,指著他,「讓開。」
周震天聳聳肩,往旁邊退開一步。
我飛速打開門沖了出去,在人群里精準找到趙文慧。
我喘著粗氣把她拉到角落,她不敢抬頭看我,小聲說,「你幹嘛呀,沒看見我跟人說這話呢,多沒禮貌。」
「周震天是個人渣,媽,反正你們也沒領證,你離開他跟我走吧。」
我認真地看著她,「我可以把你接過來,我有工作,以後我可以養你。」
「不用看人臉色,也不用討好賣乖,以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她抬頭看了我一樣,噗嗤一聲笑了,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說完了?說完你可以走了。」
「他猥褻我,就在剛才。」我對著她的背影苦苦哀求,「媽,他就是個披著皮的人渣,你不能……」
她轉過來,語氣平淡,「我不能怎樣。」
「他就算是人渣又能怎樣,猥褻你?有證據嗎?」
她不屑地上下打量我,「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能看得上你?」
「我知道我再嫁讓你你不高興,但是我已經四十三歲了趙念念。」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以後就算死也要死在周家。」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家庭、我的生活。」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包括你。」
我怔怔地看著她,「媽……」
她轉給我一萬塊,「以後別來找我了,我也不是你媽,以後我就只有一個女兒,叫周寶珠。」
在她即將離開的時候,我喊住她,
「媽,你記得我這身衣服嗎?」
4、
她回頭看了眼,「不記得,但你穿著很醜,還有事嗎?」
我緩緩搖頭。
回到出租屋,我把藏在柜子深處的衣服扯出來,跟我身上的這一身一模一樣,只是小了幾號。
這是趙文慧在我七歲那年送的生日禮物,我一直不捨得穿,
直到穿不下,又找人定做了一件。
我一直保存著,每當我覺著活著很孤單的時候,就穿上它,
就像被媽媽抱在懷裡,告訴自己媽媽是愛我的,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把我丟下。
原來在我像野草一樣頑強生長的時候,她早就不記得了。
她喊我過去跨年,千叮嚀萬囑咐要給妹妹帶禮物,是為了給妹妹討個好彩頭。
我就像被她用完丟掉的垃圾。
她不在意我帶的禮物,也不在意我。
不管是被人欺負還是我欺負別人,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她在意地只有自己。
哦不對,還有寶珠,
甚至還有那個周旺。
出租屋裡沒有暖氣,我呆呆坐在屋裡,從沒像現在一樣清醒地認識到她不愛我。
從爺爺奶奶去世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親人了。
我把衣服脫下來,和那件小的一起丟在垃圾桶里。
抬頭看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
穿上厚厚的棉服,樓下的燒烤攤還有很多人,
牆上的電視機播放著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閨蜜衛冉的電話打來,聲音興奮,「新年好啊念念,我終於考上了,以後能跟你做同事了!」
「這傻逼公司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們那個腦殘的老闆,給小三買個包都要我報發票。」
「報個錘子報,早晚得完蛋,老子不伺候了。」
「我同事前幾天拒絕了一次,第二天因為在辦公室吃早飯被裁了,七年的老員工啊,一分賠償金都沒給。」
「同事說她要搞死那孫子,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哈哈哈。」
本來我還沒當回事,結果年後第一天我還在帶著衛冉熟悉工作的時候,部門接到了匿名舉報信。
說華安地產虛開發票,董事長周震天偷稅漏稅,數額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