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宴」結束,男友在朋友圈官宣。
圖片放大,卻發現官宣照里我的手腕上掛著金鐲子,脖子上戴著金項鍊,耳朵上還掛著兩個碩大的金耳環。
他配文:【金價 864 每克的今天,我仍想給你最好的一切。】
朋友們在評論區鬧翻了天,一水兒的夸男友是個把錢都花在女朋友身上的好男人。
幾分鐘後,男友回復所有人:【#狗頭#微笑#棉棉是我老婆,我肯定要狠狠寵她呀!畢竟虧妻者百財不入,愛妻者風生水起嘛。】
我低頭,望向空蕩蕩的手腕,忽然就清醒了。
1
「寶兒,你也太不仗義了,訂婚這麼大個事兒都不告訴我?」
剛到家,閨蜜電話就殺了過來。
無意點開外放,她促狹的聲音倏地放大:
「不過你家周馳實力可以啊,才訂婚就給你配上大金項鍊了?那耳環大的,可閃瞎我狗眼嘍。」
「什麼金子?」
今年北京冬天格外冷,進屋被暖氣一烘,臉皮又燙又緊。
「就你家周馳發的朋友圈啊,他又回復了,說愛妻者風生水起,嘖嘖嘖,他娶了你,可真是要風生水起嘍。」
我僵硬著手指點開朋友圈,最新一條就是周馳發的官宣照。
照片里,我的脖子、耳朵上金光閃閃,更不要說,腕上的金鐲子足足有一指半寬。
最近本就金價高漲,再加上周馳配文那句,金價 864 每克,頓時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我與周馳從大學到工作都在一起,共友很多,他那條朋友圈下的評論,連刷幾下都翻不完。
最刺眼的是周馳大學的幾個室友。
室友 A:【喲喲喲,這就是 864 一克才能娶到的女人?真不一般啊。】
室友 B:【恭喜馳哥,第三次重金求婚終於把陳棉定下來了。】
室友 C:【馳哥這是要風生水起了,啥時候帶嫂子請哥兒幾個吃頓便飯?哥兒們要求也不高,照著你訂婚宴的標準來就行。】
「寶?寶?!」閨蜜似乎在我長久的沉默中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她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了寶?」
我低頭,望向空蕩蕩的手腕,眼皮又酸又澀。
「今晚根本不是什麼訂婚宴......」
周馳的信息就是這時發到我手機上,螢幕震動,我看到他試探性地問:
【老婆,你到家了嗎?】
【我爸媽元宵節來北京,想跟你父母見一面,行不?】
【現在金價太高了,咱結婚就別買三金了,那幾十克的鐲子都頂上北京半個廁所了,真不值當......】
看著他絮絮叨叨發來的信息,我終於忍無可忍。
【那你發那條朋友圈是什麼意思?】
【今天明明就是咱倆普通吃頓飯,你為什麼要說是訂婚宴?】
【還有那個金鐲子金項鍊金耳環,到底是怎麼回事?】
螢幕上方的正在輸入中斷斷續續,許久之後對面才終於發來信息,仿佛破罐子破摔。
【對,三金是我用 AI 軟體 P 的。】
【我就是想在同學、同事那掙個面子,這也不行嗎?!】
【你閨蜜發朋友圈還十級美顏呢,我就 P 個三金而已,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嗎?】
小題大做?
且不說我和周馳在同家公司共事,朋友圈裡有多少我們的同事領導。
他明知道年後是我轉管理崗的關鍵時期,公司雖沒擺在明面上說,但隱性要求就是升職期間不能結婚生子。
對職場女性而言,各種條條框框已經困難重重,他偏偏又在我的前路加了不必要的坎坷。
更何況,我還沒有答應他的求婚吶?!
閨蜜忽地在電話那頭小聲驚呼:
「臥槽!」
「寶兒!周馳說你們在備孕了,真的假的?!」
而當我再點開,卻發現周馳那條朋友圈已經將我屏蔽了。
2
我與周馳相戀五年,是大三下半學期在一起的。
在一起時,他再三與我確認,是否不嫌棄他出身農村,不嫌棄他身無分文,還背著幾萬塊的助學貸款。
當時我只顧著傻呵呵地笑,還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周馳家裡雖然窮,但成績好,連著幾年和我爭國獎。
聽班裡其他男生說,他愛乾淨,每周都在寢室搞衛生。
更何況,他長了一張好臉,皮相清清冷冷,身高也足有一米八三。
那年我爸生意失敗,我不好意思管家裡要零花錢,每周都去學校食堂打工。
即便戴著口罩,面對熟稔同學的目光,我也覺得臊得慌。
一向被我成績壓一頭的學委站在玻璃窗前,一會兒嫌棄我打的土豆牛肉里只有土豆沒有牛肉,一會兒抱怨番茄炒蛋里全是番茄地奚落我。
排在後面的同學越來越多,吵嚷聲也越來越大。
周馳就是那時出現的。
他接過我手裡的長勺,又准又穩地撈了幾塊牛肉和雞蛋到他餐盤。
學委還要說什麼,他卻聲音凌厲:
「打完了還不走?!」
學委瞪我一眼,最終訕訕離開。
那天后,周馳便總護著我,直到大三下學期,我爸早年建廠房買的地被市政規劃,天降巨款,後半輩子都不用愁,我才辭了食堂的兼職。
辭職那天,周馳向我告白。
「陳棉,我喜歡你。」
那一瞬間,我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但是......」
他話音一轉:「我沒錢,家裡窮,即便拿了獎學金,等工作也得先還助學貸款......」
「這樣的我,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那時我家乍富,我爸成天顯擺銀行卡後面有幾個零。
沒有後顧之憂,我自然可以全情投入去談一場不論錢財的戀愛。
於是我重重點頭,再三保證我不在意,周馳這才長舒口氣,牽上我的手。
這一牽,就是五年。
這五年來,周馳一共向我求過三次婚。
第一次是畢業那年,他熱血上頭,一把搶了師兄準備送給導師的康乃馨,當眾單膝下跪。
第二次是他終於還清了助學貸款,也是我們工作的第二年,他請我吃了頓小龍蝦,幾杯啤酒下肚,拿易拉罐拉環向我求了婚。
第三次......
第三次就是今年跨年,這一次他搞得格外隆重,不僅提前預訂了我喜歡的溫泉酒店,還裝扮成了維尼熊,買了鮮花和紅酒。
可也就是這一次求婚,我們大吵一架,最終不歡而散。
冷戰一個月,直到今天,他約我吃飯賠罪。
最後鬧出「訂婚宴」和 AI 軟體 P 三金的荒唐笑話。
「棉棉,你......怎麼想的?」電話那頭,閨蜜問。
我怎麼想?
扯開一抹苦笑,其實冷戰這一個月,分手兩個字已經無數次盤旋在我嘴邊。
這一夜,噩夢連連。
夢裡我在前面跑,周馳拿著金紙疊的三金在後面追,邊追還邊喊:
「棉棉!嫁給我吧!你不喜歡 P 的三金,我給你紙疊的三金!」
3
凌晨四點驚醒,輾轉難眠。我很早就去了公司。
恰巧我所在的三樓茶水間斷電,我便拿著馬克杯去二樓。
剛走到二、三樓的轉角處,有人一把推開消防門,與身後那人閒聊。
「現在金價那麼高,你居然捨得買那麼大克重的三金?」
三金,這字眼瞬間讓我警鈴大作,我悄悄後退,躲在轉彎角落。
緊接著,熟悉的聲音響起,是周馳。
「唉,我也不瞞你,那金子其實是我 P 的。」
他語氣沉沉,仿佛背了千斤重擔。
「你也知道我家條件不好,陳棉要的三金我是真買不起,我就尋思給她裝裝面子,她之前就總說新衣服別人看過就算二手,那 P 個鐲子朋友圈裡那麼多人看見不也算擁有麼。」
「結果......唉,她跟我大鬧一場。」
對面那人沉默片刻,才道:
「我原本以為她就是心思活絡。」
「真沒想到,她還這麼虛榮。」
「也是難為你了。」
周馳的聲音里,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那怎麼辦呢,談了這麼多年,只能認栽了。」
我從樓梯縫隙探出頭,站在周馳對面吞雲吐霧的,正是剛入職時帶過我的 Mentor。
這位小領導是出了名的嚴苛不苟言笑,當初被分到他組裡時我還曾向周馳訴苦,是周馳勸我對方的核心項目組干一年,遠勝其他組裡干三年。
可沒想到,Mentor 第一次見我就笑道:「你就是陳棉?我記得你交的畢業項目,做得不錯。」
他一改嚴厲形象,很有耐心地帶我做項目。
於我而言,亦師亦友。
可沒過多久,公司年會團建時,原本與我約好先不曝光戀情的周馳忽地在活動里拉住我的手,將我們的戀情廣而告之。
再之後,Mentor 忽然把我調離他的核心項目組。
我跑去追問,他卻抿唇淡聲:「我不要心思太活的組員。」
他看我眸光冰冷,仿佛我犯了什麼滔天大錯一般。
可事到如今,Mentor 卻好兄弟般拍了拍周馳的肩膀。
「當初要不是你告訴我,陳棉有把項目成果外泄的風險,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他聲音低沉,點評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樣的女人,你真要和她結婚嗎?」
「周馳,我還有個小師妹,要不......」
昏暗的燈光下,我怔怔地看著陰影里周馳低垂的臉。
核心項目組的彙報材料,我一直謹慎保存在電腦里,從未外泄,唯一的一次,是某個周末周馳藉口自己電腦硬碟損壞,拿我電腦加班。
倒是我被 Mentor 踢出小組後,周馳在第二年入選,很快就升職加薪,還清了助學貸款。
「不了。」
他猛地抬頭,一掃陰霾:「我早已決定,對陳棉負責一輩子。」
「無論她是多糟糕的女人。」
看著周馳臉上篤定激昂的表情,我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巨大的問號。
為什麼啊?
我腦袋亂成一團漿糊,一個個被我遺忘的細節飛快抽絲剝繭,終於在聲控燈亮起的瞬間——
靈光乍現。
4
為了印證心中那個無比荒謬的答案,我立刻就請假回了家。
之前冷戰,我把周馳攆去外面獨住。
家裡有一台周馳準備賣鹹魚的平板電腦,幸運的話,上面還登著周馳的微信,而我因周馳幾次抱怨手機內存不夠,給他升級了最大的雲儲存。
聊天記錄自動同步,我想,我能知道想要的一切。
果不其然。
靜謐的出租屋裡,捏著平板的手指越來越緊。
我看到五年前,我們尚未交往時,周馳一邊替我擋下學委的奚落,一邊卻在背地裡和室友吐槽:
【有些人為了少幹活,真能裝模作樣。】
畢業典禮那天他貿然求婚,一邊對我說是他一時衝動,就算我不答應也無妨,等將來一定給我一個正式且盛大的求婚,一邊又在和師兄說:
【陳棉嫌康乃馨太廉價,非要 999 朵玫瑰才肯答應我。】
他借我電腦加班時,偽造了我想要把 Mentor 核心數據發給競爭對手的假象,轉頭卻連連懇求 Mentor 不要怪罪於我,也因他避免了數據泄露,徹底和核心小組牽線搭橋。
我嗔怪他第二次求婚只用了啤酒罐拉環沒誠意的同時,他連夜在他們部門小群里苦笑自嘲:
【果然,沒有物質的愛情就像一盤散沙,五克拉的鑽戒哪是我能買得起的。】
小群里有人咋舌,問是陳棉點名要的?他又避而不答,留足想像空間。
而跨年這一次,他大費周章預訂了溫泉酒店,還把自己裝進了玩偶服里。不得不說,周馳取下頭套滿頭大汗卻笑吟吟的瞬間,我確實感動了。
可惜,轉頭我便看見他的手機立在一旁直播,他甚至提前通知了我們所有的大學同學,和師兄師姐們。
在線觀看人數,高達幾百人。
那一刻,我真的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作秀還是真情實意。
為此我們大吵一架,冷戰一個月。
而此刻我才知道,那天我甩手離開後,周馳又開了幾個小時的直播,他曾經的幾個室友輪番上陣,指責我是個只愛財的撈女,並語重心長勸周馳與我分手。
甚至室友 A 恨聲質問:「以你現在的工作,未來發展不一定就比陳棉那個本地妞差,和她分開,你大可以找更年輕,更有錢的女孩,為什麼非得一棵樹上弔死?!」
周馳又擺出無奈好男人的姿態。
「我和陳棉談了五年,女孩最好的青春都給了我,這會兒和她分開,太對不住她。」
「更何況,她也不是不好,只是家庭條件使然,她閨蜜漂亮又有錢,兩相對比,她想要更多的物質保障也能理解。」
「是我還不夠努力,等攢夠了錢,一定能把她娶回家。」
三言兩語,他愛妻人設立得穩穩噹噹。
而與我冷戰的一個月里,周馳幾乎每天都在認識新的女孩,可進入婚戀市場他才發覺,僅憑清秀的臉和還不錯的工作甚至很難讓他邁過本地優秀又富裕女孩的戀愛門檻。
周馳很快意識到這點,於是有了這場向我破冰賠罪的約會。
他不是愛我,才向我求婚。
是幾經權衡,利弊算盡,我這個本地戶口、家裡有房,且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傻姑娘,已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因此昨晚,周馳用 AI 軟體 P 了三金髮朋友圈宣示主權。
若不是他最近加了太多人分組忘了我,我還被傻傻蒙在鼓裡。
此刻我僵硬坐在沙發上,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半點也動不得。
這時,手機嗡地震動起來。
閨蜜發來一張圖片,點開放大,周馳言笑晏晏,對面坐著的,除了一名年輕女孩外,還有早上要給周馳介紹師妹的 Mentor。
5
【棉棉,這啥情況?】
閨蜜與我一同長大,是身邊唯一知道我家庭情況的人。
當年短時間內經歷了破產、催債上門、拚命打工、又天降橫財後,我一直對錢財十分謹慎,從不宣揚自己的家庭情況。
周馳心裡,也只當我是普通最多小康。
我給閨蜜撥去電話,三言兩語講清楚發生的一切。
閨蜜氣得牙痒痒。
「丫的這賤男人,我非把他這相親局搞黃不可......」
話音未落,閨蜜又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那姑娘一聽周馳的家庭條件,臉都綠了,飯都沒吃就走了。」
「你說說你,到底看中他什麼?雖說他工作還行,可就那工資,幾年才能湊出北京五環外一套房的首付?聽說他父母都是殘疾人,他還有個大他十幾歲的哥哥剛離婚了對吧......」
我沒作聲。
心裡卻想,對啊,我到底看中他什麼?
在我面前,周馳一直是個溫和有禮,熱情有擔當的人。
可在不為人知的陰暗面里,他造謠、背刺、把腦筋全動在我身上,像一隻見了血的水蛭,從我身上吸取養分,再反哺自己。
我在外人心裡的形象越面目可憎。
便就襯得他更光輝偉岸。
若將來真與他結婚,便是用我整個家庭托舉他。
我不禁好奇,周馳要知道我家財產豐厚,存摺里的錢普通人一輩子也花不完,又怎麼在外人面前找補我的撈女形象?
可轉念又想,這樣一個人,我才不要和他有將來。
天光漸黯,微弱星光灑進窗台。
周馳信息發來的那刻,我終於回過神。
短短几個小時,那顆心像坐上過山車,從憤怒,到崩潰,到自我懷疑,終於又落回平靜。
擦乾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我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老婆,昨天發那條朋友圈是我太虛榮,我錯了,原諒我行嗎?】
【我給我爸媽大哥買了車票,他們正月十五來北京,兩家一起吃個飯,見一面,好嗎?】
我許久沒有回覆。
能想像到,電話那頭周馳的表情。
必定是眉頭緊皺,無意識啃著指甲,局促不安等我答覆。
任憑手機上方的正在輸入中亮了又亮,我吃了飯,洗了澡,才終於撈起手機。
【可以啊。】
【不過,先把你父母照片發給我,別到時候我認錯了人,那就尷尬了。】
6
大約是熟人介紹的相親局都被拒,周馳明顯對我熱情許多。
甚至在公司里也幾次找我,明里暗裡問我什麼時候能允許他回家去住。
又被我三言兩語繞了過去。
這些日子,我退租了那套小一居,處理了和周馳有關的所有東西,廉價的毛絨玩具,早已發黃的手機殼,和一起拍過的大頭貼。
五年感情,最後變成幾袋沒人要的垃圾,丟進臭烘烘的垃圾堆。
周馳所做的一切,我沒對父母隱瞞。
勃然大怒後,我爸揣著銀行卡,給我在三環買了一套大平層,還給我卡里打了七位數的存款。
「錢才是成年人的底氣,爸媽也是你的底氣。」他們這樣說。
帶著這份底氣,我去赴周馳的元宵節之約。
包廂門外,隔著厚重的門,都聽得見裡面喧囂聲。
對,喧囂。
早在周馳發來飯店名和包廂號時,我就意識到等待我的將是周馳口中所謂正式的、盛大的、萬眾矚目下的求婚盛宴。
猛地推開包廂門,瞬間無數目光落在我身上。
周馳第一個起身,抱著鮮花踱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