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指著我的高中畢業照問我,裡面長得最好看的男孩是誰。
我停頓了幾秒,「是媽媽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為什麼你們不結婚?」
「因為他永遠喜歡比我漂亮的女孩。」
糾纏到最絕望那年,為了讓他後悔,我選擇了結婚。
後來發現,原來我也可以愛上別人。
1.
在辦公室幫老師改試卷的那個放學,我滿腦子都是:
「死定了,陸今澤一定早走了。」
一整個學期,我都偷偷跟在他身後,假裝和他一起回家。
我和自己說,哪天跟不上了。
我就不要喜歡他了。
走廊上,打掃衛生的同學都走了。
我失落地回到教室。
卻看到陸今澤獨自一人,坐在我的位置上,翻一本隨手拿的書。
我問:「你怎麼還沒走?」
在這之前,我和他說話不超過三句。
「等你啊,傻瓜。」他說。
我想他大概是有點喜歡我的。
他經常遲到,拎著包子豆漿進教室,趕在班主任來之前放在我桌子上。
校隊籃球比賽結束,他越過人群,只為了來問我一句,「林近,你剛剛在看誰?」
他偷帶手機來學校,晚自習塞耳機給我聽,我偶像新出的專輯。
可他也會,一個暑假回來就忽然疏遠我。
直到一次體育課,我撞見他和新來的漂亮轉學生,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教室。
「會被人看到的。」
「你不要?」
他尾音上揚,一貫的壞心眼。
轉校生嬌嗔推他,「陸今澤,你真討厭。」
有人私下討論。
「陸今澤換人了,這麼快?」
「你也不看這個多漂亮,之前那個林近長得又黑又普通。」
「男人都是視覺性動物。」
高考填志願,陸今澤保送北方 top1,我填了個離他最遠的南方師範學校。
畢業後,各奔東西。
我連他微信都沒加。
大二最熱的那個下午,我上完課,悶頭在宿舍看劇。
約會回來的舍友激動地喊:「靠,你們看到了嗎,樓下站著個超級大帥哥不知道在等誰?」
「我們學院的嗎?」
「不是吧,沒見過。」
她們擠在窗戶前,拉著我下來看。
我探出頭,看見被人圍觀的陸今澤。
他雙手抄兜,抬頭,笑著看我。
我帶他逛了我們學校,逛了夜市,以一個普通高中同學的身份。
「你什麼時候回去?」
經過地下通道,玩滑輪的、抱著吉他唱歌的,嘈雜聲幾經淹沒我的聲音。
可他還是聽到了。
「凌晨的飛機。」
「這麼趕?」
「嗯,明天還有早八。」
我走在前面,他走在我身後。
路過幾個同系的男生和我打招呼。
走上台階,路燈下,陸今澤牽住我的手。
我轉過頭,他勾著我的無名指問我,「林近,你都不想我的嗎?」
他總是這樣。
在我已經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出現。
整個大三上學期,我和陸今澤隔著兩千多公里,天天聊天。
他說宿舍洗機壞了,打熱水要排隊等好久。
我說今天課多,要晚點才能和他打電話。
「嗯,」他語氣帶笑,「又不是沒等過你。」
我等著下課,守著牆上的時鐘。
「近近,去食堂嗎?」
「不了,你們去吧,」我抱著課本往外走,「我先回宿舍。」
我順著擁擠的人群,艱難下樓梯。
滿腦子想的都是同一張臉。
「林近。」
直到,好聽的聲音喊我的名字。
人潮洶湧的三號教學樓門口,我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站在那裡。
那個,說要等我電話的陸今澤。
這一年裡他來找我的飛機票夠我四年的學費了。
大家都以為,我有個有錢敗家又特粘人的帥哥男朋友。
有時候我也在想,陸今澤愛起人來真是沒邊沒際。
大三快結束的下午,我考完試冒雨跑回宿舍,拿著耳機在走廊和他打電話。
樓下,是宿舍門口難分難捨的情侶。
耳邊,陸今澤說,他有件事情要告訴我。
「林近,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說,因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第一個告訴我。
他給我看女生的照片。
很漂亮。
是他一貫喜歡的、長得有點混血的女生。
「陸今澤,朋友是不會牽手的。」
我拉黑了他。
斷聯得乾乾淨淨,他也沒再找過我。
他好像根本不會因為我的離開而難過。
一點都不會。
我開始報復性地陷入容貌焦慮。
美白化妝,用盡一切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漂亮。
我開始分不清,到底是為讓他後悔。
還是為了高中時那群男生那句,「那個林近長得又黑又普通。」
就像我分不清。
這麼多年,到底是因為真的喜歡他,還是因為我總不被選擇。
後來,我確實在聚會上碰到他了。
沒有意想中的眼前一亮,他表現的很很平淡。
我們全程沒有對話,也沒有對視。
只有在我提前離席時,樓梯口處,曾經的高中男同學攔住了我。
他想加我微信。
「我送你回去?」
他說著要去開車。
我婉拒。
深冬有些冷,我穿著短裙白長靴,風撩起我的頭髮。
那人走後,我從包里掏圍巾,轉過頭。
陸今澤站在台階上看著我。
看了很久。
「別加他。」
他嗓音微沉,「不是什麼好人。」
他們說,陸今澤談戀愛都不長久,但我是個例外。
我不是朋友,不是戀人。
卻在他身邊待了很多年。
糾糾纏纏。
他占據了我全部懵懂青春,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會被催婚的年紀。
可他,不是會和我結婚的人。
陸今澤聽過我媽發來的催婚語音。
也知道我被安排著和其他人相親。
可他並不在意。
他埋在我頸窩,聞著我的頭髮,輕而易舉地說:「我娶你啊。」
「你愛我嗎?」我問他。
他動作頓住了,『我們合適。」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我們認識這麼久,知根知底的,」他笑著說,「等到三十五歲找不到喜歡的就和你結婚唄。」
我不說話了。
「生氣了?」
他哄我,「你不是喜歡了我很多年嗎,這不就是你要的?」
原來他都知道。
我只覺得荒唐。
他相信,只要他勾勾手,我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就像我也相信,真心破碎的人,說要放下就真的會放下。
於是,在這麼多年他終於浪子回頭說要娶我的第二天。
我悄無聲息,轉身就走。
拿出一早辦好的留學簽證,出了國。
2.
六年後,私人會所。
我從洗手間出來時,在種滿槐樹的迴廊,有人認出了我。
「林近?」
我回過頭,看見一群眼熟的同學。
以及人群中間的陸今澤。
他眉眼深邃,鋒芒愈發藏不住。
靜靜地看著我。
我離開後,他既沒有發瘋般找我,也沒有頹廢宿醉。
反而自己創業成功,即將上市。
「你還真的回國了。」
「聽說你家破產了,」他們問我,「你怎麼在這,消費得起嗎?」
「還沒結婚吧。」
「你該不會是回來找澤哥復合的吧?」
有人開玩笑。
這話被陸今澤旁邊的女人聽了,她攥緊陸今澤的手腕,敵意地看著我。
不遠處,我女兒跑過來,抱住我的小腿。
「媽媽。」
眾人大眼瞪小眼看著我女兒。
長得和陸今澤有七八分像。
「孩子都有了啊?」
有人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陸今澤。
「怎麼、怎麼和你長得有點像?」
我女兒眨巴眼睛,跟著抬頭盯著他的臉。
「啊,媽媽那是你照片上的漂亮哥哥。」
我把她抱起來,轉身要走。
卻被陸今澤拽住手。
「我的?」他問我。
我剛想說話。
身後,走過來一群貴客。
私人會所是陸家名下的,今晚開會的大佬里有陸家的新任掌權人。
陸今澤的哥哥——陸零。
他在簇擁下,從我們身邊經過。
「爸爸。」
我女兒脆生生喊了一句。
一行人停下腳步。
我女兒伸出手,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大聲又喊了一句:「爸爸,抱抱。」
陸零聞聲輕瞥,目光一頓。
回國前,我們在冷戰。
他並不知道我帶女兒回來了。
「沒聽說過這位結婚了啊?」
「澤哥她都搞不定,更別說他哥了,絕對不可能。」
陸今澤身邊的女人嗤笑:
「小朋友,可別看到什麼人就亂叫,亂攀關係。」
她指著我的鼻子,急於在陸家人面前表現,「你怎麼教的?」
我女兒雖然只有五歲,但她聽得懂。
小手攥緊我的衣服。
「六一。」
陸零喊了一聲女兒的小名。
他身形頎長,單手熟稔從我懷裡接過。
「先回車上等我。」他對我說。
全程沒看陸今澤一眼。
我點點頭,跟著他的助理走。
留下現場一群人既震驚又不敢多問。
「恭喜啊,有個大侄女。」
有人打圓場,試圖朝陸今澤拍個馬屁。
「侄女像小叔多正常,好事好事。」
一句過一句,說得陸今澤臉色越發難看。
偏偏他身邊的女人連忙安慰他。
「這種女的我見多了,也不是真愛你。」
「就是一心想嫁進陸家,你不行了,就換你哥。」
陸今澤斂起目光,捏住女人的下巴。
「生個孩子就想嫁進陸家,白日做夢。」他笑了笑,「你沒這個能耐,她更沒有。」
3.
「陸先生讓我來接您。」
前廳門口,陸家的車停在我跟前。
我開門,坐上後排。
后座有人,我以為是陸零,習慣性撒嬌地說:
「你別生氣好不好,我——」
卻發現陷晦暗明滅的光里的,是陸今澤。
「你什麼,」他支著頭,「以前怎麼哄我,現在就怎麼哄我哥?」
我沒接話。
扭頭就要下車,車門被鎖住了。
「你下去。」他對司機說。
「開門,」我語氣冷淡,「不然我報警了。」
他輕笑,「就聊會,放心,我對別人碰過的東西不感興趣。」
我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陸零。
他眼明手快,攥住我的手腕,直接掐了電話。
「所以你是他的什麼?」
他甩開我的手,「情人?長期還是短期的。」
我手腕一圈紅了起來。
「當年說結婚你不要,想走就走。」
陸今澤的語氣始終淡淡。
「現在轉頭沒名沒份給他生孩子?」
「他給你什麼好處?」
「包、珠寶、房子,還是錢?」
「林近,這些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分沒要過。」
我抬頭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在一起過?」
回憶起來,連備胎都談不上。
「陸今澤,我喜歡他。」
我十分坦誠,「真的很喜歡,比當年喜歡你的時候還喜歡。」
他眼底艱澀,不過一瞬。
又恢復清明。
「我是為你好,」他說,「朋友一場,你過得不如意,勸勸你而已。」
陸今澤偏過頭,「陸零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很好。」
我說得毫無猶豫。
陸今澤被氣笑,沒忍住語氣有些急。
「為了膈應我,大可不必。」
他看向我,還以為能看透我的內心。
「你換個人,找個適合你的。」
他緩緩開口:「如果沒有合適的,我可以介紹給你。」
我看著他。
「我和你哥結婚了。」
「我是他的妻子,你的嫂子。」
他盯著我,沒來由地笑。
「你幾歲了,自己什麼條件不知道嗎?他可能娶你嗎?」
他說得極輕快。
「說句不好聽的,我都沒要的,他會撿?」
我一巴掌扇過去,把他打懵了。
隨即,他抬手抹唇角。
笑得更歡。
「算我欠你的。」他說,「還乾淨了。」
車解鎖。
我沒一點猶豫,轉頭下車。
「林近。」
他拉下車窗,探出頭。
風吹著他的短髮。
還是十幾歲時被追他的女孩們寵壞的、無所謂的模樣。
「騙別人還行,別把自己也騙進去了。」
「不值當,不年輕了,該面對現實了。」
4.
現實。
我沒錢,長相普通,不年輕。
在婚戀市場占不到優勢。
陸今澤那群兄弟都說,我能傍上他,真是幸運的要死。
花光所有積蓄出國讀書那會,我以為會很難忘掉他。
但其實人在極度缺錢的時候,滿腦子只有賺錢。
實習的空隙。
偶爾刷到有人發陸今澤的合照。
又換了新的女朋友。
這位談了很久。
大家都說,她把他拿下了。
年輕時全力愛過人,到頭來成了一場笑話。
以至於後來,我再沒力氣去愛別人,也認定自己不會再被愛。
只是憑什麼,他那麼瀟洒。
受傷的只有我一個。
讀研的那個冬天,我在校友會的榮譽牆上,看到了一張神似陸今澤的中國臉。
五官深邃,骨相優越,冷感更甚。
被抓著拍照,沒多少耐性,眉眼生來的貴氣難以捉摸。
像陸今澤,又不太像。
「他給學校捐了一棟樓。」
助教見我盯了很久,笑著對我說:「當年追他的人,沒一個成功的。」
「他叫什麼?」我問。
「陸零。」
陸今澤最討厭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爸靠岳父髮際,有錢就出軌。
娶了陸今澤他媽。
「只要我想,他都得讓給我。」
陸今澤曾帶我去他家的度假別墅,那是他第一次提起陸零。
「陸零有條快十歲的老狗,陪了他很多年,我說我要,我爸就把它給我了。」
「陸零不肯,我爸就揍他。」
他指了指門框上的淺坑,「揍到他頭撞懵了,面臉是血還抱著狗不肯撒手。」
「後來呢?」我問他。
「當然是歸我了,但其實我也沒多喜歡,」他百無聊賴地說「陸零在醫院躺了一周回來,就發現我把狗送走了。」
我面露不忍。
「心疼他?他可不是什麼好惹的。」
陸今澤掰過我的臉,不准我再多想。
他向來討厭我在其他男人那裡有多餘的關注。
尤其,是有關陸零。
所以一開始,我是有意接近陸零的。
校友會那天,是雨季末。
高跟鞋斷了,我穿著禮裙,無措躲雨。
剛好他的名車經過。
他讓司機給我遞傘,我問他能不能上車,送我一段。
一路送到他的酒店。
我沒什麼經驗。
坐在他身上半天解不開他的襯衫扣子,亂摸一通。
他終於忍不住了,拿開我的手,低笑。
「你想要什麼?」
他認得我。
教授賞識我,幾個星期前曾經向他推薦我。
所以,他才耐著性子看我演了一路的戲。
「我知道你很討厭你弟弟。」
我抬眼看他,「我也是。」
他很聰明。
大概猜出我和陸今澤有過曖昧的一段。
「我想讓他後悔。」
我說乾淨了我的企圖。
「最好讓他看到我和你超級好,就開始痛哭流涕求我回到他身邊。」
「我想證明我會過得比他好一萬倍。」
「然後呢?」他目光悠遠,「你原諒他,重頭再來?」
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我像陷入了一個怪圈,拚命想證明些什麼。
但我從心底里知道,陸今澤不愛我。
所以無論我愛誰,他都不會在意。
我撿起衣服,起身,對陸零說:「對不起。」
我厭惡這樣的自己。
公交站牌下,城市藍調夜景。
我等了十分鐘。
才發現鬧罷工停了巴士。
陸零的車停在我面前。
他沒來,僅僅是出於禮貌讓司機送我回去。
下車前,司機喊住了我。
「陸先生要我和您說。」
「陸今澤爛人一個,你很好,別為不值得的人傷神。」
我想,陸零真是溫柔。
但兩個世界的人,不會再有交集了。
至少,當時我是真這麼想的。
5.
新年前夕。
我為了賺回家的機票錢,陪我室友去雪山滑雪。
「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來嗎?」
室友挽著我的手,「我想追學長,他家巨牛,拿你來襯托我剛剛好。」
學長確實對她很熱情。
「我還以為美女的朋友都是美女呢,看來也不全是。」
他借打趣我熱場子。
「我說話直你別介意,」他和我室友目光曖昧一笑,對我說,「你長得就不如她討男人喜歡,沒對象吧?」
「她哪有。」室友搶答。
兩人嘻嘻笑笑打鬧,走到私人雪場。
「哇,學長這是你家的嗎?」
將晚未晚,粉藍色的天空懸著溫潤的月。
白茫茫的雪裡。
我望見了陸家的車。
「我爸是給雪場主人管理的,」他指了指不遠處的車,「喏,知道他是誰嗎?」
我室友搖頭。
學長在她耳邊說了個名字,她捂嘴驚呼,「我們能去和他打個招呼嗎?」
「哪是想見就能見的。」
走到半山,學長才一拍腦袋。
「死了忘記了,這兩天天氣不好,高級道要關了。」
室友不依,非要上去。
「我就是要來拍照發朋友圈的,不能白來啊。」
「行,就上去看一眼。」
學長帶上她,我不上去,他們把東西丟給我,讓我等他們下來。
我這一等,等了快一個小時。
背著東西想先下山。
卻在中途遇到雪崩。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到了高級道一看要變天了就坐著纜車下去,卻把我忘了。
大雪覆蓋時,我眼前一陣白。
要死了。
沒想到最後自己要孤零零死在國外。
我想起我爸。
小時候他經常帶我去滑雪。
可他已經走了好多年了。
我又想起了我媽。
可改嫁後,她有了自己的兒子,她怕她兒子丈夫不開心,讓我下次不要去她家。
後來,我又遇到了陸今澤。
我以為只要我用盡全力對他好,他就能對我稍微好一點。
想到最後。
一個人都沒有。
那孤零零死掉也挺好,起碼今天夕陽好美。
「林近。」
我意識模糊,卻聽見有人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我想開口,卻喊不出聲音。
費勁所有力氣拉動背包上的鈴鐺。
「林近。」
有一雙手將我從雪裡撈出來。
「沒事了,乖。」
他說:「抱住我。」
靠在他的後背上,他把他的滑雪服穿在我身上。
好溫暖。
劫後還生。
人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只要無盡地後怕,眼淚淌著,落在他後頸上。
他腳步一頓,問我:「還是很害怕嗎?」
我認出了他是陸零。
那個我只見過一面,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陸零。
我悶聲說:
「我不是要陸今澤後悔來找我,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愛人那麼難。」
「我只是害怕。」
「我怕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我。」
沉默。
安靜得我幾乎又要昏睡過去。
他輕輕將我放下,「乖,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