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十里八鄉的名廚,一道烤全羊做得皮酥肉嫩,人人垂涎。
攝政王的愛妾聽了,叫我爹去王府做菜,點名要吃這道烤全羊。
我爹去了,被人丟出來時,渾身皮肉都被火烤爛。
原來是那愛妾臨時起意,想要道沒有羊肉味的烤羊。
我娘知道後,一滴眼淚沒掉。
只是三個月後,她在王府門口支起一口大鍋,開始賣羊。
1
我爹死後第二個月,我娘帶著家裡剩下的錢,去了巷尾的劉婆子家。
那劉婆子是個神人,一雙妙手,嫁過人的婦女,在她手裡可以變回黃花大閨女。
只是據說痛極了,曾經有位小姐喊了一夜的疼,差點死掉。
但我娘回來後,沒喊一聲疼,只是臉色有點白。
她把我叫到面前:「阿凝,往後不可再叫我娘親了,只能叫阿姐,你可明白為什麼?」
我點頭:「我明白。」
我娘笑了笑,誇我懂事。
她帶我去了京城,找了處破落的舊宅子安身。
隨後,在攝政王府門前的那條大街上支了口大鍋,賣起了羊湯。
2
我娘做羊的手藝,是跟我爹學的。
我爹是十里八鄉的名廚,最拿手的菜是一道烤全羊。
同樣是烤,我爹做出的烤全羊就是比別人更入味,皮酥肉爛,肉香濃郁,卻又不膻,就是平日裡嚷著不吃羊肉的人,聞到後都會忍不住吃了一塊又一塊。
我爹做菜的時候,我娘就在後院幫廚。
別家的老闆娘很多都在前廳攬客,但我娘從來不露面。
我明白為什麼,因為我娘生得實在是太美了,美得太容易招惹是非。
而我們一家人都是無依無靠的升斗小民,在這個世道上惹不起是非,只求躲著是非走。
我爹唯一一次出風頭,是攝政王府的人聽聞他這道烤全羊天下一絕,邀他去給王爺做菜。
我爹高興地對我娘說:「這次的賞錢肯定多,我在京城給你買幾套新衣裳,再打一對純金的小兔子,給咱們阿凝當嫁妝。」
我最喜歡小兔子,聞言立刻撲到我爹懷裡:「小兔子!我要小兔子!」
我爹就笑嘻嘻地把我背在背上滿屋跑,我娘在後面一邊笑一邊攔:「你別再給孩子摔著!」
那樣的時光就好像夢一樣。
早知道我就不要小兔子了。
我只要我爹。
……
我爹是被下人們從攝政王府的後門丟出來的。
大街上來來往往,愣是沒一個人敢去撿他。
因為那已經是個被烤焦的人,身上的皮肉都是黑色,裂開的地方,血跟膿一起流下來。
最後是個好心的同鄉大叔,趁著夜色用板車把他拉了回來。
那個同鄉大叔落著淚罵:「都是那個柳沐瑤!都是她……」
柳沐瑤,多麼好聽的名字啊。
她是攝政王新納的愛妾,京城第一美人。
這位美人聽說我爹擅長烤羊,問他:「聽聞你可以將羊肉,烤得沒有半點膻味?」
我爹如實答道:「姨娘放心,這羊肉定然一點不膻。」
柳沐瑤突然不笑了。
她說:「那能不能沒有羊肉味?」
我爹賠笑:「既是烤全羊,怎麼可能一點羊肉味沒有。」
柳沐瑤捏著帕子,冷冷地道:「誰說沒有?今日就由我下廚,做個一點羊肉味也沒有的烤全羊,如何?」
她叫人塞了我爹的嘴,綁成羊的樣子,架到火上烤。
火光熊熊,柳沐瑤用帕子捂著嘴笑起來:「這可不就是沒有羊肉味的烤全羊?」
最後,她看著被烤得皮開肉綻的我爹,眼神怨毒:
「我說過自己斷不做妾的,連王爺都答應了,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稱呼我為姨娘?」
3
柳沐瑤最恨別人說她是妾。
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被蕭安從戰場上帶回。
他們同生共死,以命換命,感情至深。
但蕭安的府中已經有了奉父母之命娶的正妻。
這位正妻出身世家大族,即便蕭安與她沒有太多感情,也絕不可休廢。
因此留給柳沐瑤的名分,只能是姨娘。
但她不認。
「我與安哥哥在塞北戰場上同生共死,立誓一生一世一雙人,有雪山為證的!如今要我做妾?絕無可能!」
她寧可沒名沒分地留在蕭安身邊,對他說:「世人怎麼看我都沒關係,只要你拿我當唯一的妻。」
蕭安既感動,又愧疚。
感動於柳沐瑤的一片痴心,愧疚於他當初的確隱瞞了自己已經成婚的事實。
他只能愈發地對她好。
柳沐瑤說一句想吃河鮮,蕭安立刻叫人不遠千里下江南,帶著新鮮的魚蝦快馬加鞭地回來。
她頭疼腦熱,蕭安便推了上朝,在府中陪她。
至於她由於心情不好,當眾活烤了一個無辜的百姓,對於蕭安而言,雖然有些頭疼,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只嘆了口氣:「罷了,沐瑤最介意名分的事,也怪這個外鄉人不會說話。
「既然沒出人命,叫管家多賠些銀子給他治傷就好。」
……
我娘聽了同鄉轉告的這些話,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拿著勺子,試圖給我爹喂水。
我爹已經喝不進去了。
上位者一句輕飄飄的治傷,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可一個人,全身六七成的皮膚都焦黑髮膿,還能怎麼治呢?
幾個郎中來看過,都搖著頭說無藥可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潰爛完,然後死掉。
其實我爹早就該走了,之所以能撐住最後一口氣,是他有話想跟我娘說。
費力地張著嘴,我爹用最後的力氣說:「蘭馥,你千萬不要……不要……」
「知道了,不要報仇。」我娘溫柔地握著我爹的手,輕聲道。
「你放心,我才不會以身犯險呢。
「那可是攝政王,皇上都敬他三分,我一個普通女子,有幾條命去給你報仇?
「我啊,以後就帶著阿凝好好過日子。反正你存的銀子也不少了,我把鋪子一關,和阿凝春天去踏青,夏天去賞荷,秋天做桂花糕,冬天堆雪人……」
我爹放心了,他安然地閉上眼睛,眼角滲出一滴淚來。
我娘幫他拭去那滴淚,很輕很溫柔,生怕弄疼了我爹。
「好好睡一覺,睡醒了,我還做你的妻。」
說完這句話,娘拿起那根我爹定情時送給她的蘭花簪。
閉上眼,她反覆穩了穩手,將簪子對準那個已經燒黑的咽喉,插了下去。
……
我爹的喪事辦完後,我在他的包袱里,找到一對小小的金兔子。
我將它們緊緊地抱進懷裡。
眼淚衝掉了小兔子上的血跡,我抹抹眼睛,說:「阿娘,我想去京城。」
我娘看著漫天飄飛的白紙錢,沉默良久,低聲道:
「當然,我們自是要去京城的。」
4
人們都說,京城米貴,居大不易。
不過對於我和我娘來說,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我娘手藝好,一口鍋子支起來,人人聞香而來。
我手腳麻利,在攤子前幫著攬客收錢。
「客官,您的羊湯,好吃再來!」
羊湯濃白,撒著翠綠蔥花,鮮美極了。
我們的生意也興隆極了。
直到有一次,我剛端起湯,後腰就被人猛地踹了一腳。
「阿凝!」我娘驚呼。
她想來救我,但那口大鍋隨即被人一腳踹翻,我娘也被撞得倒下。
半鍋滾熱的羊湯澆在了她的裙子上。
面前站著的是攝政王府的家丁,一排鐵桶似的壯漢後面,是一個鵝黃色襦裙的美人。
美人皺著眉,滿臉不快:「給我把她們的攤子砸了。」
「是!」
眼看著那些家丁要衝上來,我衝上去護著鍋,悽厲地叫:「救命啊!救命啊!」
那家丁伸出手,我便一口咬上去,他疼得大叫,抬手要打我。
一片混亂間,一個清冷的聲音道:
「這是怎麼了?」
聚在遠處的民眾自發讓出一條路,一身青墨長袍的男人走上前來。
他穿得並不奢華,身邊也只帶了一個隨從。
但那些家丁見到他,立刻全部跪下:
「參見王爺!」
攝政王,當今皇上的親叔叔,蕭安。
他走上前來,臉色有些不快:「朗朗乾坤,京城要地,弄得仿佛要殺人放火一般,像什麼樣子?」
柳沐瑤立刻上前,挽住蕭安的胳膊,委屈地扁了扁嘴。
「安哥哥,你知道,我最聞不得羊肉的味道了。
「本來想跟她們商量一下能不能搬遠些,哪知這個狗崽子上來就咬人,我這些手下才不慎打翻了湯鍋……」
那家丁立刻舉起被我咬得鮮血淋漓的手,為柳沐瑤做證。
蕭安嘆了口氣:
「也罷,那就叫人幫她們把攤子搬走吧。」
「是!」
立刻有兩個家丁上前拉我娘。
我娘費力地起身,卻又跌坐回去,裙擺散落,露出一雙被燙得通紅的小腿。
而拉扯間,帷帽從頭上掉落,她的面容也露了出來。
人說布衣荊釵,難掩國色。
一時間,兩個拉她的家丁愣住了。
連蕭安也微微一怔。
更何況,美人含淚,更多了三分楚楚可憐。
我娘忍著淚,慢慢起身,沖蕭安叩頭:
「衝撞了貴人,奴家罪該萬死。
「奴家這就搬去遠處,一定再不出現在貴人面前。」
說罷,我娘在我的攙扶下艱難起身,去扶那口沉重的大鍋。
她的腿剛被燙傷,鍋又沉重,我娘身形踉蹌,看著格外可憐。
有那麼一瞬,我注意到,蕭安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我娘一把。
但他很快收回了手。
這一幕同樣落在了柳沐瑤的眼中。
她站在蕭安的身後,怨毒的目光一直盯著我們。
5
娘帶著我搬去了西街,租了個門面暫時落腳。
這裡偏僻,客人稀少,我們一天也賺不到幾個錢。
我去周圍的山上采了草藥,想幫我娘敷上,讓她好受些。
娘對著我的額頭親了親,卻將那些草藥扔進火盆:「不能敷。」
我明白她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爹最心疼我娘,我娘磕破點皮,他都大驚小怪。
看到我娘被燙成這樣,他該多難過。
我娘卻看著自己的傷腿,輕聲道:「這大抵沒有他當時的萬分之一疼。」
娘的話音未落,前廳便傳來了鍋碗瓢盆撞翻的聲音。
我跑去前廳,看到了柳沐瑤。
她帶著十幾個丫鬟婆子來的,那些婆子把我們好不容易置辦來的桌椅都推翻,廚具砸了一地。
「你們幹什麼!幹什麼!」
我衝上去想要攔住她們,但根本攔不住。
柳沐瑤嗑著瓜子:「那個勾引王爺的賤人呢?」
我娘被從後院拖了出來。
她傷沒好,走不太得路,兩條被燙過的小腿拖在粗糙的地面上,裙擺很快被染紅。
柳沐瑤叫人把她扔在地上,隨後走上前,用尖尖的指甲掐起我娘的臉,將口中的瓜子皮呸到她的臉上:
「賤人,你當我看不出來,仗著自己有三分姿色,就在王爺面前擺那楚楚可憐的款兒。
「今日若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怕是絕不了你這份爬床的心思。」
兩個婆子一左一右地摁住我娘,柳沐瑤拔了金釵,就要往我娘的臉上劃。
「不要!」
我撲了上去,用身體護住我娘,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哭喊:
「貴人,求求你了,我阿姐從沒有做過壞事,求求你要殺就殺我吧,不要殺我阿姐……」
柳沐瑤氣急了,眼看那金簪子就要插進我的身體。
一個碟子飛過來,打在金簪上。
碟子碎裂,金簪也從柳沐瑤手中飛出,她捂著手腕,發出一聲輕呼。
我被我娘緊緊護在懷中,再抬眼時,發現門口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影。
是蕭安。
微弱的光線下,他臉色鐵青。
6
碎瓷片劃疼了柳沐瑤的肌膚,她捂著手腕,睜大了眼睛:
「安哥哥,你……」
不可置信隨即化作了滔天的憤怒,她指著我娘,「你竟然對我動手,就為了這麼個下九流的賤人?為什麼,就因為她長了一張招男人喜歡的臉嗎?」
柳沐瑤氣瘋了,她衝上來要撕爛我娘的臉。
蕭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柳沐瑤的手腕。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他低聲斥道,「再不阻止你,你只會捅出天大的簍子!」
他們吵得好厲害。
到最後,蕭安氣得面色發白,脫口而出:
「這京中的婦人加在一起,都沒有你一半的悍妒!」
柳沐瑤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眼圈隨即變得通紅,眼淚大顆地落下。
「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如我悍妒。」
柳沐瑤慘笑道。
「可是除了我,又有誰會一步一個腳印把重傷的你從雪山里背出來,誰會割血入藥為你醫治,誰會寧可自己死也要護你周全!
「現在看來,我不如死在塞北,至少會讓你永遠念著我,好過現在這樣,受一個賤人的委屈!」
柳沐瑤狠狠瞪了眼我娘,隨後摘下脖子上的同心鎖,摔在地上,轉身跑了。
丫鬟婆子惶恐地跪了一地。
其中一個膽子最大的撿起同心鎖,舉過頭頂:
「王爺,沐瑤姑娘長在塞北,不比京中的女子守禮,但她對您真的是一片痴心。
「這女兒家的心若是碎了,以後可就再難修補了。」
「是啊,王爺快去追一追沐瑤姑娘吧,她人生地不熟的,在這京城中亂跑,若是遇到危險該怎麼辦!」
蕭安拿起那枚同心鎖。
又回眸,望向我娘。
我娘跪在地上,低著頭,從蕭安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一截素白的脖頸。
她顯然感受到了蕭安在看她,但並沒有抬頭看蕭安。
蕭安閉了閉眼。
最終還是握著那枚同心鎖,去追柳沐瑤了。
7
那之後,我有好多天再沒見過蕭安。
只有店鋪外面的議論聲,將一個個新消息遞進來——
蕭安哄回了柳沐瑤,他們和好了。
柳沐瑤的生辰上,蕭安買下一整個鋪子的翡翠做禮物。
蕭安找人在燈會上放了千盞彩燈,博柳沐瑤一笑。
……
人們感嘆著蕭安對柳沐瑤的盛寵。
也譏諷著我娘。
「她真是痴心妄想,頂著那樣一張狐媚的臉蛋兒在攝政王面前亂晃,不是勾引還能是什麼?」
「等沐瑤姑娘騰出手了,立刻就來收拾她。」
「嘖嘖,聽說那沐瑤姑娘的手段,可是狠辣極了,這狐媚子不知還能活幾日……」
難怪他們這樣議論。
上一個這樣勾引攝政王殿下的,是個書房裡負責研墨的丫鬟,她只不過是在鬢邊簪了幾朵花兒,對著攝政王多笑了笑。
結果第二日屍體就在井裡被發現,臉上全是劃爛的傷口。
插足在蕭安與柳沐瑤之間的女人,從來都是這種慘死的下場。
……
夜深了,我有點害怕,去抓娘的手。
她的手好涼,笑容卻是溫柔的。
娘親親我的額頭:
「阿凝,你記住,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離真相很遠,所以他們的話也不值得聆聽。
「我們只需做好自己的生意。」
……
其實柳沐瑤鬧過後,店裡就沒什麼生意了。
但我娘還是每天認真地擦好桌椅,備好食材。
終於,在一個極靜的夜,一匹馬出現在巷子的盡頭。
是蕭安。
他孤身一人,推開吱呀的木門。
「打烊了嗎?」
我娘從後院走出來,蕭安看著她,她也看著蕭安。
月光從窗欞滲進來,二人對望,像是很短,又像是很漫長。
那一瞬過後,我娘讓開身,輕聲道:
「客官進吧。」
8
柳沐瑤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在她帶著人踢翻王府門口的攤位前,蕭安,曾是我娘的常客。
他在大柳營練完兵,一身的疲憊,沐著夜色回來。
我娘已經煮好了鮮美的羊湯,熱氣騰騰的一碗,是深夜裡唯一的慰藉。
蕭安每次都吃上一碗,再回去睡覺。
他穿著尋常衣服,自稱是王府中守夜的府兵。
我們便也裝作不知他的身份。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蕭安不再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只是個肚子餓了的士兵,在一對姐妹的攤子前吃點東西,講兩句閒話。
我娘那時還沒有被柳沐瑤扯落帷帽,蕭安看不到她的臉,但聞得到她身上那股軟而甜的香氣。
像是春日裡的花。
我娘的性子也像花一樣溫暖爛漫,她會為夜歸的蕭安留著燈,會關心他手上被凍過的疤。
甚至會打趣著試探蕭安:「小軍爺,可有心上人呀?」
蕭安笑著,不說話,耳垂卻變得有些紅。
……
如今,再沒有那樣的好時光。
我小心翼翼地將菜端上來,還是那幾道蕭安最愛吃的。
氛圍卻完全不同了,我娘不再說笑,不再打趣。
她低著頭站在很遠的地方,像是不敢看蕭安。
月光下,她的臉上還帶著被柳沐瑤弄出來的傷。
蕭安肉眼可見地難受了起來。
他幾次放下筷子,想要開口說什麼。
卻又什麼都沒能說出。
最終,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話題:「杏花酒呢?」
……
杏花酒,是我娘專門為蕭安釀的。
只因他提過一句,喜歡杏花的香氣。
每次把這酒端給蕭安時,我都不高興地嘟著嘴:「大哥哥,我阿姐笨透了,這酒其他客人出多少錢她都不賣,少賺了好多好多錢。」
蕭安抬頭望向我娘,我娘則羞澀地背過了身。
……
此時此刻,蕭安又抬頭望向我娘,但我娘沒有再背過身。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望向窗外。
蕭安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窗外,暴雨剛過,樹幹光禿。
……
杏花已經落了。
9
那之後,蕭安再沒來過。
外面的街上不時會傳來策馬聲,是蕭安帶著親兵前往大柳營。
他每日都要經過這裡,卻再沒進來看過。
我和娘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生火燒菜,卻往往直到打烊,都沒有客人來。
事情似乎在變得越來越糟。
不但沒有客人,還有幾個閒漢和婆子蹲在門口,用不堪入耳的髒字辱罵我娘。
他們說,我娘四處傍貴人,一心想爬上王孫公子的床。
他們還說,我娘看著雲英未嫁,背地裡早就偷過不知多少次漢子,是個被無數公子哥玩過就丟的破鞋。
我衝出去,用燒火棍打他們。
他們不怕,笑嘻嘻地逗我,掐我,踢我。
直到軍靴聲叩動青石板路,我回過頭,看到一身玄衣的蕭安。
夜晚露水重,他的額發被微微打濕,顯然已經在暗處站了一會兒。
原本一直咬著牙不出聲的我,在見到蕭安的那一瞬,放聲大哭。
……
蕭安一邊讓親兵將那些閒漢婆子帶走,一邊將我抱起來:
「你阿姐呢?」
我抽噎著:「阿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來,我叫她她也不理我,房門上鎖了,我怎麼都打不開……」
蕭安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抱著我衝進後院,一腳踹開了廂房的門。
隨即,房中響起我悽厲的喊叫:
「阿姐!!!」
10
我娘把自己吊在了樑上。
蕭安一刀砍斷白綾,將她抱下來。
她閉著眼,臉色蒼白極了,如同一個雪人,下一瞬就要化掉。
我哭得聲嘶力竭。
「阿姐,阿姐,求你不要死!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
蕭安抱著我娘,不停地喚她:
「蘭馥,蘭馥,你醒一醒。」
那是我娘的名字。
當初,在蕭安來食攤前光顧生意時,我娘曾刻意落下一方帕子。
上面繡著她的名字,和一朵栩栩如生的蘭花。
蕭安當時沒有撿,任由它一直落在地上。
現在看來,那帕子沒被撿起,卻留在了他心裡。
攻心之戰,何其漫長。
一步步走來,如今,總算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我娘在蕭安的不斷呼喚中,終於費力地睜開眼。
在看清是蕭安的那一刻,她閉上眼,一滴眼淚滑落。
「王爺不該來的。」
蕭安驟然生了氣:
「我的確不該來,畢竟來了也是看你這張冷臉。」
他閉上眼,額角青筋跳動:
「為什麼,沈蘭馥,你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求本王幫你,你為什麼從不開口?
「你明知道那些說閒話的人是柳沐瑤派來的,也明知道本王一直在暗中守著你,可你就是看都不看本王一眼。
「是不是因為本王當初騙了你,所以你即便死,都不肯來求本王一句?」
蕭安說完這些,微微喘息。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激動。
我娘靜靜地等蕭安發泄完,低著頭,輕聲道:「王爺說完了嗎?說完了的話,就請回……」
她沒有說完那句話。
因為蕭安用吻封住了她的唇。
唇齒交纏間,他咬牙切齒地說:
「沈蘭馥,你再趕我走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