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被人抓住了把柄。
我跪在御書房裡,把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我被貴妃一黨扣上了不孝的帽子,封地變成了閩州。
我為崔儉頂罪,並非愛他愛得死去活來。
夫妻一體,那時我還沒有動和離的念頭,崔儉被罰的話,損失更大。
只是,那日回府後。
我倉皇坐了許久,迫切想見一見崔儉。
卻只聽到下人說,隋央歌設擂台舌戰群儒,罵一罵那些要讓她去和親的人,誰勸都不管用。
不得已,有人請崔儉過去。
我等到了三更,他不曾回來。
也就在那一夜,我突然冒出了和離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旦出來,就如野草瘋長,再也塞不回去了。
此刻。
我抬眸看向崔儉。
他端坐在那裡,一如往昔那般芝蘭玉樹。
也一如往昔那般淡漠冷峻。
我沒指望他會為我解圍。
他可能連我吃不了豆腐都不知道。
我朝太子笑了笑,然後扔了手裡的筷子。
太子一喜,正要借題發揮,卻見我拿起了一個勺子,深深舀了一勺。
白玉般晶瑩的豆腐就在我嘴邊。
我倒要看看,我若是倒在這裡,他這個強逼姐姐自縊的人還能不能坐太子之位?
太子顯然讀懂了我的意思。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崔儉似有所覺,朝我看來——
8
太子一拍桌子站起來。
眾人被嚇了一跳。
「孤、孤……」
他想不出理由來,我不理會他,將勺子送到嘴邊。
「孤也想吃!」
我停住了動作。
太子臉色難看,他吞吞吐吐道:「對不住了大皇姐,孤、孤也想長壽……」
眾人不明所以。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畢竟是一國儲君,我見好就收。
太子讓人把那碟豆腐又端到了自己桌上。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忍著噁心,艱難地吃了一筷子。
旁人也許看不明白,但崔儉定然是懂了。
那疊豆腐我吃不得。
我提前離席。
行至半路,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崔儉幾步上前。
他走到了我身側。
是極近的距離,像他剛才同隋央歌站得那般近。
我抬眸,可以看到他清晰的下頜線。
「我同你一起回去。」
我道:「我吃得有些多了,還想去散一散步。」
這許是我頭一次這麼直白地拒絕和他同行。
崔儉的神情略微僵住。
他道:「正好,我也可以陪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崔郎君,你我已經和離了。」
說完,我便不再理會他,抬腿走了。
眨眼,便是第二日。
我啟程的日子。
清早。
我進宮同父皇稟明了和離的事。
我跪下道:「兒臣擅作主張,還請父皇恕罪。」
房間裡藥味瀰漫。
片刻後,他開口道:「今日就走,是不是急了些?」
見我堅持,他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也明白,這京城,我不宜久留。
回到公主府。
下人已經都準備好了,一輛輛馬車整整齊齊排在門口。
崔儉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
我不是很想見他。
但想了想,還是去同他道了個別。
他抿著唇,低低應了聲。
我轉身時,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我回眸看向崔儉。
我掙扎了一下,竟沒有掙脫開他的鉗制。
我索性開玩笑道:
「崔郎君,這三年誤了你的姻緣,是我不對,但你可不能就不讓我走了。」
「我還想在閩州再找一位駙馬呢!」
崔儉薄唇抿得更緊,唇色泛白。
「還望崔郎君早日與心上人終成眷屬。」
崔儉眼中閃過迷茫。
半晌,他道:
「我會同陛下說,這些年不怪你。」
「閩州山高路遠,你可在京城另覓郎君……」
我笑著打斷他:「多謝崔郎君費心,我留下來,隋央歌怕是會不高興的。」
提到「隋央歌」三字,抓著我的手的手勁終於鬆了些。
我趁機掙脫開來。
在崔儉還未反應過來時,我已一溜煙爬上了馬車。
侍女很是有眼色,高聲道:「起駕——」
馬蹄噠噠。
煙塵滾滾。
那便是我在京城待的最後一日。
很多年後。
我偶然聽認識崔儉的人提起。
說崔儉後來喝醉了酒,說了好多次——
那日他不該放手的。
9
閩州比京城溫暖太多。
桃花盛開,春意也比京城來得早。
我歡喜這樣的天氣。
我帶著母后的衣冠冢,在閩州安了家。
第三年春。
我聽到了崔儉和隋央歌訂親的消息。
我派人送了賀禮過去。
這兩年,我不是沒有想起過崔儉。
春日的柳絮飛揚中,夏夜的蟬鳴聲里。
亦或是,冬日落雪時,我有時會想起他。
想起他那張俊俏的臉,想起他修長的手指……想起他與隋央歌站在一起的樣子。
不知從何時起。
許是那一日,我路過農田。
有人喊了聲公主,拿了一筐子裡給我。
侍女去拒絕,他執意要我收下,說我來了以後賦稅少了很多。
也許是另一日。
侍女說,之前救下的兩個乞兒,因有人說了我的不是,當街同人打了起來。
突然間,崔儉就消失了。
了無痕跡。
這日。
有探親之人從京城來,說與我是舊時,遞了拜帖。
來的是一對小夫妻。
夫人穿得很是好看,裙子是我沒見過的款式。
應是京城現在流行的。
我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我曾在宴席上與他們有一面之緣。
夫人將夫君打發了出去,說要我與我講講女兒家的話。
瞧著她故作神秘的樣子,我也有些好奇起來。
莫不是我走後,京城出了什麼大八卦?
可不想,她道:「大公主殿下,您說您怎麼就捨得那崔郎君?」
「我看得出來,他心裡也是有你的,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他瞧著像個沒事人,結果突然就暈了過去,把陛下都嚇壞了。」
「太醫一瞧,已經燒糊塗了。」
她說的話,我不愛聽。
侍女有眼色地來送糕點,一盤接著一盤,都沒堵住她的嘴。
幸好。
雲河來了。
他就是我之前救下那兩個乞兒里的哥哥。
他進來那一刻,還在喋喋不休的夫人頓時呆住了。
只因他模樣生得好看得不同尋常。
他膚如白雪,一頭墨髮捲曲,兩隻眼眸綠瑩瑩的。
他們母親是胡姬,死後被主母扔了出去。
我遇見他們時,正巧他的妹妹珍珠被人瞧出了是女孩子,要被強行抓過去。
十五六歲的少年,打不過一堆成年了的乞丐,護不住小小的妹妹。
他眼神兇狠,一身的血,即便被踩斷了腿,也不願鬆開抓著妹妹的手。
眼下。
少年個子比我還要高。
他朝我跑來,熟練地跪在我腳邊,抬眸道:「殿下,妹妹求廟裡求了平安福,想送給殿下,她害羞不願來。」
我還未說話,那夫人已一驚一乍道:「大公主殿下,你怎麼能同這種血統低賤的——」
我打斷了她道:「慎言。」
侍女過來送客,那夫人離開時眼中很是不滿。
她回了京城定要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我早就有所預料。
卻不知,流言還能離譜成這樣。
有交好的給我寫了信,說,本來有人傳我府上的下人都是血統低賤的蠻夷。
後來,有傳,我豢養了一位蠻夷面首。
傳著傳著,一位變成了十八位。
傳到後面,成了我其實早就誕下一蠻夷親子。
我這麼急著去閩州,就是為了能母子團聚。
我笑了。
氣笑的。
收到這封信時,雲河正領著雲豆來給我送平安符。
小仙童般的女孩兒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然後歪了歪腦袋道:
「殿下與哥哥差了六歲,生不了哥哥。」
「殿下白白被冤枉實在太吃虧了,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