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備先進火繩槍的明軍，為啥就打不過還在玩原始弓箭的後金？

造一張弓的錢能造三桿鳥銃，換你是快窮瘋了朱由檢會怎麼選？

而且弓不但更貴，而且耗用的工時更長。因為角、筋、竹木等材料都需要大量的時間用於自然風乾，所以製作一張普通弓最少需要兩至三個月，至於復合弓更是得半年起步。而鳥銃看上去技術更複雜，但實際上除了鑽qiang管比較費時，其他工序對於熟練工匠而言沒有任何難度，平均下來單杆製作工時只有二十天左右。

當然更重要的還不是裝備，而是人——一個弓箭手的培養成本，能把火qiang手甩出八條街去。

根據唐人杜佑所著《通典》的記載，一個零基礎徵召入伍的新兵想要掌握基本的箭術，最少需要一年的時間；要完成基本的訓練科目，能塞進陣列登上戰場的時間，則需要三年；要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射手甚至是神射手，除非天賦異稟，否則沒個十年以上的時間，根本沒有可能。

唐軍的弓箭裝備率是百分之百，甭管你的本職是最精銳的陌刀手、堪稱特種兵的跳蕩兵還是最基本的刀牌手，臨陣都得先射上幾輪再丟下弓箭去干老本行。所以唐軍對單兵素質的要求，是明軍沒法比的。但即便如此，沒個一兩年的時間也培養不出個能湊合事的弓箭手。

相比之下火qiang手簡直物美價廉到爆——抓個從來沒碰過任何兵器的老農過來，塞杆huo槍給他練上兩三個月，就足以拉上戰場充當炮灰了，未必就比拿重金砸出來的弓箭手差多少。

甚至一個黃口孺子，只要他舉得動槍，勾勾手就能幹掉一個萬夫難當的猛將。可要是塞給他一張弓，別的不說，想把這玩意拉開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在窮到邊軍普遍在餓肚子、甚至餓死人也不是新鮮事的天啟、崇禎年間，誰會花重金裝備弓箭、再耗費巨資和大量的時間培養弓箭手？每拉幾次弓就得消耗一個窩頭和拿把空槍訓練一天只需一個窩頭之間，你選哪個？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02

還是回到薩爾滸之戰，戰後對戰敗的各種反思中就有很重要的一條，即明軍裝備的火器粗劣，士兵訓練不足，導致炮銃頻繁炸膛。這其中有裝備本身的質量問題，也有裝備使用的問題，比如過量裝藥、不及時清理火藥殘渣、槍（炮）管過熱不降溫就繼續發射等等。這就使得炮銃炸膛聲此起彼伏，士兵「望炮銃而生畏」，未戰就自亂陣腳，才被主要裝備弓箭的後金軍打得一敗塗地。

後來甚至傳出佛朗機炮炸膛率超過90%這種離奇的謠言，這當然是瞎扯。但按照當事人回憶及史料提供的數據，炸膛率也有15~35%，仍然是個令人無法忍受的數字。你想想，一個小旗的十個士兵舉槍齊射，可能一個敵人都沒打到，自己這邊就有三個戰友被炸斷了胳膊或炸瞎了眼，誰還敢放下一槍？

即便不炸膛，明軍裝備的鳥銃在各項性能指標上較滿洲人手裡的「清弓」也存在很大的差距。

根據史料記載，鳥銃長1.2~1.5米，口徑為9~13毫米，空槍重5~9斤，彈丸重3~11克，射速1~2發/分鐘，理論上在百米內可穿透兩層竹甲或薄鐵甲。但鳥銃是滑膛槍嘛，雖然理論射程（仰射）可達300米，但實際上超過50米彈丸基本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至於那些粗製濫造的低價貨，彈著點雖然肯定不如三哥家的「布朗彈」那樣神鬼莫測，但二三十米外的目標瞄得准準的，但照樣毛都打不著的情況從不鮮見。

相比之下，後金普遍裝備的清弓弓長1.6~1.8米，拉力70~100斤，箭矢重80~120克，射速3~5箭/分鐘。最大射程超過200米，但普遍在距敵百米以內（步射）才會射擊，而騎兵往往會疾馳至距敵30米以內才貼臉怒射，殺傷力極大。明軍裝備的雙層棉甲根本無法阻擋，即便是高級軍官配發的重鐵甲也難擋其一擊——薩爾滸之戰中的山海關總兵杜松，就是被後金貝勒賴幕布抵近後一發入魂。

相比之下，蒙古弓箭手往往在明軍huo槍射程範圍外就開始射擊，然後利用騎兵的機動性持續性的進行遠程騷擾，直至明軍陣型出現混亂在使用輕騎突襲破陣。客觀的說，這種戰法對於明末的明軍威脅不大。畢竟此時的明軍已經基本失去了野戰的能力，軍官和士兵也普遍缺乏相關意願，輕易不會被騎兵調動，蒙古人基本拿他們沒辦法。

事實上自秦漢以來，面對中原軍隊的重甲堅陣以及強弓勁弩的威脅，「陣列而不戰」就是歷代游牧民族軍隊的鐵律。無論是囂張一時的匈奴、突厥、契丹還是在十三世紀無敵於歐亞大陸的蒙古鐵騎，均不能例外。唯二能無視這一鐵律的，只有關係千絲萬縷的女真和滿洲，而且戰法也是出奇的相似，就是不計傷亡的用重甲騎兵抵近再抵近，在二三十米以內用重箭互相貼臉對射，看誰先扛不住。

不幸的是，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在贏。

為什麼能贏？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兩宋交替時無論單兵素質還是士氣都一塌糊塗的羸兵，就是訓練、裝備以及後勤保障都全面落後的明軍，說白了就是想輸都難。

從根子上說，這是精兵打羸兵必然的結果，但也不能否認裝備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可以說清弓是傳統弓的巔峰之作，其高拉力、重箭設計以及精湛的製作工藝帶來的高破甲、高射速、高精度以及高可靠度等技術指標，全面碾壓明軍裝備的鳥銃。尤其是其抵近射擊後表現出的破甲能力和戰術靈活性，令其有了「弓箭界的標槍發射器」的美稱。在那個冷熱兵器交替的典型時代，儘管註定要被淘汰，但亦無礙於其成為一時的戰場王者。

說白了，不是huo槍不行，而是明軍的huo槍技術太落後了。

03

就在明軍用鳥銃這種舊式火繩槍在後金的強弓重箭的打壓下苦苦掙扎時，在遙遠的歐洲大陸上的西班牙人，正用他們的西班牙方陣大殺四方，把火繩槍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西班牙方陣出現於十六世紀初，到一百五十年後才逐漸發展得較為完善。具體的改進措施就是增加火繩槍的裝備比率，達到75%，而長矛兵的占比則降至25%。

其戰法的基本原則是以密集的長矛兵陣列作為阻擋、遲滯敵方騎兵或步兵的主要手段，以掩護作為主要火力輸出的huo槍兵。因為火繩槍固有的技術缺陷，西班牙huo槍兵的射速並不比他們的東方同行更高，但通過後退裝彈等合理戰術，仍能保持射擊的連續性。其火力輸出密度，至少比明朝的huo槍兵高出一個量級。

前提還是明軍使用由趙士禎根據鄂圖曼帝國所產的火繩槍改進而來的魯密銃。而這種相對先進的huo槍因為造價昂貴、工藝複雜，在明軍中的裝備規模並不大。

而西班牙軍隊此時已經裝備了被稱為穆什克特（Musket）的重型火繩槍以及適合普通士兵使用的減輕型穆什克特火繩槍。這種槍在口徑（18~21毫米）、彈重（32~56克）、射程（平射200米，仰射1000米）、破甲威力（約150米處擊穿重型板甲）等性能上能全面碾壓明軍裝備的火繩槍。如果拿這種槍迎戰後金，還想什麼貼臉怒射？滿洲人還沒進入到弓箭的射程，人就被打碎了。

這裡要特別提一下趙士禎——那可是個恐怕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的火器天才。除了魯密銃，他的發明還有掣電銃，創造性的使用了燧發裝置和定裝dan藥；還有迅雷銃，最多可連發四十顆dan藥，堪稱工業時代前的加特林；火箭溜，通過內置滑槽結構規範火箭發射軌跡，稱得上是早產版喀秋莎；還有結合了魯密銃的射程優勢和佛朗機炮的射速優勢改進而來的鷹揚炮，在萬曆抗倭援朝戰爭中大發神威，射速可達日軍同類武器的三倍以上，後來發展成清軍的「木把子母炮」。

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才，還不是進士，在大明當然只能成為一個異類。甚至他能入仕，也是因為書法太好才得到了朱翊鈞的賞識，簡直讓人哭笑不得。同時趙士禎在火器方面的專長，給他帶來的不是榮耀與重用，而是敵視、懷疑和誹謗。以至於他苦熬了十八年，官職才從從八品的鴻臚寺主簿升到從七品的中書舍人，還是沒有任何實權的那種。

後來趙士禎不慎捲入妖書案，立遭群起而攻之，最後鬱鬱而終。

所以他的發明，就算再利國利軍，哪怕大明沒遭遇財政危機，也沒有多少希望被採納，更甭提大規模裝備。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個軍事問題，而是個政治問題。

04

所以說，在明末那個冷熱兵器交替的時代，huo槍儘管存在各種技術缺陷，但如果製作精良再配合完備的訓練和戰術體系，總體上對比傳統弓弩是有著明顯優勢的。只可惜，上述假設的一系列前提條件，在明軍那裡統統不存在。

明軍裝備火器是有著悠久傳統的，朱元璋打江山時對這玩意就不陌生，朱棣還搞出了個神機營。但從永樂末年起，明軍好像突然間就對火器失去了興趣，直到嘉靖年間抗倭的百餘年時間裡，無論是火器的裝備率還是技術發展幾乎統統陷入了停滯，這是為啥？

技術上的原因主要是明朝的軍工系統對於裝備研發與技術更新並不熱衷，制度上也不友好。戰術上則是舊式火器並不符合當時明軍的作戰需要，逐漸被淘汰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與很多人想像的不同，明朝對外敵——這裡主要指蒙古——的攻守態勢，並非在二祖之後就窩在家裡抱頭挨打了，而是始終保持著攻勢。朱瞻基在位期間曾三次巡邊，還在寬河之戰中狠狠教訓了兀良哈人；朱見深發動過數次搜套之戰，王越、朱永等名將因此一戰成名；以愛好和平著稱的朱佑樘也對所謂的「韃靼小王子」發起過數次反擊作戰，均取得勝利；朱厚照更是曾御駕親征打出個應州大捷，很可能重傷並導致達延汗（就是前邊說的那位韃靼小王子）死亡。故此《劍橋中國明代史》認為這是中國在十六世紀取得的最大的一場勝利，破壞了蒙古的再次統一。

就連那個被很多人蔑稱為「明堡宗」、「大明第一留學生」的朱祁鎮，在土木之變前也已經有過三次北伐，而且戰果頗為可觀，所以這才信心十足的御駕親征。

明軍徹底失去戰略進攻能力，只能躲進九邊防線里抱頭挨打，已經是朱厚熜繼位以後的事情了。所以我一直說朱祐杬的後代就沒一隻好鳥，大明亡就亡在朱佑樘身上——誰讓他不但熱愛和平還「相信愛情」？要是多找幾個老婆再多生幾個兒子，哪能輪得到朱祐杬的崽兒上台一通瞎霍霍？

又跑題，趕緊扯回來。

因為明軍始終處於攻勢，蒙古人只能到處跑打游擊戰，所以本就跑得慢的明軍不可能再拖著幾千斤的火炮在人家屁股後邊追。就算輕便些的huo槍，在茫茫草原戈壁上也面臨dan藥難以長期保存以及補給困難等嚴重問題。戰時往往也只來得及開一槍就被人家的騎兵糊臉，淪為沒用的燒火棍，怎麼跟「臨陣不過三矢」的弓弩比？

而且此時的明軍還未完全墮落，軍費也勉強跟得上，所以還培養得起弓箭手。那麼在一隊弓箭兵和一堆火qiang手之間你選哪個？只要是腦子沒被驢踢的將軍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之所以在嘉靖朝以後火器開始在明軍中普及，一個原因是技術的進步。具體說就是佛朗機炮和火繩槍開始從海外流入並仿製，各項性能指標較傳統火器進步明顯，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明朝財政的迅速惡化。

在南倭北虜以及奸佞橫行的內外交困下，太倉一年的收入一度驟降到200萬兩，還得掏出至少300萬兩給朱厚熜修仙煉丹，早就入不敷出。連高貴的京官們都連續數年一文錢的俸祿都沒拿到過，更何況在文尊武卑的國策下早就混得連灰孫子都不如的軍隊？

軍費嚴重不足，自然導致兵員素質急劇下降。這個時候的明軍，已經養不起昂貴的弓箭兵了，價格便宜且量大管飽的huo槍兵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更何況就算給明軍都裝備上「穆什克特」，照樣打不過後金的弓箭手。

因為再好的huo槍，也需要放在人的手裡才能打響——一個西班牙方陣中的huo槍兵的月薪可達4枚埃斯庫多銀幣。而每枚埃斯庫多銀幣含純銀54克，約等於1.5明兩，即其月薪相當於6兩銀子。

而作為明軍中軍餉最高的遼東鎮，一個普通士兵的月餉可達2兩銀子。但實際上因為軍中貪腐橫行，經各級剋扣後真正能拿到士兵手中的往往不足1兩，而且拖欠是家常便飯。尤其是到了崇禎年間，因連年的自然災害以及漕運不足的影響，遼東的米價一度漲到了4~8兩/石，這點錢連士兵本人都不足以餬口，更何況還得養活全家？

所以哪怕趙士禎發明了全世界最先進的huo槍，朝廷也捨得花錢裝備，可拿著這樣武器的士兵個個面有菜色，家中妻兒老小更是餓得有出氣沒進氣，誰覺得他們就能打贏後金的那些土到掉渣的弓箭手了？

其實說白了，明朝的火qiang手打不過後金的弓箭手，從來都不是個軍事問題，而是個經濟問題，歸根到底又是個政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