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死後,丈夫一夜白頭。
他瘋了般跑回鄉下。
當眾掘墓,親吻堂妹腐爛發臭的屍體,大慟痛哭。
「你當年為什麼要和我一起考到燕大?」
「要不是這樣,家裡不會逼著我選擇和你結婚!」
「暖陽也不會嫁給那個瘸腿醜八怪!」
「我們不會分開二十幾年!」
我接受不了丈夫的橫加指責與發癲舉動。
直截了當地提出了離婚。
縱使這樣,丈夫仍無理地把我殺死在睡夢中。
「暖陽死了,我們作為罪魁禍首都該死。
下輩子,我絕對不要再為了前途拋棄她,選擇你!」
再一睜眼。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正是燕大錄取通知書送到村裡的那天。
我看著人群中被簇擁著的十八歲丈夫,以及人群外怯生生窺探的堂妹。
大步向前:
「劉牧野,你要是上了燕大走了,我堂妹周暖陽要怎麼辦啊?」
1
「暖意,你說的都是真的?」
堂伯母一臉吃驚地問。
我迎著村裡所有人注視的目光,將劉牧野與周暖陽一人一個地指了出來。
「堂伯母,當事人都在這兒,你問我做什麼,問他們呀?」
劉牧野和周暖陽此時都才十八九。
男的俊得像挺立的小白楊。
女的嬌得像能掐出水來的芙蓉花。
在一群穿戴樸素黯淡的村民里,倆人的外形被襯托得格外出彩。
是明眼人一瞧,都會夸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的程度。
前世他們愛得死去活來,卻非要偷偷摸摸地裝得毫不相關,以至於我被瞞騙了那麼多年。
他們既然相愛,這輩子我成全他們,還不行嗎?
豈料,劉牧野面色陰沉,語氣鄭重道:
「周暖意,你平白捏造謠言,侮辱你堂妹清白,到底想幹什麼?」
這話一出,村民迷惑又驚訝。
周暖陽的小臉也刷地白了下去,顯得失望又沮喪。
我意識到這一幕,特意大聲道:
「劉牧野,你和暖陽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了,趁著今天這個大喜日子一塊公開了,難道不好嗎?」
堂伯母的眼睛閃著精光,搖晃著身旁周暖陽的胳膊。
「女兒啊,你什麼時候和劉牧野好上的?女婿考上了燕大,今後咱家可算鳥槍換炮了!」
周暖陽抬眸,渴望地看了看劉牧野。
見劉牧野眉頭緊鎖,抿了抿唇,只能艱難反駁。
「媽,沒影兒的事兒,我……我沒和劉牧野在一起啊?」
堂伯母嘴唇微張,臉色迅速垮了下去。
人群開始指責我:
「周暖意,你也是村裡的大學生,平白無故造謠你堂妹和劉牧野做什麼?」
「她都當上大學生了,心腸怎麼那麼壞,故意破壞堂妹名聲!」
「我看不像,會不會是一個誤會?」
我迎著眾人的議論紛紛,一五一十地擺證據。
「大傢伙別不信啊,村頭那片灘涂蘆葦盪里有棵樹,樹上就刻著劉牧野和周暖陽兩個人的名字。」
「還有暖陽胸前戴著的心形石頭鏈,不就是劉牧野在灘涂上撿來送的嗎?」
「劉牧野你別藏了,你口袋裡那塊手帕不就是暖陽在紡織廠用碎布拼接的嗎?」
劉牧野身旁的小六子眼疾手快地從他的口袋裡。
真掏出了一塊手帕,上面繡著一個陽字。
而周暖陽的心形石頭鏈是很多人都親眼看見過的,藏也沒用。
村民堆里的幾個小孩也笑出聲。
「我們去灘涂玩,真的看過樹上有字。」
「一個是劉字,一個是陽字。」
「不信,我們帶你們去看~」
得嘞。
約會地點、定情信物統統被捶了個遍。
劉牧野和周暖陽百口莫辯。
堂伯母喜極而泣。
「暖陽啊,你不好意思啥?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你死鬼爹肯定是在下面保佑你了,才能讓女婿考到燕大那麼好的大學!」
說罷,還趁機抓住了劉牧野的胳膊。
「走,女婿!咱們回家和你父母商量婚事去!」
只見周暖陽面色蒼白,劉牧野也冰冷尷尬。
兩個相愛的人,怎麼看著像是被迫接受他們相愛的事實般。
真可笑。
2
前世,我和丈夫劉牧野是千禧年村裡唯二考上 985 的學生,還都是燕大。
之後,我們搭伴進京上學,畢業後又留京工作。
相戀結婚,生兒育女。
半輩子都沒紅過臉。
我的子女都說,「爸媽就是活成傳說中愛情最美的樣子。」
連我也覺得,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可這一切被打破,是在我們婚後第二十年。
鄉下的噩耗傳來。
我的堂妹周暖陽因為受不了丈夫家暴,喝農藥自殺去世了。
我和周暖陽自小就疏遠,來燕京這麼多年,也不曾來往,只當是件尋常的遺憾事。
可下班回家的丈夫,無意間瞥見喪禮簡訊,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夜。
出來之後,整頭烏髮全變白了。
我和孩子們都驚呆了。
劉牧野卻死死攥緊我的手腕。
「走!我們一起回鄉下,去向暖陽賠罪!」
直到回到鄉下,我才明白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下長途大巴,劉牧野就不見了。
我千辛萬苦地找到他時,他居然在荒郊野外挖開了堂妹的墳,還拿著石頭砸開了棺材蓋。
把去世多日、腐爛發臭的堂妹抱在懷裡,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親吻堂妹的嘴唇!
屍體都高度腐爛了,那嘴皮子經不起折騰,掉了下來……
我的胃裡翻江倒海,彎下身乾嘔起來。
一身沾滿屍體腐爛濃水和碎渣的劉牧野,雙眼猩紅地一步步朝我走來。
嘴巴上還粘著屍體的半個嘴唇死皮。
好像神經病一樣對我怒吼:
「你當年為什麼要和我一起考到燕大?」
「要不是這樣,家裡不會逼著我選擇和你結婚!」
「暖陽也不會嫁給那個瘸腿醜八怪!」
「我們不會就此分開二十幾年!」
隨著那陣刺鼻的屍臭味靠近,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拔腿就往村裡逃。
3
我後來才弄明白。
丈夫和堂妹倆人年輕時偷偷相愛過。
卻因為劉牧野需要到燕京上大學,倆人不得不異地相戀。
大學四年,劉牧野漸漸減少了和周暖陽的聯繫。
周暖陽自覺耽誤不起,才嫁給了出交通事故瘸腿毀容的李暉。
劉牧野也在他家人的撮合下,選擇與同一起跑點的我戀愛結婚。
直到二十年後,周暖陽死了,劉牧野才忽然間痛徹心扉、追悔莫及。
可劉牧野後悔歸後悔,卻不管不顧地把罪名反扣到了我的身上。
之後幾天,就因為劉牧野發癲,四處散播謠言,導致村子裡的輿論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
親戚朋友紛紛指責。
「呸,最毒婦人心!」
「你怎麼能為了霸占劉牧野,害死你的堂妹周暖陽?」
我嘗試講道理。
「不是劉牧野自己和周暖陽分手的嗎?」
「不是周暖陽自己選擇嫁別人的嗎?」
「他們的戀情,別說我,你們又知道多少?」
「二十幾年前就斷了的關係,怎麼就怪起我來了!」
和周暖陽交好的村婦耿翠華當面指責我:
「不是你和劉牧野一起上的燕大,截胡了劉牧野,暖陽又怎麼可能嫁給李瘸子?」
「暖陽啊,你這輩子實在是太慘了!」
「憑什麼搶走你心愛男人的周暖意獲得美滿家庭,你卻只能絕望自殺?太不公平了!」
到最後,連親生父母也稀里糊塗地倒戈。
「都怪你非要上燕大,當年你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暖陽,今天就不會有悲劇發生!」
「暖陽是多好的姑娘啊。都是你爭強好勝,考上燕大就算了,做什麼搶走劉牧野?」
我試圖解釋。
「爸!大學是我自己考上的,憑什麼讓給周暖陽?周暖陽連英文字母都認不全,讓給她,她畢得了業嗎?」
「媽!當初我和劉牧野談婚論嫁的時候,劉牧野和周暖陽是沒長嘴嗎?他們但凡吱一聲,我都不可能做人家半輩子的夾生飯。」
可我的父母更在意的是他們在村裡的名聲,只會一味地責備謾罵我。
我在村裡處處受氣,對劉牧野也失望至極,乾脆和他提了離婚。
豈料。
在村裡待的最後一個夜晚。
一個黑影將一個枕頭蒙到了我的頭上。
「暖陽死了,我們作為罪魁禍首都該死。
下輩子,我絕對不要再為了前途拋棄她,選擇你!
下輩子,你千萬別再阻著我……」
可惜啊。
我不知道什麼原因重生了,並不能和他們永不相見。
既然重來一次。
我倒是要看看,沒有我,劉牧野對周暖陽的愛到底能有多堅貞不屈?
4
趁著劉牧野與周暖陽雙雙呆若木雞。
被喜氣洋洋的堂伯母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民推搡著往劉家走去。
我立刻跑回家,寫了封舉報信。
第二天,我以感謝恩師的名頭回學校,實則準備乘車去縣裡投遞它。
結果半道上,年輕氣盛的劉牧野就把我攔了下來。
「周暖意,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們的事的?」
周暖陽死後,劉牧野不但掘墓挖屍,還天天和遊魂似的在村裡故地重遊。
一件件陳年往事都被挖了出來。
我怎可能不知道?
此時的我,根本不想和劉牧野廢話。
「好狗不擋道!你好意思在路上和你未來大姨子拉拉扯扯嗎?」
劉牧野不假思索道:
「什麼大姨子?我和周暖陽八字沒一撇呢。」
「倒是你,憑什麼多管閒事把我和你堂妹綁在一塊?」
我詫異地看向劉牧野。
他不是愛慘了周暖陽?
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現在的劉牧野當真是心浮氣躁,半點心思都藏不住。
我故意義正言辭道:
「虧我堂妹暖陽為了你,冒著被開除的風險偷紡織廠的上好布料,給你做襯衫。」
「你現在身上還穿著她親手裁的衣服,就好意思說八字沒一撇?」
劉牧野惱怒的眼神中立刻有了一絲聯想。
「你連這個都知道?」
我挑眉。
「不然呢?我們兩家是常年沒怎麼來往了,可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我堂妹家是沒了男人,可你想當在世的陳世美,我們周家人還在呢!」
劉牧野除了震驚,更是氣憤。
他以為,周暖陽是個屬漏勺的,把什麼都漏給我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只需坐等它生根發芽,遲早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趁機踩了他一腳。
「滾一邊去!你再敢用算帳的口氣和我說話,我就和堂伯母說,是你不樂意這門婚事。堂伯母鬧起來,我看你家怎麼收場!」
說罷,揚長而去。
5
在縣裡投了信後。
為了做戲做全,我真回了一趟母校。
母校還是記憶里年久失修的殘舊模樣。
青苔長滿了台階,藤蔓包裹低矮教學樓。
恩師見到我激動又開心。
「今年是新世紀的開端,實在沒想到啊,這屆的學生重本率突破紀錄,周暖意你更是考出被燕大錄取的好成績!」
我微笑點頭。
考上燕大,確實是我人生高光的時刻之一。
回想前世的二十年婚姻,我並非一直困在家庭的操勞中。
我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取得成績,獲得成就。
更有一雙聰明伶俐的兒女。
我被劉牧野發癲殺死之前,大兒子已經考上了燕京的 985,女兒也即將參加高考……
他們都未來可期,前途無量。
而我在從事的研究也快有進一步的實驗突破了。
可這一切,都被劉牧野親手扼殺了。
毫不知情的恩師,在我面前無意誇獎起了劉牧野。
「劉牧野也是極為聰明的年輕人,這一屆就屬你與他考得最好,並且都考到了燕京的大學……」
我心底微顫了下。
劉牧野人生一切的富饒與精彩。
都是他踏上燕京的那一步開啟的。
而我既然重生了,只是讓他與周暖陽綁死關係怎麼夠?
他既然扼殺了我的人生。
那我也應該扼殺他的人生。
這才公平!
6
「李暉!」
恩師忽然朝著樓下一名高大又筆挺的男人喊了一句。
我也朝下面看去。
那男人生得濃眉大眼,五官挺英俊的。
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男人快步上樓,恩師向我們做了介紹。
「李暉,我的侄子,剛剛轉業回來的,在鎮上開運輸。」
「周暖意,今年我們學校難得考到燕大的高材生!」
我詫異地看向李暉。
職業、背景都對得上。
他不就是前世周暖陽嫁的男人?
周暖陽死後,我在村裡和這個男人遠遠地打過幾次照面。
當時的他瘸了一條腿,臉上帶著大面積燒傷的疤,哪裡還尋得到半點英俊痕跡?
身邊還跟著個六歲、流著長長鼻涕的男孩。
據說是因為他不能生育,才收養了戰友的遺孤。
李暉見我一直瞧著他。
「我長得是三頭六臂,幹嘛眼珠子不動地看著我?」
我一噎。
「……你認識周暖陽嗎?」
李暉咧嘴笑。
「不認識,不過我剛認識了一個叫周暖意的。」
我顯得笨嘴拙舌,真是失禮。
雖然不清楚李暉是怎麼變成後來那個糟糕模樣的。
但現在周暖陽和劉牧野的關係曝光了,大機率也是不會嫁給李暉了。
和恩師道過別時。
恩師倒是想讓李暉開車送送我。
我擔心,如果李暉和周暖陽提前碰面,會對我之後的計劃有影響,就婉拒了。
7
晚飯點,我才回到家裡。
我爸面色陰沉,端坐在飯桌前生悶氣。
因我才考上燕大,不好沖我發火。
我媽直戳我腦門。
「都說看破不說破,看你惹回來的事兒!」
原來,
昨天堂伯母帶著一撥人上劉家後,果不其然吵起來了。
堂伯母希望劉牧野去燕京上大學前,能讓他和周暖陽先訂婚。
劉家人一聽就炸了。
劉牧野是劉家祖上冒青煙才考上的大學生。
他們怎麼可能同意,兒子還沒上大學,就娶村裡一個喪父的粗鄙村姑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