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慢半拍地點點頭。
乖乖坐下後,他抬著溫順的眉眼又攥著我的衣袖:「你去哪?」
「我去工作。」
五分鐘後,我坐在書桌前抬頭看他。
祁休言直直地盯著我,目光熾熱又迷茫。
十分鐘後,我再抬頭看他。
他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起身,走到了書架旁。
書架上擺了一架逼真的飛機模型。
那是祁休言和我訂婚後送給我的東西。
「你還留著這個?」祁休言開口,醉酒後混沌的眼神竭力清醒。
「嗯。」我回答他。
可是……祁休言怎麼還記得訂婚後的事情呢?
「你這是記起來了嗎?」我沒忍住追問。
祁休言沒有直接回答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說:「原來你還記得。」
7
原來你還記得。
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好不容易處理完工作,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其實我第一次遇見祁休言不是在我們的相親宴上。
那時候我剛接手管理公司,年紀輕,看著沒有威懾力。
年紀大的管理層叔伯們並不配合我的工作。
一件工作安排一直從我候機推諉到我登機坐下,機組廣播催促著旅客關閉手機。
我這才心煩意亂地掛斷電話。
關機那刻,我仿佛突然從這些凌亂又無措的事情中抽離。
我沒來由地有些委屈。
為什麼故意和我對著干呢?
難言的情緒堵在胸口,鼻腔泛酸。
我飛快地低下頭翻找挎包里的紙巾。
筆記本、文件夾、工作電腦將挎包塞得又滿又沉,一如我被工作壓抑的情緒,無處傾倒。
紙巾還沒找到,眼淚先落了下來。
淚眼朦朧中,一隻戴著名貴腕錶的手從側邊遞過來一張紙巾。
西裝袖口熨得筆挺,夾著紙巾的手指節分明。
「我想你需要這個。」
男人開口,語氣低沉可靠。
我循著聲音看去,目光恰好撞上那雙溫柔深邃的眼睛。
紙巾上,還壓了顆薄荷糖。
我擦完眼淚,將糖含進口中。
絲絲涼意在舌尖化開,胸口混亂的情緒漸漸平息。
下了飛機後,我在接下來的會議中,徹底說服了不配合工作的叔伯們。
我一直沒能忘記那雙眼睛。
直到那天的相親宴上,我不樂意地推開門。
和人遊刃有餘交談玩笑的男人抬眼,再次和我四目相對。
我想,哦,原來他叫祁休言。
如果是他,那我願意。
8
原來你還記得。
醉酒的祁休言說完這句話,喜上心頭。
這是他和溫妍年少時參加飛機模型大賽做的模型。
他一個,溫妍一個。
他的那個,據母親說,被他送給了未來的未婚妻。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驢踢了,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轉手送人。
小時候,他是個靦腆的小胖子。
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班裡的同學嫌棄他說話慢,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組隊參加飛機模型大賽。
只有溫妍願意。
她很活潑,也很要強。
對於飛機模型的組裝,她的小腦袋瓜一轉,就能冒出很多很多的想法。
可是在祁休言表達自己的想法時,溫妍從來都不開口打斷他。
她只是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認真又耐心地傾聽。
有時候,溫妍誇獎他:「祁休言,你好聰明啊!這個想法真棒!」
有時候,溫妍皺著眉否定他:「這樣不行!飛機飛不起來的!」
比賽結束,小結巴祁休言獲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第一名。
他漸漸敢於表達自己。
大家也逐漸淡忘了他是個小結巴的事情。
只有祁休言知道,他總在想像,那裡有雙圓又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
那雙眼是溫妍的。
由她引起的不可說的年少悸動,在他長大以後的每個日日夜夜紮根生長。
最終破土在車禍後醒來的那個早上。
他聽到自己要和商業聯姻對象結婚時,天都塌了。
祁休言無比慶幸,他覺得是車禍把頭腦昏沉的自己撞清醒了。
幸好還沒結婚,幸好還來得及。
9
祁休言的一句話,搞得我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他是想起來了吧。
他肯定想起來了。
他不會繼續住在我家了。
這段稀里糊塗的同居要結束了。
當早飯的香味鑽過門縫,這種莫名的難過達到頂峰。
我睏倦地推開門,和神采飛揚的祁休言對視。
「早啊!」祁休言開口,語調中有藏不住的熱切。
要搬走了就這麼開心嗎?
我慢慢磨蹭到餐桌旁,看著豐盛的早餐心中悲切。
再見了,水晶小籠包。
再見了,豆漿、油條、奶黃包……
「所以……你還記得吧?」祁休言突然開口。
這是在試探我的態度嗎?
我有些賭氣:「我記得有什麼用,你記起來不就好了。」
「真的嗎?」
祁休言一下彎了眉眼,揚起唇肆意笑起來。
他肯定地道:「那我現在一直和你住在一起,是不是代表你快要解除婚約了?」
話題轉變得有點快,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不過,祁休言肯定是想起來了,說到解除婚約就這麼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我喝下最後一口豆漿,心情悶悶的。
「解除婚約就解除唄。你能不能別笑得這麼開心,很刺眼。」
祁休言應該只是記憶回來了,情商還沒回來。
他對我的話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將笑容擴大。
等他自己美完了,祁休言朝我眨了眨眼:「所以,我們的關係要發生轉變了,對嗎?」
啊!
住在我家,吃我的,用我的,還把看不上我表現得這麼明顯!
「你是瘋了嗎?」我喃喃道,有點頭暈。
「什麼?」祁休言湊近了點。
他的眼睛裡好像落了星星,他盯著我一字一頓:「可能是開心瘋了吧。」
嘲諷!這一定是嘲諷!
筷子被我「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八百字控訴小作文迅速開始醞釀。
「祁休言!」我氣勢洶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祁休言順手接過我砸在桌子上的碗筷,一雙眼睛含著溫柔的水波似的看向我。
「你說。」
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有點卡殼了:「呃……」
10
工作電話恰在此時響起。
我鬆了口氣,摸出電話按了接聽。
嘈雜喧鬧的人聲在耳邊炸起:「溫總,前一段那個挪用公司公款的部門經理被辭退後,補不上錢窟窿,正在公司頂樓鬧自殺!」
額外的情緒立刻被我拋之腦後,我拿起包沖向門外:「報警了嗎?我馬上過去!」
「溫妍?」祁休言也跟著我急急忙忙起身。
語氣里的關切不似作偽。
我心下著急,皺著眉看向他:「我有急事要去公司,你愛去哪去哪。」
換鞋,推開門,去地下車庫開車。
我完全不知道我扭身離開時,祁休言耷拉著眉眼。
他隱約覺得自己有些地方做錯了,可是他想不明白,無措極了。
事情比我想像的還要嚴重。
公司樓下圍滿了人,挪用公款的失職員工在樓頂嚷叫,他的父母在樓下哭天搶地埋怨公司毫無作為。
悽厲的叫喊直直鑽進我的耳朵。
我有些頭疼。
深吸一口氣,我換上笑容上前,想先把看熱鬧的人群疏散。
可是失職員工的父母一下認出了我。
他們猩紅著眼,迅速跑過來將我左右拉住。
「是你吧!你是我兒子的老闆!」
「為什麼要逼他啊!他不容易啊!」
「我兒死了,我怎麼活啊!」
手被他們緊緊地攥住,力氣大得幾乎要把我的骨頭碾碎。
我下意識甩了甩胳膊,想要擺脫他們。
可我反抗的行為徹底激發了他們的怒火。
「你怎麼不死啊!你怎麼不死啊!」
失職員工的父親吼叫著,從自己的懷裡摸出一把匕首。
冰冷的匕首閃著寒光,離我愈來愈近。
可我還是掙不開他們緊箍著我的手。
我心下茫然,在最後一刻害怕得閉上了眼。
一聲悶哼在我耳畔響起。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在我身上。
我睜開眼才發現竟然是祁休言在我身旁護著。
公司的安保人員上前制服鬧事的兩人。
一片混亂間,我呆愣地盯著祁休言看。
鮮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順著他的手指流下。
他扭過頭,笑得有點勉強。
「溫妍,你沒事吧?」
我沒答話。
他將笑容咧得更大了。
很醜,但是看得我想哭。
祁休言笑得更苦了。
他抖著手想幫我擦掉臉上的淚水,可是抬錯了胳膊,將受傷的手臂舉起來了。
血液也落在我的衣服上。
祁休言輕輕「嘶」了一下,他說:「你別哭呀,溫妍。」
11
警察帶走了鬧事的三人。
我則跟著祁休言上了救護車。
祁休言傷在手臂。
醫生給他縫了不少針,並且要求他住院觀察兩天,以防傷口太深,造成感染。
我緊繃著精神把事情一件件處理完。
直到護士給祁休言輸上消炎藥,急急忙忙去處理下一個病人了。
點滴順著軟管緩緩落下,安靜的病房只剩下水滴砸落的聲音。
疲憊像潮水似的將我淹沒。
我看著祁休言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以為他要解除婚約,是討厭我。
可是關鍵時刻,他又把我護在身後。
所以——
「爸媽,還是我太狹隘了。」
趁著祁休言淺淺地睡著了,我對著急急忙忙趕到醫院的父母感嘆道:「我想通了,祁休言真是個好人,他把我當朋友了。即使咱們兩家以後不聯姻也一定要合作,以真心換真心。」
病房內發出響動,我惦記著祁休言的情況。
三兩句對父母交代道:「你們快去警察局配合處理鬧事的那些人吧,我在這裡照顧祁休言。」
推開病房的門,祁休言眼巴巴地朝外看著。
他頗沒安全感地問我:「你怎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