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廷說只愛我,卻放任外面的女人介入我和他之間。
江廷說要娶我,卻在籌備婚禮期間,為情人大打出手,還鬧得人盡皆知。
後來,江廷又說他反悔了。
這一次,倒是真的放低姿態,苦苦求我回頭。
寒夜裡,他獨自守在我家樓下,執著得像個情聖。
我搞不懂男人,只好對身旁那人道:「要不你去勸勸?畢竟你是他最好的兄弟。」
「行啊。」池硯靠在床頭,好整以暇。
「那就請你,先從他的好兄弟身上下去。」
1.
許喬是一點一點出現在我生活里的。
最開始,是掉落在江廷肩膀處的一根冷茶色長髮。
接著,是滑進西裝口袋裡的一條手鍊。
再然後,又變成襯衣上久久不散的香水味、副駕莫名多出的口紅、江廷越來越晚回家的藉口……
終於,在我生日當晚,她拿起江廷的手機,直接撥通了我的電話。
「嫂子。」嬌滴滴的聲音傳來,刺得人耳膜生疼。「江廷在我這喝多了,今晚恐怕不能回來陪你。」
「那怎麼行,多打擾你休息。」我搖晃著杯中紅酒,平淡道:「發個定位吧,我派人去接他。」
「要是他不肯跟你走呢?」電話那頭冷笑了一聲。「徐燦,還沒當上江太太呢,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
「嘟」的一聲,電話就斷了。
傭人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徐小姐,蛋糕還切嗎?」
「當然,這是我的生日。」我若無其事地拉開餐椅。「把蠟燭都插上,關燈。」
二十五支燭光在黑夜裡亮起的瞬間,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城市燈火在漸濕的玻璃上模糊成失焦的星星,我閉上雙眼,就著雨聲許下願望。
猶記得十七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個雨夜,少年江廷臉上掛著彩,鄭重地舉起打火機當蠟燭。
「江廷要永遠和徐燦在一起……」
看吧,願望一旦說出口就不靈了。
再次睜開眼,往事散盡,微弱的火光應聲熄滅。
2.
我是不信孤男寡女共度一夜後還能清清白白的,可我媽非逼著我信。
「那又怎樣,只要江家認你這個準兒媳,別的都可以等結了婚慢慢解決。」
「你的八字旺江家,這是他們親自找大師算過的,光憑這一點,誰也威脅不到你。」
「阿燦,別任性了,現在形勢那麼難,江家這棵大樹,對我們很重要。」
江家江家江家……我煩躁地掏了掏耳朵。
「怎麼,準備安排徐耀接班了?他知道發改和工信的門朝哪兒開嗎?」
「這不需要你操心。」一如既往地,媽媽端起了茶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3.
我時常在想,和江廷的關係究竟是從何時起有了變化?
十七歲怦然心動,二十歲轟轟烈烈,二十三歲結束異國,如所有人期待地那樣訂了婚。
生活本該從此靜好下去,直到某天,許喬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
剛開始,她還只是江廷口中,朋友托關係塞進公司實習的妹妹。
漸漸的,江廷提起她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甚至還沒開口,笑意就從眼底流露了出來。
再後來,他又不提了,理由是「徐燦,我累了,沒力氣跟你吵架」。
沉默逐漸占據我和他的二人世界。
對此,我的母親很不滿意。
「徐燦,你幾歲,還分不清楚這裡面的利害關係?」
「要是沒有江家投的那一筆錢,咱家工廠早關門了,還能由著你在這耍大小姐脾氣?」
「別傻了,這世上的人,從來只認資源和錢。江家,就是你能抓住的資源和錢。」
話雖難聽,卻也真進了我耳朵里。
自那以後,江廷在我心中的角色有了微妙的變化,仿佛從愛人,變成了一把登天的梯子。
這梯子好爬嗎?未必。
中途會摔下來嗎?也難說。
我只能先死死抓在手裡,硬著頭皮走一步、看一步。
4.
收到江廷又去出差的消息時,我正堵在南城晚高峰的路上。
司機老劉神色焦急,他剛得知自己兒子正獨自發燒在家,可前後方的車輛始終紋絲不動。
前面好像出了事故。
我從后座拍了拍他的肩膀。「劉師傅,旁邊有地鐵,你先走吧,我自己開。」
老劉是個老實人,再三推脫後,才一臉歉疚地解開安全帶。
我太久沒有開過車了,摸方向盤的手感都有點陌生。
重新調整好座椅位置,前頭水泄不通的車陣正好開始鬆動。
我小心踩下油門,慢慢跟了上去。
5.
我沒有回家,而是調頭拐進了另一條路。
在南城以南,赫赫有名的省實驗中學和音樂學院附中之間,有一條默默無聞的窄巷。
巷子裡有一家很小的牛肉麵館,生意平淡,卻也堅持開了十幾年。
老闆把剛出鍋的麵條端上桌,熟悉的香味直往我鼻子裡鑽。
這麼多年,人事都在變,還好懷念的味道沒有變。
「這麼有錢的闊太,也喜歡擠在小破店裡吃面?」
說話的人,正坐在斜前方另一張桌子邊,手裡筷子攪動著一碗同樣剛出鍋的面。
我咽下嘴裡的食物,頭也不抬地回應:「這麼有名的大製作人,不也一樣?」
「怎麼就你一個人,江廷呢?」
「死了。」
池硯嗤笑一聲:「死你心裡了?」
6.
七八年前,就是在這樣一間又小又擠的店裡,十七歲的徐燦、江廷和池硯,打了第一回三人照面。
從走進店裡的那一刻起,有一束目光就明晃晃地粘在了我身上。
那人穿著隔壁省實中學的校服,用毫不遮掩的音量對身邊人道:「喂,池硯,她也是你們音樂附中的?」
「嗯,同屆鋼琴班的。」
「你認識?」
「不熟。」
「那我先去混個臉熟。」
十七歲的江廷,熱烈張揚,是足夠被寫進詩歌里的明朗少年。
而他的朋友,附中作曲系池硯,總是頂著一張冰山臉出現在各種比賽的領獎台上。後來,又不得不冷著臉站在鋼琴教室門外,替他的好兄弟跑腿送情書。
「徐燦,你倆沒有手機嗎?非得這麼土?」
每次,我都笑嘻嘻地拉他到樓梯口的自動販賣機前,任君挑選。
省實驗是南城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課業壓力很大,想和江廷見面,只能選在中午兩所中學都允許出入的時候。
為了不被抓早戀,地點只能是最不起眼的牛肉麵館,還得拉上池硯作掩護。
這位後來在樂壇聲名大噪的頂級製作人,那些年經常像電燈泡一樣夾在我和江廷中間,倒也難為他臭著臉硬撐了下來。
有一回,我們仨逃晚自習溜出去看電影。熒幕上演繹著嘴毒男二上位的故事,我拉拉江廷衣袖,輕聲道:「這男演員,和池硯長得還挺像。」
「嗯。」江廷點點頭。「嘴毒也像。」
「噓,小點聲,他們作曲系的耳朵特別好使。」
我倆悄咪咪地轉頭偷望,只見池硯板著張稜角分明的側臉,緩緩比了個中指。
回正腦袋,我面無表情地往嘴裡塞爆米花,可忍不到三秒,還是破功笑出了聲。
緊接著,身邊傳來第二個、第三個拚命壓抑的笑聲。
前排觀眾不滿地回頭瞪了一眼,我趕緊捂嘴,無意間,又和池硯的目光撞到一起。
幾乎瞬間,他收回視線,別過臉去。
7.
放下面碗,我心滿意足地擦擦嘴,準備起身付錢,卻被老闆一把攔下。
「今天這種好日子,你們這些附中畢業的老客人,統統不收錢。」
我茫然:「什麼好日子?」
「附中校慶啊,沒通知你?」老闆指指另一桌的池硯,「小池還是受邀嘉賓呢。」
心底沉了沉,我擠出一個笑容。
「哦,我不在這個圈子裡了。」
「啊?那可惜了。我記得你上學那會兒好像也經常拿獎的。小池私底下還誇過你,說你特別有天賦。」
「是嗎?」我詫異地看過去,「出名難搞的池老師,居然對我有這麼高的評價?」
池硯端坐在原地刷手機,聞言頭也不抬。
「那是以前,想聽聽我對你現在的評價嗎?」
「打住,我最近受的刺激夠多了。」
推門時,老闆在身後囑咐道:「外面兩盞路燈都壞了,天黑慢點開。」
「好。」
「別撞我車就行。」池硯淡淡補充。
「閉上你的烏鴉嘴。」
徐燦走後,老闆收拾起她吃過的那張桌子,順口來了句:「得有一年沒見過江廷了。」
池硯答:「他現在是江總,忙。」
「你們誰不忙啊,他呀,其實不愛我這碗面,從前都是遷就小徐罷了。」
池硯默然。
兩分鐘後,離店的徐燦突然折返,從門背後探出個腦袋。
「池老師……那輛黑色保時捷好像是你的吧?」
池硯眉頭微皺,頓感不妙。
姑娘摳著門框邊,尷尬賠笑。
「都說了讓你別烏鴉嘴……」
8.
交警走後,池硯盯著車門被撞凹進去的地方,冷哼道:「你這車頭還挺硬。」
一抬頭,我正站在街角激動地朝他招手。
「過來,這裡居然有自動販賣機!」
看著出口處滾落的紅色罐裝飲料,我忍不住想吐槽。
「你可真行,這麼多年了,每次都只喝涼茶。」
「你也不賴,這麼多年了,每次都拿同一招對付我。」
巷子兩側是矮矮的舊式居民樓,一入夜便悄無聲息。經年的石板路泛著盈盈月光,映出一前一後兩道影子。
風裡傳來隔壁附中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難以言說的惆悵再次湧上心頭。
「池硯,」我望著前方高大的背影,自言自語:「你們好像都長大了,而我好像還是那個我。」
那人回過頭。
「不,你也長大了。從前那個徐燦,不會有這種煩惱。」
9.
從前的徐燦,是什麼樣子的?
「快看,她就是徐燦,初二就拿了維瓦爾第全鋼琴專業組金獎的大神啊……」
「你先跟人家徐燦一樣,樂理能拿滿分再說……」
「姐,再幫我多簽點名唄,班裡同學說你是他們的偶像……」
後來的徐燦,又經歷了什麼?
「阿燦,咱家廠子效益越來越差了,伯克利這種一年六七十萬的地方,本科先算了吧……」
「江廷都要從美國回來了,你還出國讀研做什麼……」
「二十多歲的人了,考慮問題能不能實際一點?江家肯接納你,是我們這種家庭的福氣。你弟弟以後接手公司,要是能有個在江家當兒媳的姐姐幫襯,路就寬多了。娘家變好了,你也有底氣對不對……」
「阿燦,你整天飛來飛去地演出,和我都見不上幾面……」
「覺得辛苦的話,在家多陪陪我不好嗎?況且,音樂圈說到底還是男人多,你也知道的,我家裡人比較傳統……」
……
凌晨三點,空空蕩蕩的雙人床上。
我睜眼盯著越來越遠的天花板,感覺自己像一片失去重心的紙屑。
10.
第二天中午,傭人跑來說,江廷秘書打過電話,江總今晚回家吃飯。
我愣了一會兒,才點頭道:「那晚上的菜,換成他愛吃的來做吧。」
黃昏,日落,月升。
時針走了一格又一格,菜熱了涼、涼了熱。終於,二十二點三十分,大門門鎖傳來動靜。
江廷回來了,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
「阿燦,你……」看著滿桌齊齊整整的菜,他露出愧色。「抱歉,臨時有客戶過來,我光顧著接待,忘了和你說一聲。」
我很平靜地拿起筷子。「沒事,吃過就好,我倒是有點餓了。」
江廷洗過澡,又回到餐廳,帶著微微熱氣在我身邊坐下。
「下次不用等我,看看這小臉都餓瘦了。」
他伸手在我臉上掐了一把,顯出親昵。
「餓瘦了好啊,拍婚紗照才上鏡。」我故意提起這茬,「今天攝影師又來問拍攝時間了,我說不知道啊,現在都不能肯定他還要不要娶我。」
一絲不悅在江廷眉間輕微皺起,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胡說什麼,不娶你娶誰?」他往我額頭彈了一記,「最近確實忙得抽不開身,這樣,能定下來的事情你先安排,其他需要我配合的,等過了這一陣,我專門空出時間來。」
呵,結婚明明是兩個人的事,到頭來卻變成他努力配合我了……
心裡雖這樣想著,臉上已經掛起了熟練的笑容。
「對了,最近有沒有看上的包或者首飾?生日禮物還沒給你補上呢。」
「沒見到特別喜歡的,有了再說吧。」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只要絕口不提「許喬」兩個字,這種表面的平靜就能繼續維持下去。
我也累了,累到失去任何吵架的慾望。
11.
更晚些時,我洗完澡,剛推開浴室門,就被一雙手臂從背後緊緊箍進懷裡。
細密的吻從耳後、脖頸、鎖骨……一路向下掠奪了個遍,最後峰迴路轉,貼上了雙唇。
我閉上眼睛,兩條腿環住江廷的腰,任憑本能驅使……
雲消雨歇,江廷饜足地下了床,再次進入浴室沖洗。
我裸身坐起,長發垂至胸前,目光茫然地投向前方。
這是從未有過的奇怪體驗——身體被填滿了,靈魂卻更加空蕩。
為什麼會這樣?
浴室里水汽氤氳。
聽見腳步靠近,江廷抹了把臉上的水流。
「我好了,你來——」
剩下的半個尾音,被突如其來的吻堵了回去。
我,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巨大熱情,主動地向江廷索取。
花灑下,兩具赤裸身體重新交纏在一起,水聲夾著水聲,喘息壓著喘息。
氣溫越升越高,到後來,支配動作的幾乎不再是愛欲,而是撕裂一切理智的獸性。
已經記不清和江廷是怎麼跌跌撞撞又回到床上的,我甚至懷疑那一刻和他交歡的根本不是徐燦。
不是我以為的徐燦,不是他認識的徐燦,是一個靈魂正在枯竭,必須拚命抓取一切吞噬填補的,飢餓到失去面目的人。
最後,我們兩個精疲力盡地癱倒在床上,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江廷幾乎一秒入睡,甚至打起了微弱的鼾聲。
極致歡愉退卻,人仿佛從雲端墜回地面。
到處都濕濕黏黏的,很不舒服,可我動不了,只能木然地盯著天花板。
盯著盯著,淚水突然就滑落下來。
不對,不對不對……完全不對!
哪怕是江廷低頭跪在我雙腿間的那一刻,內心的空洞也沒有得到絲毫彌補。
生理感受達到巔峰時,心理狀態卻出奇平靜,甚至連「許喬」這個名字都沒能想起過一秒。
我不該膈應嗎?不該覺得噁心嗎?
可什麼都沒有,整個過程中,江廷的作用與玩物無異。
我,把他當成了玩物。
12.
之後的幾天,江廷食髓知味,儘可能地早下班,也不給自己繼續安排出差。
那些夜晚,我視線方向的天花板如海浪般起起伏伏。江廷撐在上面,眼神儘是迷離。
「老婆,你好棒……」
「你也很棒。」我撫摸著他的短髮,誇獎他。「乖,頭再埋低一點。」
那種強大的割裂感依舊存在,但我逐漸開始適應,甚至有些得心應手。
而江廷過分顧家的這段時間裡,有人卻難受得要瘋。
許喬連續換了三個號碼,各種給我發騷擾簡訊,破口大罵的、冷嘲熱諷的、陰狠詛咒的……很難不令人生出一種「我才是小三」的錯覺。
我心平氣和地拉黑她每一個號碼,轉頭繼續調教男人。
於是,某種意義上,許喬也淪為了我的玩物。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