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的話讓弟子們深信不疑。
唯獨雲桑得理不饒人:「掌門,就算溫然不曾勾結魔族細作,可她擅闖曇林是不爭的事實,若是不罰,恐怕難以服眾。」
諸弟子附和:「是啊,若是不罰,往後人人皆可說尾隨魔界細作至曇林,那曇林豈不是人人皆可以自由進出?」
蘅川沉吟片刻,發話道:「那便罰溫然去打掃墓室。」
弟子們這才服氣。
蘅川正要遣散眾人,雲桑又站出來:「掌門,實不相瞞,方才弟子看見溫然走進曇林,亦尾隨她踏入曇林。弟子有罪,請掌門一併責罰弟子。」
看得出來蘅川想儘快了結此事:「罰你和溫然一併打掃墓室。」
雲桑頷首:「是,弟子領命。」
8
我和雲桑進入墓室。
我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她軟著聲音哄我:「溫然,我錯了,你別不理我嘛。
「我這麼做有我的苦衷,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你。」
她說完將一把糖果塞進我掌心。
雲桑很愛吃糖果,經常半夜醒來找吃的。
摸清楚她這個習慣後,我臨睡前會在她的枕頭底下塞一把糖果。
她半夜醒來摸到枕頭底下有糖果,仿佛比摘到星星還要開心。
我睡覺總踢被子,她吃完糖果會順手給我蓋上被子。
這麼一個有糖吃就滿足的人,我不信她有什麼壞心思。
再者,如果她只是想陷害我,沒必要自己也跟著進來。
結合她之前和黑衣人的對話,難道她要找的那盞長明燈在墓室中?
若當真如此,一切就都解釋得清了。
午膳就地用過乾糧,我坐在石階上閉目養神,稍作歇息。
雲桑精神十足,往甬道深處走去。
一道轟隆聲傳來,像是石門被打開的聲音。
我們來墓室之前,師兄特地交代過,不可亂碰墓室里的機關,尤其不可以進最深處的墓室。
我怕雲桑闖禍,起身朝甬道深處走去。
渾身升騰起一陣被燒灼的痛。
越往裡走,越難受。
走到甬道盡頭,一道石門正在緩緩落下,還剩半個人寬就要合上。
我朝裡面喊道:「雲桑,裡面是禁地,你快出來!」
雲桑答道:「等等啊,我還差一點才能夠著。」
眼看著石門就要合上。
我忍著痛,爬進石室。
剛進去,身後的石門徹底合上。
9
雲桑踩在石室正中央的雙人棺上,去取一盞長明燈。
聽見我疼得直抽氣,她回過頭來看我:「溫然,你怎麼了?」
眼前的景象在搖晃:「不知為何,我一靠近墓室,渾身都疼。」
雲桑的手指觸碰到了長明燈的底部,只要加把勁就能夠取下來,可她卻縮回了手,「我先送你出去。」
她從棺材下來時不小心踩到一個機關,牆壁上兩幅捲起來的掛畫突然展開。
我和雲桑同時望向掛畫。
我竟然在掛畫上看見了我的爹娘。
雙人棺里裝著沐璃爹娘沐常清和姜柔的屍體。
他們曾經是玄天宗的掌門和掌門夫人。
後來沐璃和蘅川成了婚,沐常清臨死前將掌門之位傳給了蘅川。
我不明白,為何師公和師婆的畫像會和我爹娘長得一模一樣。
我心中有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我想去看看棺材裡的遺體,是不是也和我爹娘一樣。
可聽說師公和師娘已經死了近三百年,想必屍身已經腐爛了吧?
鏡曇的聲音在我腦海里響起,她慫恿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真相就在你面前,只要你打開棺材看一看,就全明白了。
「這具雙人棺可保裡面的屍體幾百年不腐爛,你就不想看看嗎?」
我不知是被鏡曇蠱惑了,還是受好奇心的驅使,強撐著身體爬起來,朝雙人棺走去。
雲桑看見我去推棺材蓋,吃驚道:「溫然,你想打開棺材?不可以,若是被師娘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雲桑,你若是不想被我牽連,就先離開。」我拼盡全力去推棺材蓋。
棺材蓋紋絲不動,我繼續用力。
「我不走,我幫你!」雲桑幫我一起推棺材蓋。
有了她幫忙,棺材蓋鬆動,我們一鼓作氣,將棺材蓋推開一小半。
我看清棺材裡躺著的兩個人,正是我的爹娘。
這世上有相貌相似的人,但是師公師婆和我爹娘長得一模一樣,我想這不是巧合。
我呆滯在原地。
一陣陰風吹過,兩具完好的屍體迅速腐爛。
雲桑反應過來後,想把棺材蓋起來,防止屍體腐爛。
可來不及了,棺材蓋還沒合攏,兩具屍體的臉已經腐爛到無法辨別的模樣。
甬道有腳步聲在逼近。
三位巡邏的師兄往墓室的方向走來。
雲桑情急之下,抽出一把匕首扎進我的臂膀。
扎得不深,傷口沁出鮮血,染紅了我的白衣。
雲桑在我耳畔壓低聲音說:「溫然,你記住,棺材蓋是我推開的,師公師婆的屍體也是我毀壞的,與你無關。」
我跌倒在地上,疼痛排山倒海襲來。
石室門升起,師兄輕喝出聲:「雲桑,你在幹什麼?」
10
我夢見自己置身於一個火坑,被大火焚燒。
姜柔和沐璃站在火坑外冷眼看著我。
姜柔慈眉善目道:「璃兒,你怕黑,娘送一盞長明燈給你當生辰禮物可好?」
沐璃眸光微亮,含笑點頭:「好啊,謝謝娘。」
鏡曇進入我的夢境,她問我:「現在知道你為何一靠近長明燈渾身就痛嗎?」
我隱隱猜到答案:「因為長明燈是用我的屍油煉製而成的?」
她頷首:「沒錯,我所殺之人並非你的父母,是沐璃的父母。」
不知昏迷了多久。
我睜開眼眸,從床榻上爬起來,滿屋子尋找雲桑的蹤影。
「雲桑……」
來給我送藥的師姐推門而入:「溫然師妹,你傷勢尚未痊癒,快去床上歇著。」
我焦急詢問:「師姐,雲桑呢?」
師姐把藥放在桌上,娓娓道:「師妹,你也太善良了,竟還關心刺傷你的人。雲桑已經承認自己是魔族細作,也承認是她推開棺材蓋,毀壞師公師婆的屍身。師娘大發雷霆,現正讓座下靈獸撕咬她。」
我急忙往門外走去。
師姐繼續說:「你知道雲桑的原身是什麼嗎?她竟然是只鼠精,剛好可以給師娘的靈獸加餐。」
雲桑竟然是鼠精?
沐璃的靈獸是一隻黑色靈貓,我不敢想像靈貓撕咬雲桑的畫面。
我奪門而出,去找雲桑。
獸林,雲桑已經被打成重傷,現出原形。
她小小一隻,通體雪白,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靈貓的體積是她的十幾倍,正虎視眈眈地望著她。
蘅川和沐璃站在遠處的山峰上遠眺。
圍觀的師兄師姐們指著鼠精罵:「虧我們平日把你當作師妹,沒想到是只鼠精,還是魔族細作。」
「師公師婆的屍體放了近三百年沒腐爛,卻被你毀壞了,大逆不道!」
「靈貓,咬死她!」
靈貓朝雲桑撲去。
我想要衝上去救雲桑,穿過樹林時,眼前一道黑霧閃過。
我身子一輕,被赤珩扛著飛奔進一個山洞。
他臉上仍戴著半張面具,渾身散發出強大的氣場:「雲桑是魔族細作不假,你去也救不了她,只會讓自己陷入困境。」
「那你能不能去救救她?」我去救雲桑,未必能救得了。
可赤珩肯定可以,況且他們還是同夥。
赤珩氣定神閒說:「救一隻小老鼠,何須本座親自出手?」
自稱本座,看來身份不簡單。
見我眉目間掛著擔憂之色,他補充道:「本座自有安排,你只須先養好身子。」
他說罷,攤開掌心,將一瓶藥遞給我:「將藥塗抹在傷口處,即可痊癒。」
我追問:「你是魔族?為何不殺我,反而要幫我?」
「我們魔族也不是見人就殺。」赤珩走到洞口,丟下一句,「至於我為何會幫你,以後時機到了你自會明白。」
他化作一道黑煙消失不見。
我將他給的藥收起來,隨後走出山洞。
獸林里,師兄師姐們都在喝彩:「魔族細作被靈貓吃了,真解氣!」
我穿過樹林,叫住一位相熟的師姐問:「師姐,你看見雲桑被靈貓吃了?」
師姐點頭:「是啊,區區一隻鼠精,還不夠靈貓塞牙縫,我們親眼看見靈貓將鼠吞進肚。」
我望過去,看見靈貓正在舔嘴唇,有些意猶未盡。
我不敢相信雲桑被靈貓吞了,可四周的師兄師姐們都說是親眼所見。
就連站在山峰上遠觀的蘅川和沐璃,也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難道赤珩是騙我的?
他在魔界的地位肯定不低,或許只是敷衍我,壓根沒想過要救一隻老鼠。
畢竟在世人眼中,魔族窮凶極惡,不像人族重情重義。
可我寧願相信赤珩已經把雲桑救走了。
我心中五味雜陳。
雲桑在墓室里完全有機會逃走,可她卻不顧生命危險,幫我頂罪。
師父常說,妖族和魔族喪盡天良,無惡不作,所以玄天宗要斬妖除魔。
可為何我遇見的雲桑和赤珩卻不像師父說的那樣壞。
我所看見的,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這世間的善與惡又真如我們表面所見的那樣嗎?
11
我塗了赤珩給的藥,傷口很快痊癒,沒有留下一絲疤痕。
起初我還懷疑過藥里有詐。
可如今我相信了,赤珩給我的藥是極其珍貴的藥材。
我更加堅定赤珩救走了雲桑。
此後,我每晚臨睡前都會在窗台上放幾顆糖果。
半年後的某個深夜,我聽見窗台傳來細微的聲響。
我將眼睛睜開絲縫隙,看見一隻小白鼠趴在窗台上偷吃糖果。
它麻溜地將糖紙咬開,一點點地啃著糖果,吃得津津有味。
月光灑在小白鼠身上,這一幕在我看來那麼溫馨美好。
我知道它是雲桑,我很想起來摸摸它,卻又怕嚇到它。
我繼續裝睡,小白鼠將糖果偷吃乾淨後,爬到床上,咬著被角將我裸露在外的雙腳蓋上被子。
雲桑碎碎念:「溫然,別太自責,我還沒死。
「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等我恢復。
「謝謝你給我留的糖果哦,真甜。」
雲桑爬出窗台。
我睜開眼眸,眼眶濕潤,嘴角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
那夜後,雲桑每晚都會來給我蓋好被子,然後偷吃窗台上的糖果。
這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此又過了半年。
某夜,雲桑爬上床給我蓋被子時說:「溫然,下個月宗門大考,你千萬別去魑魅墳。」
下個月玄天宗宗門大考,魑魅墳被師娘指定為最後一個考場。
我睜開眼睛問:「為何不能去魑魅墳?」
雲桑解釋:「沐璃要讓你葬身魑魅墳,你儘量在前幾輪就淘汰掉。」
我追問:「雲桑,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可靠嗎?」
雲桑答:「是凜九告訴我的,想必沐璃已經猜到是你推開棺材蓋,所以對你起了殺心。」
我又問:「凜九是誰?」
雲桑臉頰微紅:「是靈貓,我和他是舊相識了。」
我說雲桑怎麼能在全宗門的眼皮子底下假死脫身,原來是認識靈貓。
老鼠和貓也能成為老朋友,真是奇妙。
12
宗門大考開始。
我和同屆的弟子分到一組比試。
在同屆弟子中,我屬於最有天賦的,師兄和師姐們都說我能穩穩地進最後一局。
如果我在前幾局輸了,沐璃必定會有所懷疑,是誰走漏了風聲。
屆時說不定會連累凜九和雲桑。
既然師娘對我起了殺心,那麼即使這次不在魑魅墳殺我,她也會找別的機會。
想通了這一點,我便不再退縮,按照自己的實力來參加比試,毫無懸念地進入了決賽。
在去魑魅墳前一晚,雲桑從窗台爬進來,化作人形。
她焦急道:「溫然,你怎麼進最後一局了?我告訴過你不能去魑魅墳啊!」
我面色鎮定:「雲桑,既然躲不掉,那就迎難而上吧,只有身處絕境,修為才能有大突破。」
雲桑點點頭:「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選擇,必要時刻我和凜九會保護你。」
我反而更擔心雲桑的處境,叮囑她:「你保護好自己,別被師娘抓住。」
魑魅墳是坐落於鎮妖塔懸崖下,一個埋妖骨的林子。
以前犯下大錯的弟子會被丟進魑魅墳自生自滅。
進入魑魅墳後,弟子們便和我走散了。
四周全是瘴氣形成的濃霧,每走幾步就能踩到獸骨和妖骨。
妖獸們死後冤魂不散,變成魑魅遊蕩在魑魅墳,藏匿在濃霧中。
一不留神就有魑魅從濃霧中飄出來,張著利爪和獠牙來攻擊我。
我手握斬妖劍,來一個斬一個,來兩個斬一雙。
越來越多魑魅朝我飄來,密密麻麻地飄在濃霧中。
魑魅們甚至還口口相傳:「都來啊,殺了她!」
我仿佛被烏雲包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額間漸漸冒出熱汗,我不敢掉以輕心,拼盡全力與魑魅搏鬥。
鏡曇出現,與我一起作戰。
我們一人一魂,背靠背望著越來越多的魑魅,有種並肩作戰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魑魅終於被我們斬殺完畢。
烏雲退卻,濃霧散去。
沐璃身穿一襲黑色斗篷,從濃霧的盡頭走過來。
她輕笑望著鏡曇:「鏡曇,我們又見面了。
「你慫恿溫然毀壞我爹娘的屍身,我殺了她不過分吧?
「等她死了,我看你還怎麼復仇。」
她說罷朝我攻來。
鏡曇見狀上了我的身,與沐璃對抗。
沐璃的每一招都在鏡曇的掌控內。
她的修為是從鏡曇身上搶走的,鏡曇自然知道怎麼化解。
鏡曇將她打得節節敗退,嘲諷道:「三百年來,毫無長進,連從我身上搶走的修為都駕馭不了,廢物一個。玄天宗的人還不知道你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閉嘴!」沐璃惱羞成怒,眸底有紅光閃過,「當初分明是你搶走了我的一切,我只是拿回屬於我的東西罷了!我受了那麼多苦,不應該得到補償嗎?」
從鏡曇和沐璃的對話中,我得知了當年的真相。
沐璃尚在襁褓中時,被一隻熊叼走。
沐常清和姜柔找遍了附近的山頭,也沒找到沐璃。
姜柔思女心切,日夜抹淚。
五年後的某個深夜,沐常清和姜柔在山下遇到那隻熊,它已然成精。
沐常清和姜柔以為沐璃已經被熊精吃了,他們咬牙切齒要替沐璃報仇。
他們倆前後夾擊,將熊妖逼到一位獵戶家。
熊精走投無路,咬死了獵戶夫婦。
沐常清和姜柔斬殺熊精,並抱走了熟睡的獵戶之女。
那個獵戶之女便是鏡曇。
沐常清和姜柔對外宣稱是熊精襲擊獵戶夫婦,被他們斬殺,還救下了鏡曇。
他們不僅收穫了好名聲,還成了鏡曇的救命恩人。
鏡曇拜沐常清為師,她靈根奇佳,天賦過人,深得掌門夫婦的器重。
一開始,沐常清和姜柔將對沐璃的思念轉嫁到鏡曇身上,對她很是寵溺。
鏡曇十歲那年,沐常清和姜柔找到了沐璃。
沐璃當初被熊叼走,路過的魔救了她。
魔不知她是誰家的孩子,於是將她放在附近的村寨,被一位農戶收養。
沐璃被爹娘帶回玄天宗後,測出是個毫無靈根的廢材。
任憑她爹娘如何教導,連最基礎的斬妖術都學不會。
反觀鏡曇,在玄天宗弟子中一騎絕塵,修為僅次於大師兄蘅川。
再加上師兄們都圍著鏡曇轉,沐璃更加嫉妒了。
她認為是鏡曇搶走了她的天賦,搶走了屬於她的光芒。
她認為被師兄們眾星捧月的人,本該是她。
於是,她處處針對鏡曇,在爹娘和師兄面前挑撥離間。
鏡曇被邊緣化,沐常清不再傳授她修為。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此後數年,在沐璃的離間之下,掌門夫婦越來越討厭鏡曇。
每年鏡曇生辰那日,都會被掌門夫婦送進魑魅墳,任由她自生自滅,美其名曰是讓她歷練。
鏡曇收了靈貓當靈寵,沐璃嫉妒,搶過來。
她還自導自演,造成被鏡曇打傷的假象。
掌門夫婦愛女心切,將鏡曇囚禁在曇居。
也正是那段時間,蘅川對鏡曇起了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