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道:「那是。以後你由你媽負責。」
兒子小跑著去拉兒媳:「唉,你們這是去哪裡?
我媽就是剛才話趕話不痛快,吃完飯就好了。
她那麼大年紀了,思想一時轉變不過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兒媳怨恨地盯了我一眼,等著我說軟話。
我趕緊解釋:「東子,菲菲,你們放心吧,你媽我思想轉變快得很。
你們別跟不上就行。」
兩人一下子噎住了。
兒媳甩開兒子的手:「趙東,誰媽誰自己搞定。」
說著拉著陽陽就出了門。
大門「砰」一聲摔上,把門框上的灰都震掉了。
兒子陰著臉坐回餐桌旁:「媽,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一臉無辜:「你問媽想幹什麼?媽就是什麼都不想干啊。」
「你就不能像菲菲媽媽那樣,大氣又省心嗎?」
我忍著酸澀,木然笑道:「完全可以啊。
她媽媽不用給你們做飯洗衣帶孩子。
你要我像她那樣做,我估摸著也沒什麼難度。」
兒子臉漲得通紅:「媽,說到底你就是心裡不平衡,不想幫我帶孩子!」
我心裡拔涼拔涼的。
「東子,我給你帶了五年孩子了,整整五年啊。
我虧待過你們還是陽陽了?你現在說這個話?」
兒子沒說話,半晌氣呼呼地自己去廚房盛了碗湯埋頭喝。
一看就是一肚子氣,從頭到尾沒開口。
我強逼自己喝完一碗湯就進了房間,躺在床上忍不住眼眶發熱。
6
想想自己這幾年也憋屈得很。
兒子是遺腹子。
有多少不懷好意的人在我四周算計著我,全靠我一個人強撐下來。
誰提到東子媽,不說我是個拎得清的厲害人?
後來我又當上了婦女主任,十里八鄉就沒誰能讓我受窩囊氣的。
當初兒子說要娶秦菲菲的時候,我還挺高興。
秦菲菲長得也不錯,工作也不錯,那他們以後生活負擔也會小一些。
村裡的鄉鄰們都說我好福氣,兒子娶了個好看又能幹的城裡姑娘。
我滿心歡喜地說,到時請大家喝喜酒。
可秦菲菲第一次來家裡時,還沒進院子就皺起了眉頭,用不高但我也能聽到的聲音說:「這什麼地方?!
趙東,我們可是說好了,就這一次給你面子,以後不要再讓我來。
我嫁給你這個人,不是嫁給你們趙家。」
她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我看了一眼一排五間大平房,寬敞明亮的大院子,為了她來還專門拾掇了一下,不知道這裡到底有什麼不好。
兒子趕忙小聲哄她:「唉呀,總得來認個門吧。」
「以後又不來,認什麼門?」她甩下了臉子。
原來她是想藉機敲打我以後別叫她來這裡。
我看向兒子,他根本看都沒看我一眼,前後圍著她陪笑。
一看那個樣子,就是滿心滿眼都是她,稀罕得不得了。
我做了多年的婦女主任,見了那麼多家長里短,自是知道我勸兒子也沒什麼用,反而讓彼此有心結。
我這個當婆婆的本也不求他們什麼回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面子上過得去就算了。
他倆結婚有什麼要求我都儘量滿足了。
去幫忙帶孫子這件事,秦菲菲本也是沒看上我的。
她想讓她媽來,可惜她媽不肯來。
他倆沒辦法只好找我。
我其實也不想來,沒住到一起還好,住在一起真嗆起來不好看。
可是兒子說:「媽,我們這麼難,你就幫我們這一回不行嗎?」
我就為了兒子來了。
來了後,秦菲菲沒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我為了兒子家庭和睦,也忍了。
沒想到我忍一時她興風作浪,我退一步她得寸進尺。
錯了,不是她,是他們三個。
越想越難過,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7
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了。
隱約聽到兒媳和孫子回來了。
估計是故意避開和我見面吧。
平時吃完晚飯,我收拾好廚房餐廳衛生,洗個澡。
然後把全家髒衣服扔洗衣機里,外衣機洗內衣手洗,再把晾乾的衣服收好疊好放回去,差不多就快十點。
十點後我基本就在房間不會出來的。
以前為了兒子為了孫子,我幹起來也不覺得累。
可今晚,我連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忽聽兒媳尖著嗓子道:「誒,我那條寶藍色裙子呢?明天談項目要穿的。」
兒子過來敲我門:「媽,菲菲衣服呢?」
我隔著門道:「在陽台上呢。以前我沒邊界,動了她衣服。
今晚我立即改正了,再不動你們衣服了。」
「媽!你怎麼這樣?」
「嗯,你媽就是這樣。你覺得還有什麼要改正的?」
兒子還沒回答,主臥里又傳來兒媳的聲音:「陽陽,你怎麼搞的?」
陽陽哭道:「我要可樂!」
兒子趕緊跑過去一看,一大杯可樂從床上灑到地上。
他大聲喊我:「媽,過來清理一下床單和地面。」
我回道:「你們房間,我不能進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以前陽陽小,沒少尿床或灑了奶,我都主動麻利地收拾乾淨了。
沒想到我這是讓人瞧不起的越界行為,那我怎麼還能上趕著去讓人瞧不起呢?
而且今晚我又不舒服,身體和心理都不舒服,於是下定決心不管他們。
兒子和兒媳在那裡忙活著換床單拖地。
兒子小聲哄著她,說媳婦辛苦了。
我乾了五年,沒聽他說過一次媽辛苦了。
兒媳好像不太好哄。
陽陽還哭唧唧地要喝可樂。
兒子「啪」給了他一巴掌:「你是沒喝過可樂嗎?」
陽陽立即嚎啕大哭:「你是大壞蛋!你是狼奶奶生的狼爸爸!」
兒子拿起拖把作勢又要打,兒媳突然也哭了起來:「趙東,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趙家的?
你們一家這麼欺負我?」
我躺在床上都氣笑了。
合著我五年在這裡都是欺負她了。
兒子低聲說著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外面的聲音漸漸平息了。
兒子站在我門口說了句:「媽,你為什麼這樣苛待菲菲?明早你給她道個歉!」
說完就走了。
這是最後通牒的意思?
8
我氣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像是攤煎餅一樣難熬。
頭也越來越暈。
我知道情況不妙,好像降壓藥也沒壓得住飆升的血壓。
我坐起來,眼前一黑,半天才緩過神來。
我趕緊出去,想讓兒子帶我去醫院。
剛一出門,就被一張沒收好的餐椅絆著了。
「砰」的一聲悶響,我整個人重心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讓我差點背過氣去。
「呃......」
我緩了好幾秒,才積攢了一點力氣,朝著主臥那邊喊道:「東子......東子......」
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主臥那邊立刻有了動靜,是兒子不耐煩的聲音:「媽?大半夜的你又幹嘛?還要鬧嗎?」
「我......」
「剛誰說的有邊界感?」兒媳清晰而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晚上十點以後,不要打擾我們夫妻。
這就是最起碼的邊界!」
我忍著劇痛,提高了一點音量:「東子,我摔倒了......起不來......你出來扶我一下......」
兒媳嗤笑一聲:「呵,我不回來,什麼事兒都沒有。我一回來,事兒就來了。」
兒子隔著門道:「媽,這都幾點了?你鬧也要有個限度。
我們不比你在家沒什麼事兒,我們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掙扎著靠在牆邊:「東子,送我去一下醫院。」
「媽......你......你真摔了?」兒子的聲音猶豫著,接著聽到下床的聲音。
「趙東!不許去!大半夜的喊你,她想幹什麼?我最討厭那種沒有邊界感的媽寶男了。」
「要是我媽真摔了怎麼辦?」
「我回來時,她都在房間裡了。怎麼能摔在客廳里?這不就是裝的嗎?」
秦菲菲越說聲音越高:「趙東,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就別回來了!」
門內,兒子的腳步聲遲疑地響了兩下,最終,停住了。
世界安靜了。
我知道,不會有人來了。
我趴在地上,冰涼的木地板貼著我的臉頰,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不是因為身體ťŭ̀ₕ的痛,而是因為這徹骨的寒心。
是絕望!
我周素娥要強了一輩子,多難的日子都撐過來了,今天竟然要這麼憋屈地死在這裡?!
9
不行!不能這麼窩囊!
我深吸一口氣,咬著牙,用胳膊肘支撐著身體往自己房間爬去。
手機放在那裡。
每動一下,腳踝和胯骨都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汗水、淚水和灰塵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視線。
短短几米的距離,我爬得像一輩子那般漫長。
終於,我摸到了手機,艱難地撥通了 120。
掛斷電話後,我脫力地癱倒在地,艱難地喘息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我都要暈厥了,終於聽到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我聽見兒子窸窸窣窣起床開門的聲音,伴隨著他不耐煩的嘟囔:「誰啊?大半夜的......」
門開了,穿著急救制服的工作人員出現在門口。
「是你們家叫的救護車嗎?摔倒的老人在哪裡?」
兒子臉上先是錯愕,隨即轉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惱怒。
「媽,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他大吼了一聲。
兒媳也裹著睡衣出來了,臉色鐵青:「沒有公主命,倒是有公主病。呸!老公主!」
救護人員一臉懵逼。
兒子兒媳橫在門口:「沒人要急救,你們回去吧!」
救護人員聲音大了起來:「沒有人要急救你們打什麼 120?
你們知道你們這是什麼行為嗎?
400 元費用,誰結?」
兒媳手向著我房間一指:「誰叫的車誰結。」
救護人員疾步來到我房間。
我渾身冷汗,只剩一點意識了。
救護人員立即發現情況不對勁,趕緊對我採取了急救措施。
兒子站在身邊:「媽,你來真的?不是裝的吧?」
救護人員吼了一聲:「命都要沒了,裝你媽!」
急救人員向外抬我時,我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了。
就在這時,我清楚地聽到我的兒子,趙東,用充滿抱怨的語氣說了一句:
「真是的......明天早上誰送țú⁽陽陽去幼兒園啊?」
一剎那,我是萬念俱灰。
如果之前我只是覺得寒心,現在,是心死。
10
醫院的白色床單冰冷而刺眼。
心裡像被剜出個空洞,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填補。
天大亮時,兒子趙東才頂著兩個黑眼圈,姍姍來到病房。
他臉上全是疲憊和不耐煩。
他去繳了費,回來將單據隨手扔在床頭柜上,重重嘆了口氣。
「媽,」他開口了,聲音沙啞,「你......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非要鬧得人仰馬翻才甘心?
醫藥費我付了,你好好想想吧。」
我閉著眼,不想看他。
見我不語,他以為我是理虧。
他像是找到了宣洩口開始吐槽:「媽,你能讓我喘口氣嗎?
我每天在公司看老闆臉色,被客戶刁難,累得像條狗一樣!
回到家就那麼點大地方,轉個身都難。
房貸、車貸、陽陽的學費,哪一樣不是錢?
菲菲在城市長大,長得又好,追她的人那麼多。
她本就沒受過什麼苦,嫁給我算是最苦的了。
她雖然脾氣大了點,可她給我生了兒子,讓我在這個城市有了一個家。
媽,我就這點樂趣和指望了,連這個你都要攪和嗎?
你是盼著我離婚嗎?」
他蹲下來,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萬般焦灼痛苦的樣子。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原來我為這個家做的所有努力,在他眼裡是剝奪他的樂趣、毀滅他的希望。
我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在他眼裡,只是我把諸般痛苦再加在他身上。
直到這一刻,我才徹底明白,我哪怕上吊,他都以為我在盪鞦韆。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母親,而是一個能無限忍耐、持續奉獻,並且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的「工具」。
我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無聲的冷笑。
算了,兒子是我自己養的,廢了也只能自己受著。
就當作是沒養吧。
他想要多大的邊界就有多大。
我決定出院了就回老家。
11
下午,兒媳兩手空空地來了。
她沒問一句病情,只是站在床尾,雙臂環抱,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媽,既然你醒了,有件事得說清楚。
這筆醫藥費,按理應該由你自己承擔。
趙東幫你墊付了第一筆,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還給他?」
我靜靜地看著她,等她把話說完,病房裡安靜得能聽到點滴液滴落的聲音。
兒子探頭探腦地進來了。
我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意外:「醫藥費多少錢?」
「七千二。」
秦菲菲立刻報出數字。
「哦,七千二。」我重複了一遍,然後抬眼,目光直視她。
「行,我付。
正好我們也算算帳。
當初你們買房,首付四十五萬,是我付的。
按照你們的「邊界感」和「義務」的說法,我沒有義務給你們買房吧?
這筆錢,你們什麼時候還我?」
兒媳的臉色瞬間變了,她沒料到我會直接提到這筆錢。
「沒有房,誰嫁給他?」她毫不留情道。
兒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站起來:「媽!你說這個幹什麼?難道就你給兒子買房嗎?
哪個父母不給兒子買房?」
兒媳一撇嘴:「真是搞笑!這樣也配給人當媽!」
我看著她那張依舊漂亮的臉,只覺得無比諷刺。
「不是你們跟我講『邊界感』,講『義務』嗎?
我動你們一瓶水是越界,要我交生活費是義務,生病了醫藥費要自理。
那我給你們講邊界講義務的時候,你們怎麼又跟我講道德綁架了呢?
一邊享受著我提供的所有金錢幫助和勞力付出,一邊又用你們那套時髦的「邊界感」來拒絕承擔任何責任和基本的感恩。
你們不會覺得自己太雙標嗎?
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兒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兒媳氣急敗壞地指著我:「你......你強詞奪理!首付是你自願給的!」
「我給的是我兒子買房子,憑什麼要加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