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啊,這孩子的聲音聽起來就不對勁,就這麼鬧著玩的嗎?現在還計較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這麼要面子,就應該提前想好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姑娘你先起來,師傅一會兒就到,往後我可要提醒我家閨女,擦亮眼睛。」
阿姨意有所指。
陸鳴予的臉色十分不好看。
我卻咬牙認同地點頭。
「是呀,有些關係,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9
開鎖師傅是和陸鳴予的母親一起來的。
我聽著小偉的聲音漸漸虛弱,到最後聽不到一絲聲響,滿心絕望。
正在此時,陸母牽著陸赫澤的手出現,滿臉慈愛。
看到我時卻迅速變了臉色,仿佛看到什麼晦氣東西一樣翻了一個白眼。
若是在以往,我會暗自難受,但現在我什麼都顧不得了。
「都圍在這裡幹什麼,這是我家,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地方。」
陳姨仗義執言。
「你是不是關了一個孩子在家裡?你快把門打開,孩子快沒聲了。」
「關你什麼事?你扒我家門幹什麼?」
「媽,這個時候你就別爭了,快把門打開。」
陸母冷哼一聲,悠哉地摸了一下包,做作地喊起來:
「哎呀,我忘帶鑰匙了。」
我連忙把開鎖師傅拉過來。
「師傅,求求您,我孩子在裡面,您快把門打開。」
「住手,我同意了嗎?誰敢開這個門,我就報警抓誰!」
「媽,你把小偉怎麼了?這樣,你把小偉放出來,我馬上和你兒子離婚。孩子是無辜的,你別拿孩子撒氣。」
「薇薇,你在說什麼?」
陸鳴予崩潰地向陸母大喊:「媽,你別磨蹭了,快把門開開吧。」
「鳴予!你怎麼還被她拿捏了?我就不開!相信媽,她怎麼會捨得和你離婚。」
我已經對這對母子徹底絕望。
「師傅,你開吧,我已經報警了,出了事我擔責。」
「報警?!你瘋了?」
「我兒子在裡面生死不明,你故意拖延搶救時間,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閉嘴!你非要讓所有人看我的笑話嗎?我早就說過你這個女人就是個禍害,兒子!你看看你娶了什麼東西回來!」
看著面容猙獰的陸母,我不再搭理,只死死盯著門鎖。
師傅卻無奈地轉過身,對我搖了搖頭。
「這鎖我開不了,得暴力破門了。」
「為什麼?」
「這裡面不知道被誰糊了口香糖,鎖芯堵死了,根本轉不動。」
陸赫澤躲在陸母身後,挑釁般沖我吹了個泡泡。
「小澤?你乾的?」
陸鳴予仿佛剛剛認識這個兒子,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小偉還在裡面呢,要是有三長兩短怎麼辦?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就是因為他,媽媽才不要我的!爸爸,你不是也很討厭他嗎?」
「但是你怎麼可以害人呢?」
所有人都在爭辯,都在捍衛自己的理由。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
沒有人想到我的小偉。
在他們眼裡,我和小偉是什麼呢?
甩不掉的橡皮糖,還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物件?
算了吧,他們的眼裡沒有我們。
我和小偉,只剩下彼此。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我拿出樓道的滅火器,狠狠砸在門上。
一下,兩下,在陸母的尖叫聲中,我打開了門,看見脫光了衣服、昏迷在地的小偉。
他被綁著跪在地上,頭上的空調開到 16 度。
臉頰兩側已經紅腫,背上還有青紫的鞋印。
小偉渾身發燙,似乎察覺到我的到來,虛弱地喊了一聲:媽媽。
10
萬幸的是,小偉並無大礙。
陸母因為虐待囚禁兒童,遭到警方逮捕,但是陸鳴予以監護人的身份簽署了諒解書。
小偉出院的時候,陸鳴予來接我們,后座擺滿了玩具。
可是小偉沒有流露出任何喜歡的意思,只興高采烈地和我說昨天看的動漫。
陸鳴予插嘴問道:「小偉,你說的動漫叫什麼名字?爸爸都沒聽說過。要不一會兒爸爸帶你去玩具店,我們去買周邊好不好?」
小偉就像沒有聽見一樣,自動忽略了他的話。
陸鳴予仍然不放棄,不斷地追問。
小偉乾脆沉默,從始至終沒有搭理過陸鳴予。
我知道,小偉的心裡已經對這個父親不抱有任何期待。
甚至在昨天晚上,主動提起讓我和他離婚。
陸鳴予不死心,把車停在玩具店門口。
「走,爸爸帶你去買玩具!」
小偉緊緊摟住我的脖子,看著陸鳴予拿起一個又一個玩具,變戲法似的說出對應的 slogan。
就在他的笑容維持不住的時候,小偉才開口:
「那是小澤哥哥喜歡的,我才不喜歡。」
陸鳴予顯然很高興,迫不及待地問:「那你喜歡什麼呢?」
小偉沒有回答這個,繼續說:「還有那個包子,我不能吃牛肉餡的,因為媽媽說我牛肉過敏。」
「還有還有,我聽到你和奶奶說讓奶奶教訓我了,你說我死了最好,不死的話也讓我漲漲教訓。」
陸鳴予的笑容僵在臉上,求助般看向我。
我避開他的視線,心疼地抱緊小偉。
小偉還在說。
「對了,我不喜歡陸小偉這個名字,我和媽媽商量過了,我要改名叫周成川。」
成川,這是陸赫澤來我們家之前,小偉的名字。
只是後來,陸赫澤卻霸道地要求改名。
陸鳴予縱容,我為了討好他,也答應了。
小偉,小偉,什麼年代了還在用小偉這兩個字做名字?
直到小偉提出改名字,我才驚覺原來孩子也因為這個名字而受盡委屈。
所以他又變回了成川,隨母姓。
陸鳴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終於感受到被人傷害的滋味。
11
成川沒有管他,自己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陸鳴予連忙拉住他:「小偉,不是,成川,你喜歡就買什麼。」
成川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玩玩具了。」
陸鳴予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陸赫澤帶很多禮物。
而面對成川期待的眼神,只會說:「你都那麼大了,玩什麼玩具?」
他似乎忘記了成川比陸赫澤還要小三歲。
此刻這樣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他卻受不了了。
「別這樣,薇薇,你和成川說說,難道他一輩子都不要我這個爸爸了嗎?」
「爸爸知道自己錯了,別和爸爸賭氣。我們是一家人啊……」
成川牽著我的手,小大人般叮囑:「好可怕,媽媽,這種情緒不穩定的男人不能要,還是快點離婚吧。」
「陸成川,你這麼想當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嗎?」
成川轉過頭:「因為你,媽媽差點失去我了。」
「有爸爸有什麼用?我們班的浩浩也沒有爸爸,但是他依舊很開心。我有爸爸,但是你的眼裡根本沒有我。」
「你比欺負我的人還要可惡。因為你,欺負我的人不用受懲罰,我受的所有傷害,所有委屈,都是你帶來的。」
「奶奶說錯了,媽媽才不是禍害,你才是禍害。我和媽媽過得不好,都是因為你!」
「你們快離婚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陸鳴予的身影仿佛矮了一截。
「爸爸,爸爸會改的。」
成川說完趴到我肩膀,眼淚逐漸浸濕了衣服,滲透到皮膚上,黏黏糊糊的。
明明是我和陸鳴予的因果,最受傷害的卻是孩子。
我嘆了口氣,「陸鳴予,我們快去離婚吧。」
12
在財產分割上,陸鳴予出乎意料地大方。
他自己只留了一套房子、一輛車和少量現金, 其他都給了我。
「拿著吧,畢竟是我欠成川的。」
我也不跟他客氣,全盤接受。
離婚後,我帶著成川火速搬到另一座城市。
倒不是為了逃避以往的記憶, 只是那座城市的教育更好些。
成川漸漸大了,我也成了一名雞娃媽媽。
在成川兵荒馬亂的成長過程中,我們母子有過爭吵, 有過冷戰。
彼此意見不統一的時候,我們也會口不擇言,但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陸鳴予。
到最後, 我們握手言和。
這些充滿火藥味的瞬間都像煙花一樣, 消散了就沒有痕跡。
成川從小男孩度過了青春期, 成為了一名准大學生,又在馬不停蹄的學術研究中,成為了一名外科醫生。
多年後,他接診到一個酒精中毒的患者。
面龐浮腫發黑,身邊沒有陪同人員,無法確認身份,無法聯繫家屬。
可是成川認出了他脖子上的掛墜。
那是陸鳴予為了紀念祝卿卿, 專門定做的。
時隔多年, 父子二人終於見面了。
陸鳴予有些感慨。
「剛和你媽離婚的時候, 我天天找你們, 可是你看到我就轉頭就跑。」
「沒想到現在你竟然會主動聯繫我。」
「還是薇薇會教育, 你現在竟然這麼有出息。」
成川打斷了他:「你去確認一下急診室的病人是不是陸赫澤?」
陸鳴予頓時面露嫌棄:
「他又惹什麼麻煩了?還進醫院了?」
13
原來,自從我們離婚後,陸母的名聲一落千丈, 教職工樓的鄰居都對她指指點點。
風光了一輩子的陸母實在受不了, 借照顧陸赫澤的名義搬去與那對父子同住。
可是陸鳴予轉了性子, 放在心尖上的兒子變成了成川。
而陸赫澤呢,不過是心機深重、拆散原本幸福家庭的罪魁禍首。
那些原本施加在成川身上的漠視、批評、欲加之罪都完完整整地報復給了陸赫澤。
不受父母喜愛的孩子最終走向了社會的黑暗面。
逃學、抽煙、遊蕩,升級到打架、鬥毆、違法、犯罪。
越陷越深。
陸母和陸鳴予互相責怪, 彼此體面平和的生活一去不復返。
最終在一次爭執過後,陸母突發腦梗,一命嗚呼。
離開的時候, 曾經的同事都沒有來弔唁。
她追求了一輩子的體面。
到頭來,全成了一場空。
陸母離開後, 陸鳴予沒有照顧的人,更是與陸赫澤相看兩厭,自此渾渾噩噩。
成川回家和我說這些的時候, 帶著些茫然。
「他問我們,有沒有原諒他?」
「他似乎覺得, 只有他過得不好, 我們才會原諒他。」
「可是我根本不關心他過得怎樣, 我早就不在意童年的傷害了, 他怎麼還沒走出來呢?」
我搖搖頭。
「他也不在乎我們原不原諒他, 他只是表演型人格, 他這一輩子,都在別人身上找存在感。」
「別談他了,今天的蝦要做白灼還是椒鹽?」
「對了, 你聽說了嗎?你以前的同學都當爸爸了,你也要抓緊……」
「媽,我工作很忙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