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時下了場暴雨,我囑咐陸鳴予接孩子的時候帶兩把傘。
回來的時候,他和繼子一人一把傘,說說笑笑。
卻不見我兒子陸小偉的身影。
「小偉呢?」
二人同時止住笑意,相互對視了一眼。
陸鳴予不耐煩地開口:
「你也太慣著他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自己回家了。」
比小偉還大三歲的繼子沖我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氣,一把搶過陸銘予手上的傘,衝進雨里。
豆大的雨點撲在身上,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期待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的真心,連你的孩子都要跟著受委屈,現在淋成落湯雞,都是自找的,活該!
我越跑越快,下定了決心。
陸鳴予,這個強求來的丈夫,我不要了。
1
把小偉接回家時,我渾身已被淋透。
那對父子正其樂融融地共進晚餐。
見我回來,陸鳴予滿臉不滿:
「薇薇,你今天真的太不負責了,小澤體質本就不好,今天回來,我還以為你會準備好營養湯好好給小澤補補。」
「誰知道你一轉眼不見人影,我們只能點外賣。」
「外賣可是最不健康的,需要一個月才能代謝乾淨。」
「這一個月你必須提前計劃好食譜,務必要把小澤的身體養好。」
外賣擺滿了一桌,陸赫澤吃得滿嘴流油,頭也不抬。
看著這對理所當然的父子,我心裡發冷。
不禁質問:
「那小偉呢?」
「讓你帶兩把傘接孩子,為什麼就留小偉淋雨?」
「你擔心小澤吃外賣不健康,就沒想過小偉這麼晚沒回家,肚子會不會餓嗎?」
陸鳴予皺著眉頭,「周薇薇,我在和你說小澤的事情,你不要岔開話題。」
「小偉不是你的兒子嗎?你回答我,你擔心過小偉嗎?」
「小偉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以後是什麼時候?陸鳴予,你什麼時候能像愛小澤一樣,分給小偉一點點關心?」
陸鳴予嘆了一口氣,露出一貫妥協的神情。
「行了,薇薇,是我考慮不周,做一個月的食譜計劃的確是一項大工程。」
「但我只是為了孩子的身體著想。不光是為了小澤,還有小偉,如果你不想做就算了。還剩了很多吃的,你快帶著小偉來吃吧。」
話音剛落,懷裡的小偉突然瑟縮了一下,細瘦的胳膊緊緊摟著我的脖子:
「媽媽,我好冷。」
我鼻子一酸,沒再看陸鳴予一眼,抱著小偉轉身就想往浴室走。
不想卻被陸鳴予叫住:「薇薇,先讓小澤洗吧,小澤洗完就能睡覺了。」
「陸鳴予,你在開什麼玩笑?小偉說他冷你沒聽到嗎?」
「他就是被你慣壞了,淋點雨而已,如果淋雨就要洗澡,那更應該讓小澤先洗了。」
陸鳴予一臉認真。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關心過他另一個兒子。
我悲哀地想,其實他對小偉的態度,不就是對我的態度嗎?
在他心裡,我應該只是一個倒貼的、聽話的、好用的保姆而已。
「陸鳴予,就算是一個陌生人,也知道這個情況該讓哪個孩子先洗。」
「做個人吧。」
2
或許是我今天的態度不同往日,他竟難得地在睡前同我解釋。
「我不是不愛小偉,只是小澤的媽媽不在身邊,我會更心疼一些,這些都是人之常情。」
「況且,你是小偉的親媽,有你在,你會擔心小偉,照顧小偉。」
「就比如今天,你會擔心小偉下雨沒有傘,淋濕了會生病,可是你沒有問小澤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冷哼一聲,說到最後,還是在為小澤打抱不平。
是啊,他擔心小澤,所以把屬於小偉的父愛都給了小澤還不夠,還要分走屬於小偉的母愛。
「陸鳴予,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承擔好照顧小澤的責任?」
他的身子靠過來,撫摸著我的頭髮,像是給了某種獎賞。
「薇薇,你平時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今天的確考慮不周。」
「明明你可以提前準備好飯菜再去接小偉……」
我氣笑了,不等他說完便猛地打斷。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陸鳴予,讓你去接兩個孩子,你為什麼只接了一個?」
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他帶著笑意回答:
「小澤說想到了小時候我帶著他踩水坑的場景,今天想重溫一下,這是屬於我們倆難得的雨天父子 time。」
「這麼小的孩子,竟然還有這麼浪漫又細膩的心思。」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他卻還追問:「薇薇,你是不是也覺得小澤很有意思?這和他媽媽很像。」
他意猶未盡,我不著痕跡地離他遠了一些。
「陸鳴予,就因為這樣的理由,你就放任小偉自己淋雨回來?」
「薇薇,你不要鑽牛角尖,不管怎麼說,小偉都回來了。」
「算了,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是怎麼了,休息吧。」
他轉身躺下,像無數個夜晚一樣,給我留下拒絕溝通的後背。
但我今天著了魔般想要一個答案。
為了小偉,為了自己,我想知道我這麼多年的付出,究竟有沒有換來一絲一毫的溫情。
「陸鳴予,你有沒有想過,小偉那么小,他萬一出點什麼事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他的爸爸。他生病了,受傷了,你難道就不會心疼嗎?」
「更何況,他是個孩子,但他不是傻子,他已經不止一次地問我,爸爸是不是不愛他。」
「陸鳴予,你愛他嗎?」
……
「是他問還是你問?周薇薇,他有爸爸媽媽陪在身邊,還不夠嗎?」
「你這個當媽的能不能教他懂點事,小澤的媽媽不在身邊已經夠可憐了,我不應該偏愛一點嗎?」
心冷了下來。
「陸鳴予,他親媽又不是死了,他媽不在身邊難道怪我嗎?」
他猛地坐起來。
「你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麼?你怎麼這麼惡毒?早知道你這樣,我當初就該好好考慮。」
我在黑暗中與他對視。
他的憤怒像團火焰,將我的希望燒得一乾二淨。
「陸鳴予,你後悔了嗎?」
不等他回答,我接著說道:
「我也後悔了,離婚吧,小偉跟我。」
他愣住了,似乎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了許久,才聽見他用一種近乎含糊的語氣說:
「你被雨淋糊塗了,我睡了。」
3
第二天早上,陸鳴予難得早起。
小米粥、八寶粥、燕麥、包子、小餛飩,零零碎碎擺滿了一桌。
他轉過身,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薇薇,快來吃早飯。」
語氣輕快得仿佛昨晚的爭執從未發生。
這份刻意的平和,像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將我的憋屈和煩悶死死裹住。
我什麼也沒說,牽著小偉的手轉身就走。
陸鳴予不知道,我昨天一夜無眠。
在他的鼾聲中,我想起曾經沒皮沒臉追在他後面的樣子。
最開始,我只是祈求他多看我一眼。
哪怕他和他的兄弟嘲笑我是一個趕不走的癩皮狗,我也不在乎。
只會在白眼和嘲諷中呲著牙傻笑。
後來,他談戀愛了,和祝卿卿的戀愛史比裹腳布還要長。
他們分了合,合了分。
唯一不變的是我。
他們濃情蜜意的時候,我自覺退回不打擾的位置。
吵架拉黑的時候,我去酒吧拖回爛醉的陸鳴予。
在無數個深夜,陸鳴予滿身酒氣,靠在我身上。
他說:「周薇薇,就算你把命都給我,全天下女人死絕了我也不會看上你。」
我咽下酸意,佯裝豁達。
「喜歡你是我的事,你管不著,略略略。」
現在想來,我是真賤啊,所謂的愛情把我的臉皮放在爛泥里踩得發臭,我都裝作歲月靜好。
要不是後來家裡破產,我被迫退學,進入社會遭受生活的毒打。
我可能會一直跟在陸鳴予後面,任勞任怨收拾爛攤子。
給家裡還債的第二年,陸鳴予在小飯店的休息間找到我。
扔給我一張卡,不作任何解釋就拉著我去往民政局。
那時的我瘦了、黑了,眼神麻木,還穿著一件衣領發黃的襯衫。
攝影師委婉提醒:「新娘是否要整理一下?」
我慌張地摸出一管見底的口紅,不想卻被陸鳴予的話釘在原地。
「就這樣吧,反正拍了也不給別人看。」
他說的沒錯,結婚這麼多年,哪怕我們有了孩子,他的朋友圈、社交圈,依舊沒有我的身影。
可是我不敢有怨言,再次見到他,我還是抑制不住歡喜,而這樣的歡喜,還摻雜著更現實的自卑和討好。
所以在小偉 2 歲的時候,他帶回了 5 歲的陸赫澤。
他沒有過多的解釋,只說「這是我和卿卿的兒子」,我就明白了這個孩子的分量。
我像討好陸鳴予一樣討好這個繼子,甚至忽略了更小的親生兒子。
我被這對父子欺負。
是我卑微,是我軟弱,是我活該。
可是這與我的兒子無關,他是無辜的。
更何況現在,我對陸鳴予的愛已經被消磨殆盡。
昨天聽見他的鼾聲,我第一次覺得厭煩。
想到餘生要和這樣的鼾聲為伴,我只覺得絕望。
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再過了。
我要離婚。
我要帶著小偉,離開陸鳴予,離開這個家。
4
陸鳴予衝過來拉住我的手,「怎麼回事?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
「好好好,我道歉,行了吧?快來吃飯吧,飯都冷了。」
他推著我的肩膀,見我還冷著臉,又抱起小偉。
小偉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摟著陸鳴予的脖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鼻尖一陣發酸,擠出一絲笑,順從地來到餐桌邊。
桌上一片狼藉。
每個包子都被咬了一口。
粥碗邊沾著黏糊的米粒,咬破的餛飩漏出綠色的菜碎,飄在湯上。
顯然是陸赫澤乾的。
現在他吃飽了,雙手抱胸,不善地看著小偉。
小偉有些害怕,但是難得的父愛讓他分外依戀。
只見他眼神躲閃,小小地縮在陸鳴予懷裡。
陸鳴予像是完全沒看見滿桌的狼藉,隨手拿起一個只剩麵皮的包子,徑直往小偉嘴裡塞。
「小偉,吐出來。」
我冷聲開口。
陸鳴予不明所以,陸赫澤反倒先發制人。
「阿姨是不是嫌我髒?我就是想嘗嘗味道,才咬了一小口的……」
「就為這?沒事,小澤,不怪你。」
陸鳴予笑著說。
「畢竟是孩子,有好奇心在所難免,再說了,小孩子的口水也不髒啊。」
「是嗎?」我冷笑著將小偉咬過的包子塞進陸赫澤嘴裡。
他立刻「噗噗噗」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