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入住我們科室的病房。
但護士沒有接到通知,根本不肯收。
一見到我,我媽立刻指著護士長說:「你趕緊把她開了!」
我險些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
「開人啊?開不了,我沒權限。」
「那你就趕緊給你舅舅把手續辦了!」我媽氣急敗壞。
「收人啊?收不了,我沒接到收人通知。」
我摳著手指掃了眼病床上舅舅慘白的臉。
他的麻藥現在已經過勁兒了,現在躺在病床上哼哼都不敢哼哼,喘氣都不敢大幅度。
按照流程,他在確認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應該去往普外科,而不是我們整形外科。
「要什麼通知,你舅舅反正早晚都要來你們的病房!」
「再說了,你知不知道,你舅舅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你,如果你早早答應給他做手術,他用得著吃這麼多苦嗎?」
眾人目瞪口呆。
上輩子連我被捅死都能從容接受的人,無論說出什麼話來,我都不會感到稀奇。
於是我莞爾一笑,「那就謝謝舅舅自宮讓我練手了。」
「真是個支持我工作的好舅舅。」
一時間,表哥表姐目眥欲裂,恨恨然瞪著我,質問我說的是不是人話。
我一概不理,自顧自地繼續告訴他們:「以舅舅現在的情況,倒是符合做變性手術的條件了,但,還是那句話,得經過縝密的檢查之後,我們制定好手術方案才可以。」
「如果舅舅真想變性,那就先恢復著吧。不過,他昨天給自己的小腹剖得太深了,估計得三五年才能長好,才能做二次手術。」
想做手術,變性成女人,提前退休?
下輩子吧!
不想上班?我偏要你在單位里熬!
幾人目瞪口呆。
反應過來後,表哥直接朝我撲了過來,揮著巴掌就往我臉上扇。
「賤人!你是故意的!」
我一個錯步,躲在了不知是誰推過來的一台移動呼吸機後面。
表哥打了一下沒打到我,一腳踹飛了呼吸機。
我心中歡呼了一瞬,大叫保安。
早有準備的保安立刻將發狂的表哥制住,口中仍然罵罵咧咧很不幹凈。
我媽又心疼極了,撲上來要推開那些保安。
保安不松,她便紅著眼看向我,「許梔棠,你在做什麼?趕緊讓人把你表哥給放了!」
「媽,」我苦口婆心,「我早就告訴你們了,醫院有醫院的規章制度,不是家裡,你們可以為所欲為。」
「就是,我們已經報警了!你們這是破壞日常安全ƭū́⁺條例!還損害我們醫院的設備,賠錢!」護士長接口。
「不過,舅舅這下應該滿意了,他以後可以蹲著尿尿了。」
不知是誰那麼不講究,竟然噗嗤笑了出來。
我媽怒髮衝冠。
「還有哦,你們私自把他偷出普外病房,帶著他在病菌嚴重的醫院裡四處溜達,一旦出現任何問題,醫院概不負責哦。」
11
因為鬧事,表哥被到場的警察帶走了。
我提醒醫院負責此事的人,讓他務必賠了呼吸機的錢才能放出來。
不然,只怕這筆錢很可能又會落到我的頭上。
表哥撒潑打滾說我是故意往呼吸機後面躲的。
笑話,我當然是故意的!
但踹飛呼吸機的人是他啊!
我在抖音上同步了近況,諸如:舅舅為節省變性手術費,自己在家手術,結果大出血。
再如:我們醫院醫生手藝極好,為舅舅做了最大可能的恢復,只要等五年之後,舅舅就可以二次開腹做變性手術了。
有人笑瘋了般給我評論。
【五年之後,那不是可以退休了?】
【是啊。】我遺憾地回復,【不過我相信,舅舅那麼愛崗敬業,是會站好最後一班崗的。】
評論區各種反諷層出不窮。
舅舅在被推著去做其他檢查時被認出,常有好奇的人上前詢問,他怎麼那麼聰明絕頂,能想出變性成女人提前退休這個主意的?
又或者是,自己動手沒能豐衣足食,現在感想如何?
表姐受不了這些戲謔,第一個撂挑子不幹了。
我媽則平等地恨著每一個戲謔過舅舅的人。
她經常沖入我的診室,或者用新號碼電話轟炸我。
問我是不是早就想到會有今天,問我怎麼樣才能放了表哥。
作為一名整形變性的醫生,我當然明白患者在更改性別之後,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因為我不但要做好術前和術中的工作,還要負責患者術後的心理轉換。
變性手術從來都不是說說那麼簡單,無論是自主意願,還是不得不進行的手術,患者都會在術後經歷很長的陣痛期。
外人怎樣看待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身邊的人如何看待自己。
我曾經就有好幾名患者在手術後,因為無法接受他人的好奇和異樣關心,產生輕生的念頭。
更不必說,除此之外,還會有許多惡意。
上輩子,他們為了逃避手術費,急吼吼轉院。
以至於我根本沒來得及為他做術後心理疏導。
現在嘛......
舅舅以極快的速度陰翳起來,仿佛所有人都欠他八百吊錢。
我提醒普外的同事,及時追繳他們的醫藥費。
反正醫院嘛,只要帳戶里有錢,就可以繼續治療。
沒錢嘛,誰都休想掛帳。
12
他恢復自由行動那日,是我搬家結束那天。
這些天,我媽忙著在醫院照顧舅舅。
我趁機把家裡自己的東西都搬了出來。
整理東西時,突然接到消息,舅舅綁架了一個護士。
同事發來的視頻里,舅舅用一把手術小刀抵在護士的咽喉上,聲色俱厲地大叫著讓我趕緊過去,我媽在一旁哭得肝膽俱顫。
醫院的醫生護士和患者及家屬們都被嚇壞了,許多人都暫時離開了醫院。
醫院方面已經報了警,但也希望我能過去一趟。
同事說,他是從一輛送器械的小車上搶的手術刀。
此前已經去了一趟我的診室,沒找到我,這才綁架了科里的護士。
好在住處距離醫院很近,我趕過去只花了十五分鐘。
一見到我,舅舅就推開那名護士,持刀朝我撲過來。
他雙眼通紅,滿目憤恨,「我要弄死你!」
然而,他沒撲到我面前,被警察的甩棍擊中腿部,毫無預兆地撲倒在地。
幾名警察衝上前,直接給他上了手銬。
我媽撲上來,一手拉著舅舅,一手拖著我。
「棠棠你給你舅舅求求情,他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早點給他把手術做了,他何至於如此啊?你現在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你唯一的親舅舅被警察抓走嗎?你忍心嗎?」
我懶得再去糾正她的思想,只是屈指敲在她的手腕上,迫使她不得不鬆開我的衣服。
我扶起那名被推倒的護士,帶她去驗傷。
我媽伏在地上哭成了淚人,痛罵我是個不孝順的白眼狼,竟然不知道孝順舅舅。
舅舅被無情拖走。
好在護士並沒受什麼傷,只是驚嚇過度。
平復情緒之後,我們先後配合警方做了筆錄。
我又一次被我媽堵住。
她哭著求我,把我爸去世後的賠償金拿出來,方便舅舅家去跟受害人談賠償,讓對方簽諒解書。
「我是他外甥女,不是他女兒,沒有道理給他擦屁股。」
「如果想談諒解, 他們自己出錢。」
我扭頭就走。
她聲嘶力竭地喊道:「他們怎麼可能有錢?」
我這才知道,舅舅家前兩年把半輩子的積蓄給了表哥做生意, 但,如今生意本就難做, 表哥只想跟風,不肯動腦的人, 直接賠了個底掉。
他想做變性手術, 不僅僅是在醫院待不下去了,更是想要靠做生意東山再起。
我媽揪著我的衣領,「那是你親舅舅啊,你難道忍心看他坐牢嗎?」
留給她的,是我決絕的背影。
最後, 我媽打起了房子的主意。
但, 我爸在去世之前, 給這棟房子設置了永久居住人。
房本雖然是我媽的名字,但,只要我活著,我就有權利居住。
許多有意向的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 全都偃旗息鼓了。
我媽再度崩潰。
13
我利用最初直播和發抖音帶來的熱度,做起了專業知識科普。
開始幫助一些身體有缺陷的人。
還有一些熱衷於靠醫美和整形,為自己帶來年輕和美貌的人, 也漸漸意識到其中危害。
我的粉絲穩步上升。
到年底時, 竟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網紅。
與此同時,ƭùⁿ 舅媽終於為表哥湊夠了呼吸機的賠償款,賠了錢。
舅舅的案子也開庭了。
故意殺人未遂, 等待他的將是數年的牢獄之災。
審判結束時, 我媽哭得肝腸寸斷。
她不再給我打電話、發消息,而是深深切切恨上了我。
我無所謂,因為, 我在她之外, 找到了自己本身的價值。
同時收到了醫院的公費交流學習的機會,將不日赴國外進修。
讓我意外的是, 我在離開之前接到了舅媽的電話。
她說:「謝謝你,棠棠。」
我莫名其妙。
她又說:「我準備和你舅舅離婚了。」
「這些年, 我本以為他早晚能回歸到正道上來, 但我錯了, 我不該試圖洗刷一團墨。」
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她沒再繼續,平靜而無聲地掛斷了電話。
我退了房,⻜赴國外。
和我媽的對話框,永久停留在她咒罵我不曾幫助舅舅的那一天。
我的學習為期兩年,期間我們沒有聯繫。
直至我再次回到醫院, 重新開始工作。
直至我匆匆奔赴一個約會,竟在街頭與她擦肩而過。
她老了許多, 滿頭白髮, 目光失落的滄桑。
看到我時,她眼底充滿詫異。
我沒理會, 徑直擦肩而過。
我不會原諒她。
永遠都不會。
或許,有一日我會儘自己作為女兒的責任。
但,只有責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