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小男孩渾身一激,嚇得尖叫起來。好幾個大人趕緊跑過來護著孩子,然後開始指責賀州:「小孩子就是開個玩笑,你有必要嚇他們嗎?果然是個殺人犯,又剋死了自己爸爸!」
罵罵咧咧很是難聽。
我直接上前,護在賀州面前:「如果你們不能管住自己孩子,那我不介意替你們管教管教。剛才他們說話的時候怎麼不上前?欺軟怕硬!」
那兩個婦女瞪了我一眼。
很快就有其他中年男人過來,嘴裡抽著煙,然後說著抱歉:
「賀州,你也知道咱們老賀家人丁不怎麼興旺。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賀家村以後你就不要回去了,就當作你不是咱們老賀家的人。」
說話的那個男人是賀州的大伯。
作為這群親朋好友的領頭人,能夠在這個場合說出這樣的話,顯然就是一群人早就有過商量,現在不過是直接通知賀州而已。
「你們什麼意思?」
「賀州他姓賀,憑什麼不能回老家?逢年過節的,也要回鄉祭拜祖先,你們現在讓他和賀家撇開關係,是想徹底不認他了嗎?」
沒有等賀州說話,我就已經有些忍不住。
這話的意思就是在說要將賀州逐出族譜,就算是以後逢年過節需要祭奠祖先,都不需要賀州這個人回來了。
就當作,被徹底趕出了賀家。
賀大伯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站在我面前,言語間像是有些抱歉,但卻又很堅決:
「我有什麼辦法?」
「我總要為賀家其他人考慮吧?」
「你作為他的相親對象,不是不知道賀州的家庭情況。死了一個後媽還不算,現在自己親爸又沒了,外面風言風語傳成那樣,都說他命裡帶煞,他要是再回咱們賀家,剋死了別人怎麼辦?」
賀大伯一句說得比一句堅決。
剛才那兩個男孩就是他的小孫子,被他緊緊護在身後,一看就疼愛得不得了。
顯然很怕賀州命裡帶煞,會害了他的兩個寶貝孫子。
說完,賀大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
「你們家在村子裡的祖宅,以後你也不要再回去了。就當著我們全村人把那房子買了下來,這裡面有二十萬,算是徹底買斷了我們和你之間的情分。」
他不由分說,就將那張銀行卡塞進了賀州的手中。
然後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主持完葬禮,將人埋到墓里,經過簡單祭拜後,全部都坐上了大巴離開了這裡。
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賀州在我身後開口:「他們說得都挺對,我親手殺了我後媽,現在又剋死了我爸。你真的想好要跟我在一起嗎?」
我轉頭看著他,他手裡還緊緊捏著那張銀行卡。
那張卡買斷了他和所有親人的關係。從此以後,他將再也沒有了除我之外的任何依靠。
「賀州,我會一直陪著你。」
直到——
死亡的那一刻。
我又陪著賀州去了他爸爸的墳墓前:「你好像不是很悲傷。」
賀州眼底毫無波瀾之色,就算跟自己血脈相連的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座墳墓,他也只是居高臨下地瞧著,看不出有絲毫的情緒泄露。
我跟他並肩站在他父親的墳墓前。
他偏過腦袋來瞧我:「林南星,你真的想好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他似乎很執著於這個問題,問了一遍又一遍。
他問得很認真,我同樣也回答得很認真,舉手指天發誓:「是,會一直在一起,除非你死或者我死,否則我們絕對不會分開。」
這是我一定能夠給他的承諾。
賀州笑了。
就在他父親的墳墓前,主動牽起我的手,十指相扣:
「好,那就再也別分開。」
那天晚上後,賀州的身邊當真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相親成功,我和他之間現在應該能夠算是男女朋友。
和所有正常的情侶一樣。
我和賀州每周都會進行幾次約會,有時是吃飯看電影,有時候一起去郊外野營。
總之關係在逐漸拉近,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不過——
我發現了賀州的一個怪癖。
「賀州,你怎麼又在盯著別人看?」
看完电影後,我們手牽著手從商場出來。準備散步回家,只是在路上有時行人經過,尤其是穿得很清涼的各路美女,賀州都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
我握著他的手,依舊是黑如濃墨的惡徒。
他此時在想什麼?
是怎麼用刀割開那些女孩子們的咽喉嗎?
他許是看出了我眼底的好奇,沒有像先前那樣打馬虎眼,而是指著剛從我面前經過的一個女孩子,那女孩穿著低胸裙,露出了精緻漂亮的鎖骨:
「你知道一個人身上,最好看的地方是什麼嗎?」
他逐漸將視線轉回到了我身上。
最好看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他那慘死的父親,一身的骨頭被人一寸寸敲碎。
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
所以一個人身上,最好看的地方應該是那骨頭。
「骨頭?」
賀州輕笑:「你很聰明。」
說完,他伸手輕輕揉了揉我腦袋。那手順著頭髮慢慢往下滑,從我臉龐不斷往下,划過下巴咽喉,冰涼刺骨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戰慄。
但我依舊站著沒動。
賀州的手在我脖子上停頓了幾秒,隨後又繼續往下,輕挑了一下我外套,將手指放在我的鎖骨之上:
「一個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塊骨頭。而最美的一塊,是鎖骨,又名美人骨。」
美人骨啊?
我低頭輕笑,然後將外套往下拉得更低了些,將鎖骨處全部都露了出來,接著踮起腳尖,不斷靠近賀州:「你覺得,我的美人骨好不好看?」
他直直盯著我的鎖骨,眼神從最初的欣賞到最後變得有些痴迷瘋狂。不過只是一瞬間,又恢復如初。
賀州低下頭,在我鎖骨處輕輕落下一吻:
「美,南星的美人骨最美了。」
之後每次約會,我都會特意選擇會露出鎖骨的衣服。
就看著賀州的目光,從最開始的偶有波動,到後來一點點變得炙熱。
愛意,便是這麼沒有道理地產生。
9
賀州原本住的地方是他爸給他租的。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
他除了那張卡,手裡就再也沒有了任何余錢。本來就在監獄裡待了三年,剛出來還處處都不熟悉,如今老家也回不去,算是徹底的孤家寡人。
我讓他住進了我家。
「南星,這樣好嗎?」
他有些遲疑,身上的那個背包就是他全部的家當。
我握緊他的手,重重點頭:「既然說好要永遠在一起,那麼從現在開始,就絕對不要分開。」
賀州就住在我隔壁的房間裡。
他很勤快。
無論是洗衣做飯,抑或拖地打掃,每天早上我還沒醒,他就已經將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然後給我做上一份可口的早餐。
完全無法讓人察覺,他是一個窮凶極惡之徒。
日子平靜到,讓我一度覺得,倘若沒有十八歲的限制,也忘記他手中的鮮血,就真的很像是一對平凡的情侶在一起生活。
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能夠察覺到他在逐漸對我動心。
畢竟他現在什麼也沒有。
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我了。
賀州的十八歲生日比我早一個月,我特地一大早就出去給他買了蛋糕,想要陪他過一個畢生難忘的生日。
他很開心,紅了眼眶。
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在眼前蠟燭燈火的照耀下,他眼底對我的喜歡越來越多:
「南星,這是我七歲之後,過的第一個生日。」
七歲之前,他有疼愛他的父母,儘管骨子裡帶來的惡性基因,但終究也能夠壓抑。然而,等到一朝母親生死,父親再娶,那一場至今不為人知的意外,究竟真的只是個意外,還是一場謀殺?
我一直都不知道真相。
只是在十五歲後,整整三年,他都是在監獄裡度過的。
賀州伸手將我抱進懷裡,看著眼前微閃的燭火,開口問:「我記得,你下個月生日。」
我嗯了一聲:
「不過,我家人從來沒有給我過過生日。」
林家的女孩子們,在十八歲之前都不會過生日。而十八歲那天,原有著比過生日還重要的事情,一旦能成功,今後的歲月,想要慶祝多少個生日都可以。
可若失敗,就會當作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生日,是勝利者才配擁有的待遇。
Loser,可沒有這個資格。
許是見我有些沉默,賀州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只是第二天開始,他大清早做完早餐過後,就給我留了張紙條說要出去,連著好幾天都是早出晚歸,一直過了一個多星期。
他才小心翼翼將一個盒子捧到我面前。
盒子裡,是一條很好看的銀飾項鍊,淚珠設計,看著就讓人很喜歡。
「買這條項鍊的錢,是我這一個多星期自己出去打工攢的。就當作是補給你以前的生日禮物,以後我會努力賺錢,補給你更多。」
他說得很誠懇,然後親自替我戴上了那條項鍊。
手指滑過鎖骨處,他終是忍不住低頭,小心翼翼地親吻著鎖骨處,眼中無比誠懇。
就這樣,平靜的日子又過了一個多星期。
我和賀州十分合拍,有時心血來潮,我也學著想要做一頓午飯。
只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廚藝,煮出了一盤黑乎乎的青菜後,我果斷選擇放棄。
「南星,你怎麼不喊我做飯呢?」
賀州從我身後抱住我,在我脖子上親了兩下。又逐漸往下,用手摩擦著我的鎖骨處,上面有著紅點斑斑,是昨天晚上他使勁折騰的緣故。
「想給你做飯來著,發現實在不會。」
我在他懷裡轉過身,直接面對著他,仰著頭看著眼前的賀州。
這些日子經過不斷相處,賀州整個人都鮮活了不少,而且也十分體貼細心,一日三餐都是他親手所準備。
完全讓人看不出來他是個惡徒。
「既然不會,那以後都交給我做。南星的手,可不是用來做飯的。」
賀州說完便鬆開我,準備替我做午飯。
我剛想說幫忙,只是話還未曾說出口,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間就響了起來。
叮咚一聲。
是特別設置的簡訊提示音。
我身子一僵,並沒有立刻將手機拿出來。
「怎麼了?」
賀州向來很警覺,稍微有一點不對勁,他就能在最短時間內察覺,就連此時我沒有立刻打開手機看那條簡訊,他也能夠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在他目光注視之下,我從口袋裡將手機拿出來,然後打開簡訊。
上面只有簡短五個字——時間不多了。
不多了,只剩下不到十天。
賀州此時手裡還拿著菜刀,切了一半的肉放在案板上,他舉著手裡的菜刀左右看,另一隻手指著手機頁面:「南星可不可以告訴我,什麼時間不多了嗎?」
那把菜刀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仿佛下一刻,那把刀就可以劃破我的咽喉,然後流出滾燙的鮮血。
「還是說……南星要離開我?」
我深呼吸,然後迅速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露出了最脆弱的頸脖:
「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他垂眸盯著我,但手裡的那把刀依舊未曾放下。
我慢慢抬手,替他握住那把菜刀,然後放在切肉的案板上:
「賀州,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的。」
10
那次簡訊過後,賀州也沒有再詢問我究竟是什麼時間不多,而是尋了一個天氣晴朗的周末,說要帶我去郊外野營。
野營的地點是賀州定的。
在郊外的一處山坡上,四周荒無人煙,只是半山坡處往下眺望,風景倒是挺不錯的。
這裡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和賀州。
賀州的動手能力很強,一來就搭好了帳篷,然後在外面搗鼓著燒烤架。
我坐在帳篷外的椅子上,手機信號並不好。玩不了手機,我就拿這本書看,賀州走過來,彎腰親了親我臉頰:
「南星,我再去撿一些柴火回來。你就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跑,好嗎?」
我點頭,目送他離去。
還沒有兩分鐘,那個專屬的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只是這次並不是簡訊,而是一通電話,急促的鈴聲似乎是在催促我趕緊接起,我也沒有過多猶豫,確定四周無人後就接通了電話:
「你沒有必要一再提醒我時間。」
我先開口,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發出了輕蔑的笑:
「林南星,我看你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別忘了你姐姐是怎麼死的,也別忘了你要挖的是一顆黑色心臟,那男人是什麼樣子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要是為了虛無縹緲的愛情,不要你那條小命,可就真的太過於愚蠢了。」
她劈頭蓋臉就是對我一頓罵。
我也沒有生氣,而是握著手機繼續說:「小姨,怎麼選擇都是我的事。你有時間在這裡關心我,還不如想想你那寶貝女兒,她好像到現在還沒找到替死鬼吧?」
說完,我沒有再給對方繼續開口說話的機會,就迅速掛斷電話。
而同一時間,賀州拿著從附近樹林裡找來的柴火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著我手裡的手機,像是漫不經心似的開口問道:「剛才在跟誰打電話呢?」
我沖他晃了晃手機:「我小姨,問我在哪裡。」
他放下手裡柴火,然後坐到我面前的椅子上,握住我的手,目光極盡溫柔:「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家裡有哪些人呢。」
賀州從來沒有問過我家裡的情況。
這倒是第一次。
「你要是想見我家裡人的話,過兩天我帶你回家,怎麼樣?」
他把手抽了出來,繼續搗鼓著剛才拾來的柴火:「再過一段時間,等明年我再跟你回家見家長。」
是了。
我前後提過了許多回讓他跟我回家。
賀州不願意,把他逼急了,就說他覺得自己會給身邊人帶來霉運。
所以不想讓我家裡人見到他。
也是害怕,我父母會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我。
那我呢?
真的要親手殺了一個滿眼都是我的愛人嗎?
11
發覺山體崩塌時,已經是快要入睡的晚上。
明明手機預報是晴朗的天氣,可偏偏到了傍晚的時候,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原本下雨也沒有什麼。
可偏偏露營的地方是在半山坡上,而這山體未必又有多穩固,下了雨過後,就有很小可能會出現山體崩塌,總之會帶來一些未知的危險。
隔著被子貼著地面,隱約能夠感受到地面在震動。
「山地滑坡?」
我和賀州對視一眼,他迅速起身,然後將我直接拉出了帳篷,地面震動的頻率越來越大,先前的猜測,在此時也隱隱成了真。
拉開帳篷拉鏈,剛走出來就發覺地面震動越來越明顯。
「咱們現在趕緊下山。」
賀州拉住我的手,迅速就往山下跑。除了隨身攜帶的手機以外,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帶,兩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一邊感受著滑坡的頻率,一邊不斷瘋狂往山下跑。
只是四周都太過黑暗了。
加上傍晚下了雨,導致晚上並沒有月亮。利用手機發出的唯一光亮,我們跌跌撞撞跑著,有時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被橫在地上的樹枝絆了一下,差點直接摔下了旁邊的小懸崖。
「小心!」
賀州迅速伸手撈了我一把,然後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我心跳如雷,怎麼也不想把小命交代在這裡。
「南星,你抓緊我。」
賀州把我護在懷裡,偶爾有細碎的石子滑落,他都會第一時間替我擋住,任由那些石子砸在他身上,也不發出一聲悶哼。
我跟他不知道逃亡了有多久。
雨越下越大,整個山路都十分難走。有時忽然走到一地方,就開始山體崩塌,好幾次差點被埋在了山里,都是賀州緊緊護著我。
眼看著快要走到山下,公路上有著幾盞燈火,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招手呼救。
地下振動異常,轟轟的聲音再次席捲而來。
轉身一看,大片山體盡數鬆散,就如同滾雪球一般,朝著我和賀州直直地砸了下來。
「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