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從江南帶回一戲子,男的,卻逼我們叫小娘。
小娘冷淡,好不容易才願讓我做了入幕之賓。
只不過,時隔許久,前朝復辟,流落民間的太子大難不死,成功登基。
他封爹爹為將,兄長為臣。
封我......為貼身大太監。
1
爹爹為人素來正派,卻在賊人奪權後,從江南領回一個戲子。
戲子的臉藏在面紗之後,只露出兩隻如金玉般精緻明艷的眼睛。
「從今以後,你們且叫他小娘。」
我盯著那人一米九的身高,愣了。
我兄長盯著那人的喉結同骨節分明的手掌,也愣了。
當晚,我爹就迫不及待,慾火難耐。
領了三五舊友,進了小娘的院子,合上門,掛了鎖,燭火徹夜不息,直到天明。
此後,日日照舊。
兄長氣憤,輕蔑地說,「什么小娘,分明是娼!」
爹爹怒極,把他叫過去私語了幾句。
當晚,兄長也迫不及待,慾火難耐地跟著去了。
溫書到深夜的我,在小樓上隔窗望見他們二人滿臉饜足激動地走出小娘的居所。
剛走出一步,我爹爹和兄長便回頭。
原來門再次打開,小娘身姿如青竹,在夜風中,婀娜誘惑若艷鬼。
招惹得我爹和兄長,一個比一個忠心耿耿,甚至沖他行禮。
看到這畫面的我,不由臉色慘白。
剛盯了不到一息,那位小娘卻倏忽抬頭,眼眸詭譎又精準地凝住我。
他眯了眯眼,露出莫測的笑。
像金鉤子似的,撓人。
我怕到連忙低頭,默念著之乎者也。
內心狂叫——完了完了,爹爹,兄長都淪陷了,下一個就要到我了!
我可不能被誘惑!
我可是肩負著重振家族的祖宗大任,要謹守住童男之身刻苦考學!
阿彌陀佛!
臨兵斗者!
退!退!退!
2
可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
小娘都不來勾引我。
我盯著書本,熬到燭火昏暗。
眼神木愣愣地盯向窗外。
要不......我親自找過去問問?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被蠱惑的。
但是,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只是有些心理失衡而已。
今夜,小娘的院門口沒有懸燈,無人拜訪。
我想了想,將捨不得吃的一盒鼎盛齋點心包好,抱在懷裡。
他出身應該很不好,不然不會屈身於男子,還毫無怨言地服侍這麼多人。
我想給他些拿得出手的見面禮,不能因為他出身低賤,就用低賤的禮物隨意打發。
今日風冷,刮骨。
我抱著禮物,輕輕敲了敲他的門。
沒隔一會,小娘開了門,他垂眼看向我,別有興味地挑眉。
「哦?季大人怎麼這次派了小兒子過來。」
我連忙搖頭,「我不是,不是爹爹派來的!我是自己過來的。」
小娘長衫玉立,沈腰潘鬢,月色下,一對金眸目光閃動,宛若波光粼粼。
我呆了一瞬,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有歧義。
我連忙扯清:「您別怕,我來不是為了那事,我就是想單純拜訪您。」
小娘:「什麼?」
我飛快將點心盒塞到他手裡,「這是鼎盛齋的點心,您一定沒吃過,很好吃的,我排好久的隊都不一定能買得到。」
我感覺我的嘴巴像是不受控制般囉哩囉嗦,它笨拙地袒露不易,想要在小娘面前討份功勞。
小娘:「沒吃過?」
我用力點頭,「嗯,您一定沒吃過。」
小娘無言地盯著我。
「你來就是為了送點心的?」
我瑟縮著往後站,不知道為什麼,他身上的氣勢十分攝人,讓我下意識不敢說另一句話。
我只好點點頭,沖他作揖後,灰溜溜地離開。
次日,我爹衝進小樓,肅然告誡我不許再去找小娘。
我問為何!兄長都能去!
我爹恨鐵不成鋼地扇了我一巴掌,「蠢才,你哪裡能和你兄長比!」
我垂頭喪氣。
???我爹站著不動,看著我這副模樣,寓意深長地嘆道:「小羽,此途兇險,我名下只有你和懷卿二子,懷卿已入局。還望你為我家門留後。」
這年頭,搞斷袖都要說得像生死離別般壯闊了麼?
但我不敢回嘴,怕再挨一巴掌。
我爹說:「你只要待在這小樓,閉門溫書以備明年科考即可。」
我恭謹地行禮稱是。
之後,我再也沒有往窗外望過那方小院了。
3
直到中秋。
我特許休息一日,和家人飲酒賞月。
席上並無小娘。
中秋宴上的酒很好喝,飯菜也好吃,我猜想,小娘應該也沒吃過。
他一個人,鎖在那窄小的院子裡,每天孤零零地吃飯,會想什麼呢?
還是說,壓根就不希望季家的人和他多有牽涉,才會將我偷偷去看他的事給我爹告狀。
我想了些有的沒的,酒喝得有些多,宴席過後,迷迷糊糊地走回小樓。
走到一半,卻總覺得聽到有人在哭。
哭聲混在晚風中,明滅不可捕捉。
我下意識想到了小娘,猶豫了許久,還是偷偷跑下樓。
小娘的院門緊鎖,我看左右無人,翻牆過去。
風聲就在這時停了。
寂靜無聲,壓根不見那如泣如訴的嗚咽。
我感覺醉意頓時全消了,僵硬地站在院中,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孟浪輕浮的事情!
我剛要緩緩退走,隔著窗戶,聽見了低低的呻吟聲。
我愣了一下,小心推開門。
小娘緊緊閉著眼,雙眉緊蹙,睡得很不安穩。
我輕輕走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下一瞬,他竟然似有所覺,猛然驚醒,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把我摁到床上。
「誰!」
我痛得要命,感覺自己像是被野獸制伏了一般,他力氣怎麼這麼大!
「我是......」
剛說了兩個字,小娘就緩緩鬆開,「季懷羽。」
他竟然還記得我的聲音。
我小聲說:「你發燒了。」
小娘:「嗯。」
我:「不找郎中看看嗎?」
小娘:「不想太勞煩季大人。最近時局動盪,不宜讓生人見我。」
我:「確實。聽說新上任的揚州刺史不喜聲色犬馬。」
小娘頓了頓,聲音中有點不可置信:「我和這四個字有半點關聯嗎?」
我認真地解釋:「小娘,你是色。」
他很是沉默,想來是不懂其意。
我貼心地安撫:「小娘,你可能沒怎麼讀過書,不通文理,不懂這麼複雜的成語,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說話了,咳嗽聲越發嚴重起來。
我摸了摸他的後背,冷汗一片。
這樣不行。
我扶他躺下,打濕帕子,蓋在他的額頭。
然後坐在床側發獃。
小娘不耐:「你還要說些什麼?」
我解釋:「我在等著帕子乾了,重新給你濕帕子。小娘,你燒得很,要好好降溫,不然有可能鬧出人命的。」
小娘的聲音輕了,「你把『小娘』後面那句話給我再重複一遍。」
我乖乖聽話,「小娘,你燒得很。」
小娘:「......」
他嘆了口氣,「老天定是派你來折磨我的。」
我想要反駁,但想了想我爹和兄長對他做的事,說成折磨,似乎也沒有什麼過錯。
父債子償。
小娘生了病,心情不好,將怨氣撒在我身上,也情有可原。
一片沉默。
他卻忍不住開口,「你說些話吧。」
我拒絕道:「小娘,現在不大行。我正在腦內默背《論語》,快背完了,一打岔,就又得重新背了。」
小娘又嘆氣。
做他這行,多愁善感,也能理解。
等論語背完,我摸了摸帕子,乾了,便揭了帕子,重新打濕,又給他蓋了上去。
小娘悶聲說:「你蓋到我鼻子上了。」
我連忙說了句抱歉,尋到他的鼻樑,摸了摸,確認好位置,重新將帕子蓋到額頭。
小娘問:「你要這麼折騰我折騰一晚上?」
我:「不是折騰,是降溫。」
他又問:「你倒底是怎麼發現我發燒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誠,「其實......我回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哭。我以為......是你。」
他沉默了一會,解釋道:「不是我。我沒哭。」
小娘仰躺著,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他張了張嘴,輕聲說:「我只是有點想我弟弟,想家了。」
我便拍了拍他。
「這是什麼意思?」
「安慰。」
「你不會用言語安慰人嗎?」
我坦誠:「我比不上兄長言辭華麗,我向來笨口拙舌,不大會說話。」
小娘不信,「你說句,我聽聽。安慰人的話誰還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