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聯姻後。
死對頭游宗特地坐了二十個小時的飛機,跑來當面嘲笑我:
「不是說這輩子都不結?終於耐不住寂寞了是吧?」
眾所周知,我倆針鋒相對,勢不兩立。
但他們不知道,我和游宗談過三年地下戀。
游宗也不知道,我們曾有過一個孩子。
1
游宗回國了。
聽到這個消息是在一場晚宴上。
臨近結束,該談的都已談完,大家沒了刻意端著的架子,交流也隨意起來。
一人嘖嘖驚奇,紈絝少爺終於收心,這是準備接管家業了?
另一人輕嗤搖頭,我看懸,本性難移,說不定嫌國外無聊,回來繼續玩。
紛紛嘈嘈中,有人看向我,「我記得……江總是他老同學吧?」
熱烈氣氛微妙地降了溫度。
面對交織如網的視線,我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淡淡應聲,「嗯,大學同班。」
那人毫無察覺,興致勃勃往下講:
「其實我也是校友,那時候江總和游少爺可是學校風雲人物,總一塊兒出現,關係特好。」
一塊兒。關係特好。
眾人默不作聲,眼神卻在無言空氣中,流轉碰撞了好幾個來回。
他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語速慢了下來。
有人出來打圓場,拯救這個剛入圈子的新人:「這都什麼老黃曆了,你也說了,現在是江總和游少爺,早不是一路人啦。」
面對他的侷促尷尬,我抿了抿唇,笑笑。
「你沒記錯,我和他那會兒……確實挺好的。」
後來為了各自立場爭鋒相對,勢不兩立,也是事實。
但無人知曉,學校里交好的那段時期,和商界廝殺的每個日夜,我們都是相愛的。
從互相暗戀到表明心意。
我和游宗秘密交往了三年。
那三年雖然見不得光,但我們談得很認真。
分手是我提的,他一聲不吭飛去國外,再無音訊。
到現在,我們已經分手五年了。
他回來幹什麼呢。
2
宴席散場回家。
司機全程開得很穩,快到家時罕見地鳴了下笛,咕噥一聲。
我正閉目養神,被鳴笛聲驚擾,下意識抬手抵住額頭,皺了眉。
最後那杯酒真不該喝。
為了壓抑胃裡撲棱的蝴蝶,喝得太急,此刻腦袋隱隱作痛。
明早還有個時差會議,有一堆事務等著處理,要和爺爺的主治醫生面談……
頭越來越疼。
車子停著久久未動,司機語氣遲疑起來,「大少爺,有人杵門口不讓,要不要叫安保?」
聞言我睜開眼,捏眉心的動作就此頓住。
很奇妙。
像某天夜裡夢到過的場景。
剛才那場閒談的男主角,我一路克制不去回想的人,出現在了自家大門口。
車前燈強光耀眼,照得視野宛如一張曝光過度的舊照片。
游宗一身白 T 黑夾克,翹著腿坐在行李箱上,姿態隨意散漫,表情模糊。
我的思緒跟著模糊了。
「少爺?」
司機還在等我的命令。
我緊盯那個行李箱,五年前,游宗用它裝走了家裡有關他的一切。
滾輪在前院石徑上發出很大動靜,他一次都沒回頭。
「直接開進去吧。」
「啊?」
司機驚愕地瞄向後視鏡,看到我一臉平靜的樣子,忙點頭應下,「是。」
發動機聲浪低沉轟鳴,保險槓幾乎碰上了他的腿,他依然紋絲不動。
挨得近了,熾白晃眼的光束下移,我得以看清他的臉。
他在笑。
笑意和五年前比沒有區別,漫不經心的渾不吝里暗藏鋒芒。
因此我也明白,他不會讓。
僵持下去沒有意義。
不想讓司機為難,我拉開車門,「今天辛苦了,早點休息。」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我和游宗對上視線。
久別重逢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
好久不見?
最近過得怎麼樣?
想不想我?
一句都沒猜對。
游宗勾著笑看了我好一會兒,慢慢站直身。
「江孟,聽說你要結婚了。」
3
「冒著靜脈血栓的風險長途飛行 20 個小時,就為了當面說這句話嗎?」
他愣了一下,唇角弧度加深。
「關心我?」
「有必要提醒你。」我稍稍扯松領帶,「我和你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關係。」
說完,我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經過。
身後行李箱滾輪的沉悶摩擦聲響起,不緊不慢,一路跟隨到門口。
我邁進門,轉身,垂眸看向兩層台階下的游宗。
就像他剛才堵著大門那樣,一寸不讓。
「也不是能讓你進門的關係。」
門關上了。
住家阿姨準備了夜宵,我隨意吃了兩口,進浴室洗澡。
大腦被刻意放空,因此洗完出門看到游宗倚在一旁,反應結結實實慢了好幾拍。
我不認為家裡誰會放他進來。
他現在站在我面前,只可能是……
「密碼這麼多年都沒換,懶還是不捨得?」
密碼用了很多年,按下每一個數字的動作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以至於我差點忘了,它原本的意義——他第一次標記我的日子。
「謝謝提醒,待會兒換。」
迎上他直勾勾的目光,我攏了攏身上的浴袍,「還有事嗎?」
他沒吭聲,朝我走了一步。
我立刻斂起表情,沉下聲,「莫非游少爺不是身體力行提醒我安全隱患,而是單純沒素質私闖民宅?」
游宗在我面前站定,沒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江孟,現在沒別人。說話不用這麼夾槍帶棒。」
「你也知道沒別人,深更半夜跑前男友家合適嗎?」
「的確不合適。」
他淺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緊凝著我,良久,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但前男友,我有東西落這兒了,你得還給我。」
當初他離開的時候,什麼都帶走了,共同買的衣服對半剪開,杯子砸得只剩下把手,電器只留了個插頭。
幸好沒有養寵物。
也沒有……生下孩子。
分得那麼清楚,事到如今說有東西落下了,未免太過好笑。
「這裡已經沒有你的東西。」
「有。你還欠我一次……」
游宗傾身逼近,壓低了聲線。
灼熱吐息打在耳廓,一字一頓。
「分、手、炮。」
頭皮陡然一緊,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你瘋了吧,胡扯什麼?」
「胡扯?」
他嗤笑一聲,站直身,「究竟是誰在胡扯?是誰在求婚當夜斷崖式分手,還言之鑿鑿發誓,這輩子都不結婚?怎麼,現在終於耐不住寂寞了是吧?」
游宗大概一下飛機就來了我家,沒來得及倒時差,臉色很差。
胸腔起伏時,呼吸克制不住地有些重。
「家產相當,無生育障礙。呵,江孟,你對結婚對象的要求,就九個字啊?」
這是我委託職業媒人找合適的聯姻對象時列的條件,早已在圈子裡傳開,他知道也不意外。
確實簡單了點,但爺爺的身體情況也等不了我慢悠悠精挑細選。
我不想讓他心愿落空,遺憾而終。
這種事,游宗沒必要知道。
可他似乎被我的沉默激怒了。
「饑渴成這樣為什麼不找我呢,難道還有人比我更清楚怎麼讓你爽嗎?」
「游宗!」
我喝住他,「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做什麼決定都和你沒關係。」
「嗯?」他不依不饒,咄咄逼人,「有嗎?真有這樣的人嗎?」
後腰突然被扣住,來不及掙脫,他的手掌已經沿著脊柱攀移而上,迅速點在肩胛骨某處。
「這裡。」
游宗隔著浴袍加重力道,紅著眼逼問,「有別人碰過嗎?」
那裡有一顆小痣,是我的敏感地帶。
游宗最愛纏綿時吻在那顆小痣上,把我逼到極限,又在臨門一腳強硬地圍堵去路,看我哭著求饒。
空氣里蔓延開絲絲縷縷黑鳶尾的味道,聞到的瞬間,身體深處猛地一震,激盪開層層疊疊的浪濤。
游宗的信息素。
太久違,反應大到意志差點沒扛住。
「你冷靜點。」
我深吸一口氣,咬牙推開他。
「如果想要個說法,我可以道歉。
「抱歉游宗,我食言了,以前說打死都不會結婚,現在確實要結,滿意了嗎?」
話音落下的同時,我抬手將浴室門邊的盆栽拂落在地。
哐當一聲巨響。
聽到動靜的管家姍姍來遲,一見是游宗,火速扭頭下樓搖人。
分手時鬧得有多凶,他見識過。
這個家裡每個傭人都見識過。
樓梯很快傳來急促交疊的腳步聲,游宗後退一步,笑意里夾雜著幾分嘲弄。
他身形頎長,體格比五年前更加健碩,圈住我後腰的手臂遒勁堅實。
此刻,卻有種搖搖欲墜感。
「你以為我不眠不休趕那麼久的路,馬不停蹄來找你,只是為了討個說法嗎?」
我怔了一下,沒由來地別開了眼,輕聲重複。
「抱歉。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也很累,明天有很重要的會,就不送了。」
游宗哂笑一聲:「我人都在這裡了,還要多重要?」
4
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他最後那句話什麼意思。
合作將近五年的外資企業,實際掌權人竟然是游宗。
他無視會議室瞬間炸開的沸騰人聲,不緊不慢走到我身邊,拉開椅子坐下。
「好久不見,江總。」
笑意明亮桀驁。
昨晚後半夜才靠安眠藥睡著,反射弧還懵著。
我坐在那兒,一如往常高冷淡漠的樣子,其實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游宗隨意地做了個自我介紹,開始推進會議流程。
經過一夜冷靜,他那些失控的躁意和惱火盡數收斂。
此刻目光炯然銳利,眉眼深邃,氣場熟悉又陌生。
怎麼會是他呢。
這個長久穩定的合作,開拓了業務新版圖,規避了國際市場的貿易風險……最重要的,是它挽救了當時岌岌可危的江家,我一直很感激珍惜,但……怎麼會是他呢?
我試圖從這五年的來往裡挖出被忽視的細節,從不開視頻會議,準時準點的生日祝福郵件,和會議中途冷不丁冒出來的:你的城市下雪了……
大腿覆下一道溫熱,輕而緩地摩挲。
我一個激靈回過神,身體倏地緊繃。
游宗目不旁視緊凝大螢幕,時不時點頭應和幾聲,手卻遲遲沒有拿開。
「反應那麼大,演技變差了。」
散會後,他在辦公室門口堵住了我。
我顧忌公司人多眼雜,只能放他進門。
他打量一圈,慢條斯理地走向我的辦公桌,「看到了嗎,你那些員工的表情。真懷念啊——
「那時候也是這樣,我們一副要打起來的樣子嚇得別人大氣都不敢出,但其實呢……」
他在桌邊站定,慢悠悠轉身,朝我挑眉,「當晚你趴我身上,氣都喘不上來。」
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
咔噠。
計數器的聲音。
我怔了怔,皺眉走過去,「別亂動我東西。」
游宗避開我的手,「997,什麼意思?」
「沒有特殊含義。」
他垂眸把玩著,金屬計數器在他手裡變得分外小巧。
咔噠聲又接連響了兩下,上面的數字全部歸零。
歸零就歸零吧,反正……
「難道是想我的次數?」
心臟狠狠漏跳一拍。
他這個人,做事永遠遊刃有餘。
學業也好,事業也好,我的心思也好……總能輕而易舉拿捏住。
「不是。」
我僵著表情,聲音硬邦邦,話題轉得更為生硬,「那個公司……怎麼是你。」
游宗終於放下計數器,抬眼看我。
「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們已經分手了。」
「江孟。麻煩你搞清楚。是你單方面提的分手,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答應過。」
不答應又如何呢。
我們確確實實分開了五年。
辦公室隔音極好,一旦沒了人聲,就變得格外寂靜。
沉默對峙了很久,我率先敗下陣,「你究竟想怎樣?」
他的回答很快:「不許結婚。」
我的回應也很快:「抱歉,做不到。」
游宗盯著我,「不許和別人結婚。」
「……」
突然發現,他今天穿得很隆重。
深色高定西裝,同色系皮鞋皮帶,還有精心搭配的配飾,一絲不苟的發尾……
利落帥氣,很難不想起以前,被滿室繁花簇擁,???單膝跪地的他。
「又想求婚?」
我笑了,「被拒絕過一次,還想被拒絕第二次嗎?」
5
終究還是不歡而散。
我像個麻木的工作機器,處理完繁雜事務,前往醫院。
「年紀大了身體機能很脆弱,比起用高風險的激進治療手段,不如保全最後這點清醒時間。」
醫生的意思很清楚,我點點頭,表示明白。
爺爺的身體比同齡老人差很多,這五年幾乎將他剩餘的精氣神兒透支殆盡。
他本該舒舒服服養老,養花遛鳥,四處遊玩,做個快樂的小老頭。
如果五年前江家不出事的話。
「弟弟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
「多盯著點,別讓他們吃了虧。」
「我明白。」
他點點頭,嗦溜一口小米粥,渾濁的眼球看向我,「你呢?」
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過分寬大,空蕩蕩的,露出的小臂骨瘦如柴,爬滿蜿蜒青筋。
我看了一會,移開視線,「也快了,媒人說明天給我消息。」
他喝完粥,將碗放在一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三人里你最可靠,也最不讓我放心。真確定下來就把人帶過來,爺爺最後給你……把把關。」
前段時間,爺爺公布了自己的遺囑。
我們兄弟三個 omega 誰先生下繼承人,誰就能得到全部遺產。
兩個弟弟行動得很快,一個走人工受孕,一個去大學雇 alpha 開房。
各有各的瘋。
我暗中調查幾番,確定他倆身邊的人都沒有問題,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按目前情況,我的進度應該是最慢的吧。
離開醫院已是傍晚。
等了一會兒,司機遲遲未出現。
點開手機剛想問問,發現十分鐘前司機發來了消息:一個大大的哭臉,說車沒停好,下車買個水的功夫被人打電話拖走了。
離譜到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怔然間,一抹亮銀色停在面前,車窗降下,游宗的腦袋探了出來。
「上車。」
「……不用。」
我冷聲拒絕,收起手機,轉身抬腳往前走。
他像道影子般跟著,在我即將走出醫院大門後,一腳油門加速攔住在我面前。
「需要我上樓和你爺爺聊會兒天嗎?」
腳步猛地滯住。
我狠狠瞪他,「你敢!」
游宗不以為意,噙著笑傾身靠過來,打開了這側車門。
「上來。」
他橫在門口,身後的車流不耐煩地接連鳴笛,我閉了閉眼,拉開坐了進去。
6
「我警告你,不要打擾他。」
「知道知道~」
游宗利落鎖門,語氣和早上比可謂輕快,仿佛卸下了什麼重擔,整個人一掃陰鬱,如釋重負。
莫名其妙。
我扭頭看向車窗外,路燈正明晃晃亮起,像一個個虛無縹緲的舊夢。
「我的標記洗掉了嗎?」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透過車窗反光,我和游宗對上視線。
不擅長撒謊,大腦卡頓了一下。
「早就流掉了。」
「流掉?」
手指不自覺攥緊。
「……我是說,洗掉。」
身側沉默幾秒,哼笑:「想想也是,帶著我的標記還怎麼懷別人的孩子。洗標記……痛不痛?」
這個話題讓人胸口悶窒。
想透透氣,可連窗都被他鎖著,只能伸手鬆領帶。
「別勾引我,你知道我什麼德行。」
……
「游宗,這種話放戀愛里是情趣,現在只是性騷擾。」
游宗又輕哼一聲。
「這會兒倒合乎邏輯地分析上了,你自己的決定呢?經過思考了嗎?被遺囑牽著鼻子走,還不如你兩個弟弟,至少沒把一輩子搭進去……當然,你也不能學他倆,胡來。」
看來他查到我選擇聯姻的原因了。
怪不得那麼高興,以為我是被迫的啊。
我將領帶重新推回去,「不要隨便調查別人家事。」
「呵。不調查都不知道你變得這麼蠢。」
一疊文件被丟到腿上,「好好看看。」
低頭打開,一份遺囑的複印件,簽名是爺爺。
和他告訴我們的那版不同,這份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遺產三等分,沒有必須生下繼承人的條件。
游宗還在輸出嘲諷,慢慢地,聲音輕下來,最後徹底陷入緘默。
良久。
「你早就知道?」
「以為我這幾年都在混日子麼。」
「那你為什麼還……」
還乖乖選擇聯姻?
我將文件合上,雙手交疊,一臉平靜:
「游宗,整件事並沒有你以為的無可奈何和委屈。爺爺想要一個態度罷了,他想要,我當然給。正好一個家產相當的聯姻對象對江家也有好處,兩全其美。」
握在方向盤上的指節倏然發白。
游宗冷下臉,猛打了個方向,在路邊急剎停下。
他連安全帶都顧不上解,攥著我的肩頭欺身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