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錄取通知書,也沒有錢。
他們認定我無處可去,只能認命。
夜深了,隔壁屋鼾聲傳來。
一整個夏天,我幻想著上大學後,吹著海風上晚自習。
甚至連放假回家時給爸媽和弟弟帶海鮮都計劃好了。
可地上淒清的月光似乎在提醒我。
我的未來,和窗外的月亮一樣遙遠。
巨大的絕望將我緊緊裹住。
突然,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大丫,你睡了嗎?」
6
沒想到,來人竟然是奶奶。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來,遞給我一個小包裹。
她邊說邊把我往外推:
「大丫,趕緊走!」
我愣住了。
奶奶向來對我強調的是,我是姐姐,以後要照顧弟弟。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怎麼會把我送走?
月光照在我的臉上,映出我眼底的疑惑。
奶奶嘆了口氣。
「大丫,你是個好孩子。」
「奶奶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那個瘸子啊。」
這十幾年來,我和奶奶相依為命。
她身子不好,每天就是呆呆坐在房裡,看著窗外愣神。
我不僅要做自己的飯,還要做她那份。
可她對我從來沒有好臉色。
我以為,她跟爸媽一樣是恨我的。
恨我是個女孩。
恨我拖了家裡的後腿。
可現在,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心一橫,接過奶奶遞過來的袋子。
裡面只有一個硬硬的東西。
「這裡面是……」
「是奶奶攢下來的錢,還有一部手機。」
她指著山的方向,
「你就朝著山外面一直跑,跑到鎮上,把錢取出來,應該夠你到學校了。」
她急不可待地把我往外推。
「快走!別再回來!」
我來不及多問,只能往外跑。
周圍聳立的大山在黑夜中格外瘮人。
時不時傳來野獸的嘶吼。
可我腦海中只有一個字:逃!
野獸再可怕,也沒有這吃人的山村可怕!
可我剛跑出去沒兩步,就驚醒了熟睡的大黃。
它立刻朝我吠了兩聲。
我嚇得身子一僵,忙低聲道:
「是我!大黃,別叫了!」
大黃素來只聽弟弟的話,任我怎麼求饒,他也不管不顧地吠著。
甚至張嘴咬了我一口,鑽心的劇痛從下肢傳來。
夜裡的狗叫聲很快叫醒了沉睡的人。
爸媽草草裹了衣服追上來。
爸爸朝我的方向厲聲喊道:
「大丫,你要去哪!」
「你給我滾回來!」
我嚇得身子一抖,頓住了腳步。
奶奶打著哈欠攔住他。
「別費這個勁了。」
「她沒有錄取通知書,又沒有錢,能去哪?」
「你就在這等著她乖乖回來嫁人吧!」
爸爸似乎覺得她說得有理,竟然真的停下了腳步。
他的聲音在黑夜裡迴蕩。
「趙丫,我看你能跑多遠!」
「等你回來,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越喊,我跑得越快。
我絕不會再回頭。
7
我怕被人撞見,不敢走大路。
只能拖著流血的腿,摸黑走山路。
一路上,不時傳來野獸的叫聲。
我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拚命給自己打氣。
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終於再次見到燈光。
可現在才 6 點,鎮上的銀行還沒開門。
更讓人灰心的是,剛才走得急,我連銀行卡密碼都忘了問。
我身無分文,只有奶奶給我的一個老式手機。
那是爸媽出去打工前留給她的。
儘管心疼電費,但奶奶每天都會把手機充滿電。
可是,除了過節時的問候,平常電話從來沒響過。
我和奶奶,就像被遺忘在了山里。
剛剛升起的希望又滅了。
沒有錢,怎麼才能上大學?
眼前陡然一亮。
鎮上的早餐店開門了。
炸油條的焦香味飄出來。
我猛然想起,手裡還有媽媽讓我給弟弟的十元錢。
油條實在太香了,我攥緊錢就往裡走。
可走到門口,腳步卻頓住了。
店老闆正對著手機大聲吆喝著。
「今天限時特惠啊,油條買一送一啊!」
老闆正在靠直播招攬生意。
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
我剛轉身要走,店老闆正巧抬眼,與我四目相對。
他笑著跟我打招呼:
「大丫,又來給你弟弟買油條啊?」
我嚇得連話也不敢接,趕緊往外跑。
老闆與我媽相熟,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我的去向,恐怕我就跑不了了。
從店裡跑出來後,我心一橫。
把手裡最後的十元錢,全充了話費。
8
直播,是我想到的最後一條路。
既然我只剩十元錢。
不夠吃也不夠穿。
那我乾脆賭一把。
說干就干,我在某音平台開了直播。
直播間的題目就叫:「步行千里上大學」。
這條路,哪怕就是憑雙腿,我也一定要走完。
9
直播間裡沒幾個人。
我從來沒有直播過,手機像素不高,農村信號也一般。
剛點進來的人看到畫面總是卡著不動。
沒有耐心,迅速離開了。
我沿著高速走,越走越灰心。
渴了就去服務區接點水,餓了就撿點剩飯剩菜。
睡在半夜無人的餐廳。
再給手機充會兒電。
服務區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有很多人開著車,拖家帶口出來玩兒。
過去二十幾年裡,除了學校,我再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我的世界局限在小小的天地。
如今走出來,一切都是新奇的。
最讓我驚訝的,是一路見到的女孩們。
她們無一例外,都穿著漂亮的小裙子,被爸爸媽媽牢牢牽在手裡。
猶如稀世珍寶。
原來,當女兒也可以是這樣幸福快樂的啊。
我躲在角落,窺探著他們的幸福。
兩天後,直播間裡人越來越多。
【小姑娘,你真要自己走著去上大學啊?】
【你爸媽呢?他們連路費都不給你?】
【你要去哪啊?】
評論區不斷滾動,直播間熱度越來越高。
我強壓下不安的情緒,嘗試與他們互動。
「我家裡條件不好。」
「學校離家太遠了,家裡沒錢讓我去上大學。」
「我只能走著去,順便直播賺點路費。」
剛剛還活躍的評論區突然沉寂了。
下一瞬。
直播間被火箭刷屏。
密度太大,連直播畫面里我的臉都看不清了。
還好。
這樣他們就看不到我臉上的淚了。
10
直播第五天,我的進展依舊緩慢。
我問了沿途加油站的人,我連省邊境都還沒到。
照這樣下去,走到學校恐怕還需要一個月。
可現在離開學只有半個月了。
我有些喪氣。
剛打開直播平台,突然發現後台有個小紅點。
有人私信我:
【你好趙同學,我是省電視台的,可以採訪你嗎?】
直到他扛著攝像機出現,遞給我工作證時,我才知道。
他不是騙子。
他告訴我,是直播間裡有人主動幫我聯繫了電視台,了解了我的故事後,打算給我做一期專訪。
記者問我:
「你知道你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嗎?」
我驚喜地瞪大眼。
「真的嗎?」
可他下一秒說出的話,又讓我剛提起的心重重跌落。
「你應該符合條件,但是必須回老家去辦。」
我瑟縮著往後躲,拚命搖頭。
我一路走到現在,什麼苦都吃了,但是從沒想過要回去。
一想到那座樊籠,我心底直發顫。
那是我的家,卻是我夢想的沼澤地。
一旦踏入,萬劫不復。
記者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拍拍我的肩。
「放心,我陪你回去。」
他指指攝像機。
「有它在呢,他們不敢動你的。」
11
我花了五天才走完的路,開車竟然幾個小時就到了。
剛進門,爸爸看見我,冷哼一聲道:
「怎麼,終於捨得回來了?」
他快步向我走過來,對著我的頭就是狠狠一敲。
「王麻子都等了你好幾天了,你再不回來,你弟就要被他們打瘸!???」
「這麼多年我白養你了?你個白眼狼,就想看你弟弟去死是嗎?」
「也不知道他們看中你什麼,不僅不計較你弟弟的錯,還願意給我們家十萬彩禮。」
「你要是去上大學,多久才能給家裡賺這麼多錢?」
「老子都不知道有沒有命等到你回報我們這一天!」
他拎起我的衣領就把我往外拖。
「別再給我想那些有的沒的,今晚就把事給辦了!」
「老子還等著彩禮錢買豬飼料!」
我掙扎不得,剛到門口,攝像頭的閃光燈對準他閃了一下。
趙順登時怒了:
「你們是什麼人?」
他鬆開我,抬手就要奪攝像機。
「你們想幹什麼?」
記者拿出工作證。
「我們是省電視台的記者,今天是特地陪趙同學回來辦助學貸款的。」
趙順把嘴裡的煙頭往地下一甩,笑得陰惻惻的。
「記者?趙丫,我說你怎麼敢大搖大擺回來呢,原來是找到靠山了啊。」
他往地上唾了一口,冷笑兩聲道:
「記者又如何?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輪得到你管?」
記者耐著性子好言相勸:
「趙同學這個情況,是可以申請全額助學貸款的,也就是說她可以不花家裡的錢讀大學。」
「這是國家的優惠政策……」
記者話還沒說完,就被趙順打斷了。
「別跟我扯那麼多有的沒的。」
「就她,還想花家裡的錢?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嫁人給家裡賺來彩禮,還可以幫他弟弟,一舉兩得!」
「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最後不還是要嫁人!」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助學貸款要是沒有父母簽字,根本申請不了!」
趙順蠻橫地推開記者。
「滾,好狗不擋路!」
這就是他們眼中,我的全部價值。
嫁人,生孩子,做飯,洗衣服。
不斷循環,像個魔咒。
他們不斷地貶低你,壓榨你,給你洗腦。
讓你慢慢相信,你這輩子,真的就只能這樣了。
你也只配得到這些。
可是憑什麼呢?
我明明做得很好。
每個學期我都是年級第一,學校的獎我幾乎拿了個遍。
可滿牆的獎狀卻被趙順拿去點了煙。
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我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物件罷了。
在他推著我走出屋的一刻,我頓住腳步。
我拼盡全力掙脫他的手,勉強回過頭直直看向記者:
「我想問,如果跟父母斷絕關係,可以自己申請助學貸款嗎?」
12
這時,媽媽聞聲從裡屋走出來。
她一言不發,抬手就給了我一個巴掌。
「反了你了!」
「我就知道不該讓你讀書!」
我緩緩把被她打偏的頭扭回去。
強忍著眼中淚水,固執地看向記者。
「可以嗎?」
「我已經成年了,應該不需要法定監護人的同意了吧?」
記者呆立了一刻,猛地回過神。
他有些為難地開口:
「可以是可以,但是必須要有家長共同擔保才行。」
趙順聞言輕嗤一聲,臉上儘是得意。
「趙丫,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他們不肯給你簽,我來簽!」
所有人齊齊回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趙順立馬迎上去。
「媽,你添什麼亂?」
「你的大孫子你不管了?」
趙彥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抱著奶奶的胳膊不住地搖晃。
「是啊奶奶,我可是你唯一的孫子,你真要為了這個賠錢貨眼睜睜看著我去送死?」
奶奶甩開他的手,冷冷覷向他。
「大孫子?」
「我可沒你這個大孫子!」
「要不是大丫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早就把我辛辛苦苦攢的養老錢全偷走了!」
13
這一路上,我不是沒有嘗試過用奶奶給我的卡取錢。
我試了幾次密碼,最後用趙彥的生日試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