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錚蹙眉,仿佛責怪我是在無理取鬧:「聽漾,她是病人,你不要想歪,好嗎?」
我氣笑了:「我想歪?她沒有父母親人嗎?在北京你們有一群朋友同學,再不濟,還能請護工住醫院住酒店,就非得是你接進自己家裡去照顧嗎?」
宋聞錚盯著桌上的樂高,啞口無言。
又是漫長的沉默,我倆無聲對峙。
我太了解他的這種沉默了。
每當他無法反駁我的觀點,但又並不認同時,他就會保持沉默。
在他看來這無關是非對錯,而是我倆說服不了彼此。
我以為情緒最終會像火山爆發,但此刻更像是火山熄滅後毫無波瀾的寧靜。
我竟然出奇地冷靜:「所以,你早就已經決定好了,你是來通知我,而不是和我商量,更不是尋求作為你女朋友的我的同意。」
宋聞錚倦怠道:「我以為你能像以前那樣理解我。」
我以前確實能理解他,當時他毫無保留地交代自己過往的感情經歷。
那是他的過去,誰沒有過去呢?
更何況,在裴雪微之後,他有談過一兩段戀情。
讓我以為他是徹底從大學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里走了出來。
可如今過去與現在交纏不清,讓我怎麼理解?
最後,宋聞錚留下一句:「就一個月,我能分得清我的心,我喜歡的是你。」
可他真的分得清嗎?
6
第二天工作日,我以為自己會無心工作。
但相反,我幾乎沒有想起宋聞錚。
這對於我而言,很反常。
我是一個在戀愛關係里分享欲很旺盛的人。
我們的微信聊天框里,一天能有上百條你來我往的消息。
既有原生家庭三觀探討之類的深度溝通,也有吃喝拉撒玩樂的生活瑣碎分享。
可我突然發現,我對他失去了分享欲,甚至一整天下來沒看手機。
置頂微信他頭像框右上角顯示紅色的數字「3」,我點開:
一條是早上發的,他說「早安」。
一條是中午發的,他提醒我吃飯。
一條是半個小時前,他問我今晚會不會加班。
我摁滅手機,沒有回覆。
接下來幾天,他每天雷打不動地給我發消息,問我在做什麼。
我一概已讀不回。
直到周五下班,他的車出現在我公司樓下。
我想裝作沒看見,但他早已注意到我,朝我招手。
身邊的同事扯了扯我胳膊。
「走反啦,你家那位在那邊等你呢。」
我只好和同事告別,向宋聞錚的車走去。
「你怎麼來了?」
他溫柔笑著,像是忽略我其實已經好幾天沒回他消息的事實,仿佛我倆之間的爭執從未發生過。
「明天七夕,今晚帶你去吃飯,我又發現一家還不錯的店。」
這幾天忙著工作,都忘記了明天就是情侶要一起度過的七夕節。
連續五天上班,讓人實在不想趕著周五的下班高峰期去排隊等位吃飯:「今天累了,明天吧,七夕不是明天嗎?」
宋聞錚頓了一下:「那我先送你回家。」
餘光里宋聞錚欲言又止,我覺得心煩,索性上車閉眼假寐,一路無話。
直到家門前,跟在身後的宋聞錚這才說出口:「雪微明天想去環球影城,買好票了,要不然我們周日再去吃飯?」
摁門密碼鎖的手一頓,我回身看著他。
樓道里的燈光亮了又滅。
他這算什麼,時間管理兩頭不誤嗎?
「不必了。」我輸完剩餘的密碼。
宋聞錚想跟著進來,帶著彌補和討好:「那我今晚做飯給你吃。」
門只開了一半,我將他擋在門外,又說了一遍:「不必了。」
他一隻手抵著門,與我四目相對,語氣也沉了下來:「你在鬧什麼?」
我覺得心累得很,原本想著明天一起吃飯,好好與他聊聊。
但現在,我失去了溝通的慾望。
「我沒有鬧,你我都好好靜一靜,想想這段感情是否還有繼續的必要。」
宋聞錚眼眶驀地紅了,緊接著是不滿:「至於嗎?吃飯什麼時候吃都可以,你就非要和一個病人計較?」
以前我覺得我們彼此是最契合的人,但現在看來,也許是戀愛濾鏡太過,他並不是真正懂我。
「涉及到和她相關的事情,你永遠都是做好了決定再來和我講,我還能說什麼?
「她的需求被你放在首位,而我只是你擠出時間來完成任務的對象。
「一旦我不同意或表露出不快,你就會轉移焦點,站在道德層面指責我和一個病人計較。
「可我不是和她計較,在你我的感情里,我在意的是你的態度和做法。」
我再次下了逐客令:「你走吧,現在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宋聞錚呼吸聲重了幾分,最後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我倆進入了冷戰。
他沒再給我發消息,我也將他取消了微信置頂。
就這樣過了兩周,沒想到先找上門來的,竟會是唐逸霖。
「有時間嗎?我們聊聊。」
7
找了家咖啡廳坐下,唐逸霖開門見山:「最近你和宋聞錚是不是在鬧矛盾?」
「他和你說的?」我第一反應其實是不悅。
我不太喜歡將情侶之間的矛盾和他人訴說。
唐逸霖解釋:「他沒主動說,但我們都看出來了,問他才說的。」
他喝了口咖啡,語重心長道:「他和雪微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年他倆的事兒,我們這些同學都看在眼裡。」
我沒打斷他,默默聽他講。
「他和雪微算是不打不相識,一開始互相看不慣,但後來一起參加競賽,再加上有共同朋友,一來二去,兩人倒也握手言和,處成了哥們,有幾分歡喜冤家的意味。
「所有人都沒將他倆往那方面想,畢竟兩人性格差異很大。他們突然斷交,我們一群人都很懵。追問之下,才知道雪微拒絕了宋聞錚的告白。
「他倆一度到了決裂的地步,作為旁觀者的我們都覺得很唏噓,兩頭勸了也沒用,宋聞錚就是在那時候開始抽煙。」
我輕輕呵了一聲,當初我問宋聞錚誰是第一個讓他抽煙的人,他避而不答的態度,我就該猜到的。
「所以當他帶你來見我們,且為你戒了煙,我們都覺得你就是那個會和他走到最後的人。雪微得病的事情,你也知道,當年他倆的事,各有苦衷,難免遺憾,但也僅限於遺憾。
「如今他照顧雪微,也只不過是出於朋友的關心,他倆之間清清白白。」
桌上的咖啡漸冷,我這才開口:「你們一群朋友,為什麼非得是宋聞錚去照顧?」
唐逸霖一副年長者的口吻:「雪微一周後要做最後一次手術,成功率五五開。」
言外之意是我應該理解,而不是在這時候計較誰去照顧。
在他們看來,裴雪微生病了,我作為宋聞錚的正牌女友,應該大度地讓自己的男友去照顧他的白月光。
「她知道宋聞錚現在有女友嗎?」
唐逸霖神色閃過不自然:「按她的性格,如果知道,就不會接受宋聞錚的照顧了。」
「你們瞞著她?」
唐逸霖竟理所當然道:「她都要做手術了,就不要節外生枝刺激她了吧。」
裴雪微回國聚會那晚,他們還不知道她生病了。
唐逸霖朋友圈照片里的人,除了裴雪微,都知曉宋聞錚在和我談戀愛,但沒有一個人戳穿。
他們從一開始就打算隱瞞,這和裴雪微是否生病無關。
「既然清清白白,又何來刺激一說?其實你和宋聞錚心裡都清楚,這樣的行為越界了。」
坐在對面的男人聞言羞惱:「宋聞錚說得對,你這人就是太較真。」
在宋聞錚帶我見過的他的朋友中,唐逸霖算是我最熟悉的一個。
但此刻,我只覺得他好陌生。
這場對話沒有再繼續的必要。
從咖啡店出來,我打開微信,往下翻到宋聞錚的聊天框:
【找個時間來我家,把你的東西拿走。】
宋聞錚很久都沒回。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街邊櫥窗里的婚紗很漂亮,讓我想起宋聞錚曾經說要娶我。
那是我們在一起的兩周年,他半認真半試探地與我聊起婚姻的話題。
兩人都喝了酒,微醺狀態下,他突然問我:「如果有一天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
我盯著他眼睛,試圖看清裡面的我:「等那一天到了,我再告訴你答案。」
宋聞錚笑著湊過來吻我:「那某人到時可不要逃走。」
那時的我其實並不排斥和他結婚。
可如今,卻有些唏噓了。
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櫥窗前站了一會兒。
正準備離開,透過櫥窗看到店裡面一個穿著西服的熟悉身影。
那是沒有回我消息的宋聞錚。
而在他身側是穿著婚紗的裴雪微。
燈光下,他們郎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
宋聞錚微微低頭和裴雪微說著什麼,眉眼裡是我熟悉的溫柔。
腦子裡一片空白,世界在此刻寂靜無聲。
他說話間不經意看向外面,和我對上了視線。
8
宋聞錚的笑意僵在臉上。
在裴雪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來之前,他側身擋了一下。
緊接著店員拿來另一件婚紗,引著裴雪微進了試衣間。
宋聞錚這才朝店外的我走來。
他伸手過來想拉我,語氣里的慌亂溢出來。
「別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避開他的手:「我想的哪樣?」
宋聞錚漲紅了臉,語速飛快地解釋:「雪微下周要做手術,成功率只有一半,若手術失敗,可能會死。她說還沒有穿過婚紗,如果就這樣死了……她不想留下遺憾,所以我今天才陪著她來試穿。」
我不怒反笑:「那她說要結婚,你是不是還要和她一起領證啊。
「你們從前有那麼多遺憾,現在更是可能生死相隔,乾脆連婚也一併結了吧,把過去和現在的缺憾都彌補了。」
「宋聞錚,」我盯著這個愛了多年的男人,做了決定,「我們分手吧。」
「我不同意!」他上前一步緊抓著我手,「等這周我陪她做完願望清單里的事,等手術成功結束,我還是之前的我,我和你之間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身上的西服吸引著來往行人投來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我無力與他周旋,只想回家睡覺。
「宋聞錚,你已經不是之前的你了,或者說,之前的你並不是真正的你。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他仍然不肯鬆手,我偏頭看向櫥窗,裴雪微已經換好了新的婚紗。
「她出來了,再不鬆開,你的白月光可就要看到了。」
話音剛落,宋聞錚下意識收回了手。
我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他沒有追上來。
9
到家後,我將宋聞錚遺留在我家的所有東西打包,連同那個他拼了一半最後由我拼完的樂高,叫了同城快遞給他寄了過去。
然後狠狠地睡上一覺。
第二天上班,我去找了老闆,答應去重慶開闢新市場。
其實一個月前,公司就有意派我去重慶,用一年時間將新市場做起來後,再將我調回北京,屆時會升我為總監。
顧慮到異地不利於我和宋聞錚的感情發展,所以當時我並未立刻同意,說要再考慮一下。
裴雪微回國那個周末,我原本是計劃要和宋聞錚講這件事。
但他那晚聚會回來的反常,緊接著一系列事情的發生,便也沒有合適的機會和他溝通。
如今,孑然一身,倒也能說走就走。
我將北京的房子退了租,拉黑了宋聞錚和他朋友的聯繫方式。
裴雪微做手術那天,我一個人坐上了去重慶的飛機。
結束一段多年的感情,我以為自己會很難過。
但忙碌的工作讓我完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傷懷。
直到一個月後,宋聞錚突然出現在我重慶分公司的樓下。
才驚覺這段時間我像是完全忘了有這麼一個人。
他能找到我,並不意外。
畢竟當初在北京,他常來總公司樓下接我下班,不少同事都知道他。
他只要去我總公司隨便找人一問,就能知道我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