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是個女兒奴。
奴到什麼地步呢?
從洗澡喂飯到穿衣吃藥,他全都親力親為,絕不經我的手。
甚至連結婚紀念日我送他的愛馬仕皮帶,都抽出來給女兒盪鞦韆玩。
也因此,女兒跳樓後,丈夫徹底瘋了。
1
女兒跳樓那天晴空萬里。
前一晚,我剛和李懷安大吵一架。
那天下午,高壓鍋里剛燜上豬腳,我就接到愛馬仕銷售的電話。
對方說我看中的那條愛馬仕皮帶到貨了,問我今天能不能去取。
那皮帶上個月剛被一個現象級男偶像帶火,價格不高,但全網熱,想買全靠搶。
我想著和李懷安結婚紀念日就要到了,這才找銷售溢價定了這麼一條。
原價七千五的皮帶,我花了整整一萬五。
「我最多再給您留一個小時。」
銷售在電話那頭壓低了嗓音。
「您都不知道,這皮帶現在拿出去,翻三倍四倍都有人搶著要,黃牛那邊都直接按兩萬一條收……」
女兒在臥室里寫作業,李懷安還沒下班,高壓鍋下的火苗正噗噗噗地冒著熱氣。
只糾結了一秒,我便決定,立刻去門店取皮帶。
我敲了敲女兒房門,告訴她灶上還燉著她點名要吃的豬腳。
女兒正值青春期,對我說話總是不耐煩得緊。
「敲敲敲,敲什麼敲?煩死了!」
我連忙道:
「灶上燉著豬腳,媽知道你愛吃就多做了點,開著小火慢慢壓呢。」
「不過媽有事兒得出去一趟,用不了一個小時肯定回來,一會兒你別忘了給高壓鍋上限壓閥……」
臥室內,有什麼東西被用力砸在門上。
咚的一聲巨響。
嚇得我整個人都後退了半步。
不過這也就意味著,女兒應該聽到了。
女兒今年十三歲,正是青春期脾氣大的時候,我也經歷過那個年紀,知道這個歲數的孩子最不願意聽父母說教。
更何況,女兒在這個家裡,最不喜歡的就是我這個媽媽。
邊這麼想著,我邊迅速換了鞋。
臨出門前,我還給鄰居美娟發了消息,讓她過半個小時來我家敲敲門,提醒女兒給高壓鍋放氣兒。
等了幾秒,美娟回了個好的表情包。
下午 17:00,我這才長舒口氣,提包出門。
商場裡,愛馬仕門店排得那叫一個人山人海,甚至有不少小女生為了支持偶像,在奢侈品店門口發起了應援物。
「姐姐,你也喜歡寶寶?」那小女孩邊問,邊塞了條彩色絲帶在我手裡。
我垂下眼皮,微微扯起一抹笑。
「嗯,我老公,跟寶寶長得有點像。」
對方立刻露出被侮辱的表情,滿臉寫著你戀愛腦吧怎麼可能。
我拿出手機,手機螢幕上正是去年結婚時我和李懷安拍的婚紗照。
他長相出挑,皮膚白皙,下頜線更是稜角分明。
在強大的美顏 PS 下,真和小女生們崇拜的偶像寶寶有幾分相似。
這下小女生們看我的表情瞬間變了,嘴長得大大的,上下打量我,似乎很不可思議。
也對。
我長相普通,身材普通,一身家庭主婦的平凡打扮,即便是在「新郎背景板」的婚紗照里,我也顯得格外平庸。
隊伍排得很長,小女生們嘰嘰喳喳地問。
說姐姐你怎麼找下你老公的,天天對著這樣一張俊臉是不是飯都多吃一碗。
甚至還有個小姑娘大膽發言,說姐姐你肯定很有錢,要不然怎麼能找下那麼帥的老公。
我不語,只一味地笑。
17:30,鬧鐘響了,我給美娟撥去電話。
「慧慧自己在家呢,灶上我燉著豬蹄。」
「對,懷安估計十分鐘後到家。」
「你幫幫忙,敲門提醒下慧慧放個限壓閥。」
「好好好,知道你也愛吃豬蹄,我肯定給你留一碗。」
掛斷電話,隊伍終於排到我。
銷售看見我眼前一亮。
我跟幾個小姑娘揮揮手,道了別。
17:45,電子門鎖提示我有人開門,李懷安到家。
17:46,我帶著皮帶和一小袋應援絲巾走出愛馬仕。
17:47,李懷安撥來了電話。
「陳靜,你是瘋了嗎?你灶上放著高壓鍋自己跑了把慧慧一個人留家裡?」
「你知不知道剛剛高壓鍋差點兒炸了?!」
我難以置信,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可商場門口因為活動限行,死活打不到車。
腿軟腳軟,還是剛剛那幾個應援的小姑娘把我送上了路口的計程車。
到家時,迎接我的是臉色陰鬱難看至極的丈夫,和等著看笑話的女兒。
看到我手裡的奢侈品包裝袋,李懷安更是暴怒,直接摔了手機。
當晚,我和李懷安大吵一架,摔門而去。
而女兒的社交帳號上傳了一段新視頻。
李懷安把我買的那根價值一萬五的愛馬仕皮帶當作鞦韆,讓女兒坐在上面蕩來蕩去。
視頻里,兩人眉開眼笑,玩得不亦樂乎。
甚至背景的餐桌上,還放著滿滿一海碗的黃豆豬腳,即便離得很遠,依舊能看出色香味俱全。
我躺在酒店大床上,細細反思今天的每一個細節。
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沒炸死他們父女倆。
沒想到第二天中午,慧慧跳樓了。
2
再接到李懷安的電話,是第二天一早。
他一改前一晚跟我咆哮時的瘋狂,聲音里的不滿幾乎要溢出來。
「陳靜,你昨晚跑哪去了?」
「我不就說了你兩句,你居然就這麼跑了?你忘了當初結婚你答應我什麼了?」
我當然沒忘。
李懷安工作穩定,相貌俊秀,還有車有房,原本在相親圈裡,像我這種女人是絕對匹配不到他的。
可偏偏,他的要求堪稱奇葩。
他要女方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孩子,甚至為了防止女方有二心,五年之內不允許對方生育自己的孩子。
之前紅娘介紹的幾個女方,無一不是被李懷安的照片和條件吸引,最後又被他那些龜毛奇葩的要求勸退。
我是第一個能和李懷安坐在一個桌上喝咖啡的女人。
「結婚後立刻辭職,不許出去工作。」
「至少五年內,不能有孩子。」
「我看看你的資料,」他手指划過薄薄的 A4 紙,「你擅長家務,和家庭教育……」
話音到這,戛然而止。
咖啡廳里,李懷安第一次抬頭看我,眉頭擰得很緊。
「你是學財務的,為什麼說擅長家庭教育,難不成你生育過?」
還沒等我開口,紅娘便笑著摁住資料。
「沒有沒有,小靜家是農村的,李先生你知道,農村家庭都是一家好幾個孩子,小靜是他們家最大的那個,家裡的幾個弟弟妹妹都是她帶大的……」
紅娘碎碎念個不停。
李懷安的目光終於從資料上抽離,涼涼地落在我身上。
「一個黃花大閨女,跟我這個帶著孩子的男人相親,你圖什麼?」
我咽了咽口水,話說得小心翼翼。
「錢。」
「什麼?」
「錢!」我大聲說,引得咖啡廳里無數人側目。
紅娘說的沒錯。
我生在農村,父母為了拼兒子,一連生了三個閨女,直到生到老兒子才停。
可兒子,只是農村家庭使命的開始。
父母把我們丟給爺爺奶奶,把弟弟隨身帶著去城市裡打工。
兩人在工地里,我爸搬磚,我媽做飯。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奶奶去世,爸媽回老家弔唁才想起家裡還有三個許久未見的女兒。
那年我高一,兩個妹妹一個初一,一個小學一年級。
三雙黑洞洞的眼睛對著,四十出頭卻已滿臉褶皺的父母卻怎麼也說不出「跟我們一起進城吧。」的話。
窮是原罪。
貧瘠的家庭里,只能長出雜草,開不出花來。
倒是最年幼的弟弟,被兩個妹妹帶著在村裡玩撒了歡,臨走前仍黏黏糊糊地抱著我們的胳膊,說姐姐最好了,將來等他長大一定好好孝順爸爸媽媽和姐姐。
可我們都沒等到那天。
三年前,弟弟染上重病。
那場病來得又急又凶,醫生當即便把弟弟留院。
爸媽掏光了家底,可白熾燈下的手術室卻還是像個無底洞。
最後他們只能把目光打到我和二妹妹身上。
他們求我們嫁人去換彩禮。
為此,兩個老人不惜佝僂著脊背跪到了我們面前。
「求你們了,這是陽陽唯一的活路了,醫生說需要二十萬,這個手術只要做了,陽陽就能好。」
二十萬,放在普通家庭都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家庭。
那年,我 21,二妹妹 18。
她成績好,學校和縣裡盼著她能考個縣狀元給學校爭光。
而我,三年前只考了個普通二本,專業普通,人長得也普通,臨近畢業前路迷茫,每走一步都深一腳淺一腳。
「你們安排,我來嫁吧。」
當晚我就和那個瘸腿男人進了洞房。
可彩禮前腳剛被送進了醫院,後腳弟弟就被推進了 ICU。
搶救了三天三夜,二十萬花得乾乾淨淨,推出來的小人身上卻蓋著白布。
腦死亡。
醫生聲線冷漠地讓我們節哀。
弟弟去世後,父母一蹶不振。
我爸酗酒,白天喝多了爬上腳手架,直接從七層摔了下來。
我媽沒了盼頭,乾脆擰了瓶百草枯灌了下去,那玩意極苦,我媽喝了小半瓶又後悔,給我打電話叫我送她去醫院搶救。
我親眼看著她,大睜著眼睛,一點點目睹自己失去呼吸能力。
於是那天和李懷安相親時,我拳頭捏得緊緊的。
「李先生,我再也不想過那種窮日子了。」
「好像窮,錢就成了我們的命,缺錢要人命,掙錢也要人命。」
我死死咬著腮幫,從懷裡拿出醫院出具的報告,遞到李懷安眼皮子底下。
「我已經上了環,我帶大了我的妹妹,最知道如何善待一個孩子,我想過不愁吃喝的生活,絕對不要再被錢束手束腳。」
紅娘聽得直蹙眉,在背後猛戳我胳膊。
我知道她在怕什麼。
李懷安挑剔、龜毛、對相親的女方要求極高,當然,他也有傲的資本。
他草根出身,卻相貌英俊、成績優異,畢業後事業大開綠燈,三十歲後更是高歌猛進。
最後李懷安卻一錘定音。
「就你了。」
時至今日,李懷安在電話里質問我,還記不記得當初結婚時答應他什麼了。
怎麼不記得?
可他或許忘記當初我嫁給他的目的了。
我說了,嫁給他,替他全心全意照顧女兒和家庭,目的不純。
是為了錢,是為了活出個人樣來。
可上個月,李懷安以公司可以為員工家屬買保險為由,軟磨硬泡強迫我簽署了一份巨額意外險。
條款中寫著:
若我死了,保險公司將天價賠償,受益人是我那沒有血緣關係的丈夫李懷安和女兒李舒慧。
相處一年,李懷安自詡相當了解我。
軟弱,沒脾氣,對他和這個家情深意重。
可殊不知,越是軟弱、沒脾氣的人執拗起來,越驚人。
那晚,最後一筆落下之時,我便下定決心。
先下手為強。
3
中午,手機嗡嗡嗡的震動起來。
女兒班主任的電話打到了我這。
「舒慧媽媽,您快來學校一趟吧。」
我騰地起身。
「怎麼了?我家慧慧出什麼事了嗎?」
班主任在電話那頭頓了頓,最後還是說,「我聯繫不上舒慧爸爸,只能聯繫到您,您先來一趟,我們當面說吧。」
掛斷電話,我立刻撥去李懷安的號碼。
第一通響了兩聲,緊接著被掛斷。
第二通再打,就已經打不通了。
他把我拉黑了。
這是李懷安一貫懲罰我的手段。
結婚後,我辭去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家裡,每個月手心朝上向李懷安要錢。
可給多少錢,什麼時候給,全看李懷安心情。
他工作性質特殊,老闆是外籍,非常注重家庭親密關係,幾乎每個季度都要舉辦家庭派對。
幾個月前的派對上,老闆妻子笑著打趣我結婚快一年了,準備什麼時候要個自己的小 baby。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要說實話,肯定不符合李懷安公司人文關懷家庭為先的調性,若說謊話,一時間又想不出個合適理由。
對方看穿我的窘迫,只在 afterparty 上讓自己的孩子打趣著問女兒舒慧,想不想要個弟弟妹妹。
聽到那句疑問,女兒發了瘋似的崩潰尖叫。
滿嘴的污言穢語。
什么小三,什麼賤人,什麼婊子,什麼又當又立。
罵得又髒又難聽。
然後她像顆小炮彈一樣衝到我面前,狠狠一腳踹向我的肚子。
這場面所有人始料未及。
可下一秒,我只覺得小腹劇痛,像有隻大手攥上了子宮般發了狠地擰,猩紅液體順著大腿緩緩滑落。
這孩子是個意外。
來得無知無覺,走得卻驚天動地。
事後,李懷安被公司老闆點名道姓批評,認為他不珍惜妻子,沒處理好妻女之間的矛盾,家庭不和諧,無法勝任公司高級管理層的崗位,晉升失敗。
那之後的一個月,李懷安都臉色陰鬱。
將我所有聯繫方式拉黑刪除,用不給家用這樣的方式來狠狠懲罰我。
於是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給李懷安留言,自己先去學校。
等我抵達學校時,卻見學校樓下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學生。
女兒班主任就等在大門口,看見我眼睛一亮。
「您可來了!快快快!舒慧在天台,怎麼也不肯下來!」
班主任說,今天是學校的期中考,女兒舒慧在考試中作弊被同學發現。
因影響惡劣,不僅要取消她的考試成績,還要她在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面對全校師生公開檢討。
「怎麼可能!」我驚呼。
李懷安溺愛孩子,對女兒要星星不給月亮,養成了孩子霸道、說一不二、自尊心極強的性格。
叫她面對全校上千號人做自我檢討?
怎麼可能!
這樣想著,我腳步匆匆,跌跌撞撞地往樓上跑,連高跟鞋都跑掉了一隻。
班主任還勸,說慧慧媽您別急,家長來了就好了,孩子一定不會跳的。
我怎麼可能不急?
大好機會擺在我面前,我恨不得立刻親眼見證!
果然,等我氣喘吁吁抵達天台時,女兒舒慧已經站在了天台邊緣。
見到我,她情緒愈加激動。
「誰讓你來了!叫爸爸來!你滾!你給我滾!」
我說你爸爸電話打不通,不信你試試。
女兒抱著天台欄杆,瘋狂摁手腕上的小天才手錶。
可她不知道。
十分鐘前,家裡電子門鎖發來開門提醒。
通過攝像頭,我看到李懷安和鄰居美娟一前一後進了我家大門。
八分鐘前,我試探性給美娟發去信息,問她能不能幫我看看,李懷安是否在家,對方說沒有,還戲謔調侃是不是我們夫妻倆又吵架了。
五分鐘前,我借用計程車司機的手機撥去李懷安的電話,聽筒傳來對方正忙,請稍後再撥的女音。
於是此刻,我像極了個可憐無措的母親。
「慧慧,你先下來,如果你真的作弊了,咱們該檢討檢討,媽媽陪你一起面對。」
這幾個字一出,女兒臉色更加難看。
甚至,在九層的天台上,她一把鬆開抱住欄杆的手,一遍遍地試圖撥通李懷安的電話。
樓頂的風好大。
班主任緊張得臉色發白。
我聲音顫抖著,嗓子裡哽咽的全是哭腔,試圖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慧慧乖,抱緊欄杆,千萬別鬆手。」
「要不,要不你用媽媽的手機打。」
下一秒,女兒猛地朝我伸手,啪地打掉了我手裡的手機。
螢幕砸在水泥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所有人目光被吸引的瞬間,女兒的小天才手錶偏偏這時響起人聲,她甚至都沒聽清對方是誰就興奮至極的蹦,喊著爸爸你快來學校,學校里這群賤人都欺負我。
可話音未落,一腳踩滑,半邊身子後仰。
樓下師生們傳來尖叫。
我極力伸出手,想去拉住女兒,可面對我的觸碰,她習慣性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