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讓二嬸每次都能在過年的時候揚眉吐氣,我學習就更加努力了。
我得讓她有得意的資本,也得讓我二叔有說話的底氣。
我也是升上高一之後,才知道原來我二叔以前成績居然那麼好。
我理科相較於文科要薄弱一些,因此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數學刷題上。
我二叔經常端著個飯碗從我旁邊過,就能一眼指出我的錯誤,有些我弄不懂的題目,他寥寥數筆就能解出答案。
當我表示驚奇的時候,我二嬸在一旁有些生氣地說道:「你二叔當年可是我們班第一名,你爺爺奶奶偏心非說家裡沒條件供倆孩子讀書,硬是讓他去家具廠上班,結果你爸那個榆木腦袋根本就學不明白,勉強上到高二就實在讀不下去了。」
二叔不太喜歡說以前的事,二嬸提起的時候他也只是笑一笑,不反駁也不會抱怨。
我只好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把我二叔的那份也學回來。
15、
等我參加高考的時候,我二嬸已經是車間主任,而我二叔上任了廠長。
爺爺去集市買了牛肉和羊肉回來打火鍋,說要慶祝一下。
飯桌上每個人都言笑晏晏,爺爺跟我碰了個杯說道:「咱們家的運勢就從我們小星星來了之後就越來越好了,我連退休金都漲了。」
我忍不住笑道:「退休金每年都漲的,那是您年輕時候努力的勳章。」
爺爺年輕的時候在農場工作了很多年,後來又調到了棉花廠,最後是在紡織廠退休,為了給年輕人機會,辦的是內退的手續,所以一開始退休金也不高。
爺爺也笑:「我可得多活幾年,星星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我包了啊,誰跟我搶我就跟誰急!」
我二嬸立刻道:「我才不跟你搶!誰不知道你有錢。」
她笑得燦爛得不行:「再有錢將來也都是我的,我反正掙了錢就可勁地花,不夠了有我老爹和我平哥給我兜底!」
這就是被愛的底氣。
在二嬸的家裡,我完全能感受到被愛的具象化。
因為有人兜底,所以永遠敢於嘗試和樂於開始。
從不害怕失敗,也從不因為失敗而失落。
在這種良好的氛圍里,我快快樂樂地長到了二十二歲。
這一年我在上海念大三。
談過兩場無疾而終的短暫戀愛,照片傳回家庭群的時候,爺爺和二嬸都說我眼光很差。
目前唯一的糾結是考公還是考研,或者是直接工作。
直到那天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16、
其實我已經很久不和她聯繫。
從我上了初中開始,我就改口叫她「大伯母」,每次聽到她的神色都怪怪的。
她在電話里寒暄了好久也不說正題,直到我說要上課了,她才說道:「咱們鎮上開了個大型超市你知道不?裡面什麼都有,還有肯德基和麥當勞,你小時候一直念叨著要吃還記得不?」
見我不搭腔,她又繼續說道:「這家超市生意可好了,媽媽現在在這裡做收銀員,有時候一天能有一兩萬的流水。」
然後她話鋒一轉:「媽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下唄。」
「說吧,大伯母。」
她被我堵了一句,還是堅持說道:「這超市每個禮拜存一次現金,得有十多萬。我想把這個星期那十萬塊現金拿回來就說是你偷的,報警喊警察來帶你走。你二叔肯定拿錢來救你,錢一補你就沒事了,你弟弟擇校費也有了。」
我直接拒絕:「你瘋了嗎?」
她一直跟我哭訴她和我爸的不容易,叫我一定要幫他們這一回。
「我為什麼要幫,不容易也不是因為我?」
「我看你們生孩子挺容易的啊?沒事幹不能多看看電視嗎?」
說完這句我就把電話掛了。
我的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這些人雖然聯繫得已經足夠好,但她還是能時不時地噁心到我。
甚至有些時候,我會因為身體里流著她這樣人的血液而感覺到噁心。
雖然我拒絕了她,但自從她開了這個口之後,就像打開了某個傾瀉的開關,她開始把養育我弟弟過程中的所有苦水都倒向我。
電話我很少接,她開始發微信和簡訊。
我雖然回得不多,但至少她有輸出的空間,我也就當個笑話看看。
「你弟弟其實還是很聰明的,就是我跟你爸爸文化程度都不高,輔導不了他。咱家裡條件又沒你二叔家好,請不了家教也上不了補習班,所以成績才一直跟不上。」
「當時你要是跟你弟弟換一下,他搞不好要比你考得好,你們附小教學質量要好得多,不然你當時中考也不可能考那麼好。」
「幫幫你弟弟吧,你可就這一個弟弟,他是咱們老汪家的獨苗,你二叔二嬸以後不也得靠他?」
看到這句我實在忍不住了,回復道:「你貴姓?你自己都不姓汪!」
17、
然而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我爸媽心裡也開始活絡起來。
他倆總是藉口有事情把弟弟放在我們家,不管我二叔二嬸什麼是否在家。
甚至還得寸進尺地說:「反正蘭蘭也不在家,要不然把她的臥室改成鬆鬆的,之後鬆鬆上學或者放假都可以兩頭住,兩家總共就這一個男孩子,好的肯定要緊著他來的。」
這一番話直接激怒了我二嬸,她不僅花了錢將我的房間重新裝修了一下,還給上了一把鎖。
「我閨女的房間,不可能讓任何人住的,別整天異想天開了。來我家就睡沙發,不來就拉倒吧。」
我爸媽對此頗有微詞,但也確實敢怒不敢言。
畢竟我二叔二嬸現在條件確實要比我爸媽他們好得多,他們倆唯一仰仗的就是鬆鬆。
可鬆鬆卻又是個不成器的。
等到了我快畢業的那一年,我爸媽忽然來我的城市旅遊,帶著我那個一共也只見過十幾面的弟弟。
我帶他們參觀了我的學校,我媽在旁邊酸不溜秋地說了句:「這學校看起來是蠻好的,要是我們鬆鬆也能來上就好咯!他就沒你好命哦!」
我對她的話表示了贊同,點了點頭說道:「那是的,這點上我還是要感謝你們的,要不是當初你們把我賣給二叔二嬸,我也沒有今天。」
我媽臉色變了變:「你怎麼讀了這麼多書,說話還這麼難聽啊?」
我面不改色道:「老師教得好。」
我弟弟跟我接觸得少,但言語間倒是很冒犯:「姐,村裡都說你這個學校很難考,但我覺得看起來很一般啊,很陳舊啊,一點都沒有現代感和科技感。」
我「嗯」了一聲答道:「這是老校區。」
他又說了句:「那你怎麼不考去新校區,是因為分數不夠嗎?」
我看了他一眼,真心實意地說了句:「這事情說起來就有點深奧了,我就不詳細跟你說了,怕你聽不懂。」
18、
那天晚上,他們在我學校附近開了一間酒店住下。
臨走時,我媽非要送我。
她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我一句也沒仔細聽。
無非就是吐槽我弟弟雖然聰明但不愛學習,又說我爸爸不僅霸道還掙不到錢。
這麼多年,早就已經是老生常談。
我不搭理她,她尚且如此健談,但凡我要是應了一句,我毫不懷疑她能站在這說一宿都不帶停的。
她忽然問了一句:「這個地方這麼發達,那本地男孩是不是都很有錢啊?」
我被問得一愣:「也沒有,只是這裡的房子比較貴。」
她神秘兮兮地問我:「那這裡是不是彩禮會很高啊?」
「這裡沒有彩禮這個說法的。」
我媽大為震驚:「沒有彩禮這個說法是什麼意思啊?那有什麼別的說法嗎?」
「有點,雙方家庭為了慶祝小家庭的成立,會各出一部分錢作為小家庭基金。」
「哈,這是什麼意思?嫁女兒不僅沒有錢拿,還得倒貼錢啊?」
她的聲音本來就尖銳,又因為震驚而破了音:「天下哪有這種道理的呀?那你還是不要在這裡找對象了,我看你弟弟在網上看這裡的房子,隨隨便便一套就上千萬,還以為彩禮最少也得上百萬呢。畢竟在我們農村結婚,男方是要花大價錢的,舉債結婚都是很尋常的。」
我更莫名其妙了:「我在哪裡找對象跟你有什麼關係嗎?大伯母是不是管得有點太寬了?我自己媽媽還沒說些什麼呢,你還大老遠地跑來指手畫腳啊?」
她聽到我叫二嬸媽,整個人都不淡定了:「你這孩子,誰是你媽媽你都搞不清楚了,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你二叔二嬸對你再好,那也不能跟你親媽親爸相提並論啊,誰給你了生命啊?我跟你爸要是不把你生下來,你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嗎?」
我淡定得很:「你可以選擇把我塞回去。」
19、
一行三人在這噁心了我五天才回去。
我二嬸打了好幾次電話問他們走了嗎?
我寬慰她:「沒事,他們開的酒店我沒付錢,熬不了幾天就得走了。主要就是想來看看我有沒有找對象,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安家?」
我二嬸在那頭兇巴巴地說道:「關他們屁事啊?」
我笑道:「一聽說我要是在這裡找對象,不僅沒彩禮,父母還得陪嫁,嚇得話都不敢說了,生怕我張口就問他們要錢。」
我當個笑話講,沒想到二嬸卻認真起來:「真的啊?要陪多少啊?我倒是攢了不少錢,本來打算你嫁到哪裡去,我們就去哪裡買套房子,也好照應你的。」
我倒是沒想到他們想了那麼多:「我隨口說的,就是怕她惦記我彩禮。」
我二嬸對這點早就司空見慣:「那她惦記的就可多了,不僅惦記你彩禮還惦記我們手上那點錢呢!」
我脫口而出:「那你和我爸千萬要小心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這稱呼不是我第一次喊,可她每一次聽到都會露出一點小女孩的嬌憨,我聽見她害羞地笑了一聲:「那肯定的,我這錢可大有用處,你放心,爸媽絕對不會拖你的後腿。」
可能是我開竅比較晚,也有可能是我對他們的感情很嚮往,我始終沒有遇到能跟我同頻的人,除了兩段無疾而終的短暫戀情外,我這棵樹上竟然很久沒開出花來。
時間一晃就到了我研究生畢業那一年。
是的,在家人的支持下,我最終還是選擇了保研。
我親生父母對此很不滿,幾次去我二叔二嬸家鬧騰。
說因為不是親生的他們才不上心,讓我這麼大年紀還在讀書,等讀完書就變成了老姑娘,根本嫁不出去。
我二叔二嬸根本不搭理他們,只是任由他們發瘋。
直到我弟弟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女方父母來家裡鬧,才把矛盾再一次激化。
20、
我二嬸在電話里跟我說:「就沒見過來借錢態度還這麼囂張的, 要不是你爺爺攔著我,我高低要用掃帚把他們攆出去。」
「跟我說什麼以後都要靠汪松養老送終,老娘有絕頂孝順的女兒,輪得著他嗎?」
「還要說什麼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把你嫁出去, 所以現在汪松找對象,女方要求的彩禮他們才付不起,你是我李佳麗的女兒, 要收彩禮也是我收好吧!再說誰知道是不是汪松在人家面前裝大頭了,人家一張口就是六十八萬八,鑲了金邊了。」
「就是有點風聲說要拆遷罷了, 你看他們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我真服氣了, 那天在鎮上棋牌室門口看見你弟,打麻將呢,聽說現在工廠都不怎麼去了,整天待在棋牌室,一天能有七八百輸贏。」
沒想到這件事沒過多久,我老家那邊真的拆遷了。
我親生父母那邊好多年前就蓋上了兩層樓房,賠付了很多錢。
我親媽還特地打電話跟我說:「親人什麼都是假的, 共產黨才是真正的活菩薩。」
「黨的陽光終於照到我們家了, 我就說人還是得有個兒子吧, 我兒子就是旺我們老汪家。」
這次我沒再反問她姓什麼了。
跟得意忘形的人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然後她越來越頻繁地跟我打電話, 想把弟弟送到我這裡來。
「他在這裡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 我想把他送到你那裡去,跟這邊的環境隔離一下,你不用特意管他吃喝的, 你吃什麼, 他就吃什麼。」
「也別讓他去工作了, 我看過了,他就是因為工作上接觸的這些人不怎麼樣,才把他帶壞的, 暫時就不要讓他和任何人接觸了,都不是好東西,心裡壞的。」
我直接問了句:「你怎麼知道壞的人不是他呢?」
21、
我自然是被罵得狗血淋頭, 但我也不是很在乎。
小時候她罵我,我會覺得很傷心, 是因為在乎她。
現在完全沒感覺,當然是因為早就完全不在乎了。
再後來,我二叔二嬸來我工作的城市租了房子先住了下來。
他們帶來了老家的消息。
「你弟弟把拆遷的錢都輸光了, 聽說拿房子的錢都掏不出來了。
「最近天天來我們這借錢,今天我跟你爸都起得比太陽還早, 就是不想再看見他們那幾張臉了。」
「還怪是別人帶壞了你弟弟, 結果你猜罪魁禍首是誰?」
我脫口而出:「老汪嗎?」
「還是我閨女聰明, 這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等過一段, 我把你爺爺接來, 離他們一家遠遠的。」
也沒有過很久。
一兩個月的樣子, 我爺爺也來了。
他自然也帶來了最新的八卦:「爺倆現在天天在賭場想著翻身呢,你媽急得都要發瘋,咱們趕緊把他們拉黑吧。」
坐在他對面的我們仨, 動作整齊劃一,黑名單里整整齊齊待著三個人。
星光熠熠的明天,終於開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