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著一頭黃毛,看起來挺凶。
手底下有一群小弟。
可能是基因問題,偏偏成績好。
老師也管不住他。
而我,長相家庭成績,樣樣普通。
我是高二的時候成為他的同桌的。
老師告訴我,讓我看著周回。
有任何問題,就跟她說。
所以在周回眼裡,我就是老師的眼線。
晚自習的時候,他從我身邊溜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你敢告訴老師,就完了。」
我點點頭。
可他最後還是被抓回來了。
一頂帽子給我扣了下來:「溫時夏,你真有種。」
「多管閒事。」
我說不是,他不信我。
直到班主任把他揪到辦公室。
「周回,說過多少次了,不許逃課。」
「要不是主任正好在牆外吃飯,又得讓你給逃了。」
他回來後突然患上了多動症。
在第三次筆不小心滾到我這邊時。
我真誠地問道,「這支筆是壞了嗎?」
周回默默地拿回去,「沒有。」
半晌,他突然開口,一口氣說完。
「上次錯怪你了,對不起,下次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跟我說。」
我愣了愣,看了眼被他蹂躪得不成樣子的滿分試卷。
把練習冊往他前面推了推。
「給我講下這道題吧。」
「就這?」
我點點頭,「就這。」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有個好成績考上好大學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道題他講得很細緻,我一下子醍醐灌頂。
第一次疑惑為什麼他這麼聰明,卻選擇當老師口中的壞學生。
有天晚自習放學後,小老太太不在家。
我便去附近的遊樂園,她有時候沒事會去那裡撿瓶子。
我讓她不要撿了,可她總是閒不住。
我出門尋她,在一個垃圾桶旁看到了她佝僂的身影。
我鼻尖一酸,「奶奶,我們回家吧。」
「自己一個人不害怕啊,黑燈瞎火的。」
「小夏,放學了?」
我接過她的編織袋,她拍拍我的手。
「沒事,這裡又不只我一個人。」
我剛想問還有誰,背後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
「這些瓶子夠明天的飯錢了。」
轉過頭,赫然是晚自習又逃了的周回。
身後也拖著同款編織袋。
原來他逃課不是打架,也不是去網吧。
奶奶樂呵呵地拉著我,「小夏,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夥伴小周。」
周回有些呆滯,耳朵有些紅,把瓶子往身後藏了藏。
有些結巴,「看、看什麼,瞧不起人啊?」
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家裡樓下的那隻流浪狗。
一頭黃色的頭髮上插著片綠葉。
有點搞笑,有點可愛。
「不是。」
「我是覺得你這袋頂多賣五塊錢,周同學,你明天打算吃什麼?」
那時我不知道他一天只吃一頓飯。
「就是呀小周,奶奶這裡還有一些,給你吧。」
周回的臉漲得有些紅,「不用了奶奶。」
我直接放到他面前,「掂回去挺沉的,你幫我賣了吧,錢分你一半當跑腿費。」
周回聽後,一手一個袋子,輕咳一聲。
「我就幫你這一次哦,麻煩。」
8
中午放學,所有人都去吃飯了。
只有周回趴在桌子上沒有動。
那天我肚子疼,沒胃口。
吃了沒幾口就往班裡走。
路過小樹林時,一頭黃毛格外扎眼。
我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一些,與被饅頭噎著的周回面面相覷。
他被嚇得咳嗽,我趕緊把一旁的水遞給了他。
他緩過來,與我大眼瞪小眼,「溫時夏,怎麼哪都有你?」
這時我已經不怎麼怕他了。
反而問道,「你就吃這個嗎?」
周回像是被捏住了尾巴,「吃這個怎麼了?」
「我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饅頭怎麼了,又大又飽滿,我最愛吃的就是饅頭。」
噢,就是得躲樹林裡吃。
我垂下眸,在兜里摸了摸。
摸出來一個肉鬆麵包遞給他。
是早上奶奶塞我兜里的,讓我餓了吃。
「怎麼,可憐我啊?我周回需要人可憐嗎?」
我搖搖頭,「不是,我今天不餓。」
「過完今天麵包就壞了,你幫我解決了吧?」
他表情嫌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盯著麵包。
最終,他抓過,撕開,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就幫你這一次,麻煩。」
我走了,餘光看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
像是很久沒吃過飯。
那一刻我才發現,周回其實比同齡人瘦很多。
一米八幾的個子,校服外套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手腕骨節分明,甚至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原來他經常睡覺只是因為餓。
那天之後,我總會不小心多帶一份午飯。
「今天食堂阿姨手抖,飯給多了,吃不完。」
我把餐盒推到他桌上。
「溫時夏,你當我是垃圾桶?」
「不吃算了。」
他一把按住餐盒,冷哼,「浪費糧食可恥。」
我喜歡吃校外巷子裡的那家雞蛋灌餅。
自那之後,每天早上路過我都會買個全家福。
讓老闆做大一點,然後切成兩半。
我一半,周回一半。
以前我不喜歡帶零食。
後來奶奶再塞給我時,我也不再拒絕。
一個食物,一次輔導。
似乎成了我們之間莫名的規則。
半年的時間裡,我的成績提到了年級前五十。
而周回,似乎也沒有再打過架。
原本蒼白的皮膚也養出了些紅潤。
黃毛慢慢地變成了黑色。
襯得他眼睛亮亮的。
9
親眼見到周回打架是高三下學期。
我好端端地走著,被三個混混堵住了去路。
硬扯著我到了巷子深處,後背抵上冰冷的牆。
「聽說你家裡就一個老太太?挺缺錢的吧?」
他晃了晃手裡的錢包,「陪我們玩玩,這個就給你。」
我忍著噁心,摸到一塊板磚,「來,你湊近點。」
「喲,這麼容易,看來也不是什么小白花啊?」
下一秒,一道黑影從側面猛衝過來,一腳踹翻了說話的人。
周回,他今天沒穿校服。
被踹倒的混混立馬爬了起來,冷嘲熱諷。
「這不是沒人要的野狗嗎?」
「多管閒事,小心惹禍上身。」
「給你個機會,把她衣服脫……」
周回一拳砸在了混混臉上,世界安靜了。
鮮血噴濺,另外兩人張牙舞爪地撲上去。
被他反抓著頭髮,狠狠往牆上撞。
我站在陰影里,看著周回的背影。
他打架的樣子像頭野獸,毫無章法,卻招招致命。
他不是打架,是拚命。
沒有技巧,只有本能。
有人想撿起棍子,我搶先奪過。
用力一揮。
混混終於想逃,嘴裡罵著瘋子。
周回靠在牆邊,大口喘氣。
他好像不敢看我,「你怎麼還不走?」
我沒回答,視線落在他的小腹處,那裡折起了一片衣角。
眉頭一皺,掀起他的黑 T。
「你受傷了。」
周回愣了下,突然笑了。
「這點傷算個屁。」
可被我拉著去診所時,乖得出奇。
出來時,我攙扶著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
奇了怪了,消過毒了,也上過藥了。
他反而更疼了,一路哼唧。
我問他家住哪,他不肯說。
直到我快攙扶不動時,他忽然站直了身子。
「溫時夏,我沒有家。」
10
他後來講了很多。
八歲之前的記憶,他都沒有。
醫生說是因為頭部受過擊打才導致的失憶。
自從有記憶開始,他就生活在這個小鎮。
在家洗衣做飯,樣樣精通。
八歲,他用冷水搓全家人的衣服,因為熱水貴,養母不許用。
手指凍得通紅開裂,養父醉醺醺回來,看見晾衣繩上有些發硬的襯衫,抄起皮帶就抽:「小畜生,這能穿嗎?」
九歲,他端粥時養母滑了一跤,粥瞬間灑了她一身,她重重扇了他一巴掌,關進了雜物間一天一夜,「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活該!」
十歲,他用攢的錢買了一小塊蛋糕,養父發現後一口吃掉,「真當自己是少爺了?滾去把廁所刷了!」
他知道自己不被喜歡,卻不知道原因。
直到十二歲那個雨夜,他被酒瓶砸醒。
養父母在客廳爭吵,歇斯底里的尖叫刺破黑暗:「當初要不是你生不齣兒子,我至於撿這個野種回來嗎?!」
雷聲炸響的瞬間,他變得很安靜。
再也不會去糾結為什麼。
十四歲冬天,養父母開車去縣城買年貨,在結冰的路面與貨車相撞。
葬禮上沒人看他一眼。
我這才知道他為什麼總是孤單一人。
為什麼非要做名聲惡臭的校霸。
因為他知道,沒人會心疼他。
也沒有人幫他。
只有把自己武裝起來,才能活下去。
「周回,你沒想過找親生父母嗎?」
「國家有基因庫,你可以……」
雨點忽地從空中砸落下來,在我們周圍變成了墨跡。
「找什麼找?」
他嗤笑一聲,拉我在一旁的屋檐下躲雨。
聲音混著雨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酒鬼說過……我是被人遺棄的,他們領養我時,滿身的傷。」
「我還該感謝他們救了我一命。」
看著他腹部的傷痕,我嗓子發緊。
「可是,萬一不是這樣的呢?」
他靠在牆上,淡淡地看著我。
「溫時夏。」
「你知道野狗為什麼能活下來嗎?」
他頓了一下,自言自語。
「因為它們早就不指望,會有人來找了。」
雨還在下,只是我們之間只剩下了沉默。
雨停後,我扯住他的衣角。
「周回。」我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是要去 A 大嗎?」
他側頭看著我,眼神微怔。
我沒等他回答,笑了笑。
「那看來,我需要更努力一些了。」
「這樣你才不會孤單。」
他盯了我許久,喉結滾動,聲音沙啞。
「溫時夏,你是不是傻?」
「嗯,可能吧。」我點頭。
他抱住我,很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可是後來這個承諾,我食言了。
11
接連三天,我都是蹭姜歡的車來的公司。
我不知道車被拖到了哪裡,連個聯繫方式都沒有,只能問沈硯禮。
我們的聊天記錄很簡單。
第一天。
【車修好了嗎?】
【沒。】
【1】
第二天。
【車修好了嗎?】
【沒。】
【1】
【……】
第三天。
剛打開聊天框。
我還沒輸入完成,對方回復,【沒。】
我剛打出「1」,他的消息又進來了。
【溫時夏,你能不能不要扣你那破 1 了?】
我默默刪除,打了個「2」。
【也別打其他數字,任何數字都不准打。】
我微蹙眉頭,又刪了。
可能見我遲遲沒回,他又破防了。
【我們之間沒有其他話能聊嗎??】
【要不你把修車行電話給我,我自己聯繫?】
他幾乎是秒回:【不好,你不懂,會被坑。】
他說得有道理,我回覆:【好。】
我以為聊天到此為止,結果五分鐘後,他的消息又彈了出來。
【這幾天怎麼去上班的?】
我如實回:【室友的車。】
【……噢,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我想了想:【兩年。】
也不算說謊,我跟姜歡合租快兩年了。
對面徹底沒動靜了。
晚上,我收到了沈枝意的微信申請。
通過後,她給我發了一段視頻。
她哥抱著酒瓶子,哭出了燒水壺的聲音。
【溫時夏真的很壞,她竟然當著我面炫耀恩愛!】
【那個男人是誰,我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他要是沒我高沒我帥,我就把他大卸八塊!】
【嗚嗚嗚嗚嗚嗚】
沈枝意說她有事情,問我能不能去接下他,車鑰匙在他兜里。
視頻看了三遍,最後還是沒忍心拒絕。
我到的時候,沈硯禮已經趴在了桌上。
我無奈地戳了戳他的臉,【周回,我送你回家。】
他沒有動靜,我嘆了口氣想把他扶起來。
手伸進他褲兜里摸了摸。
他突然睜開惺忪的雙眼。
扣住我手腕,以一種不容掙脫的力道按進沙發里。
「你幹什麼?」嗓音低啞,灼熱的呼吸灑在耳畔,膝蓋抵進雙腿之間。
我冷靜道,「送你回去。」
「溫時夏,我是你的狗嗎,憑什麼聽你的話?」
我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看著我。」他捏著我的下巴,逼我抬眸。
周回的眼底有某種東西在燒。
全是瀕臨決堤的占有欲。
「周回…」
我輕聲叫他的名字,試圖喚醒他的理智。
他輕笑一聲,鼻尖幾乎貼上我的,嗓音啞得不像話。
「溫時夏,你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很好?」
我心口一疼,掙扎了一下。
他死死禁錮著我,眼神落在我的唇上。
「別動,我在努力降低自己的道德感。」
下一秒,按著我的後腦勺猛地吻上來。
我的心砰砰直跳,胸腔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橫衝直撞。
記憶閃回高考後的某個傍晚。
海浪拍打著礁石,落日把整個海面染成橘紅色。
我踩在沙灘上,突然問他,「周回,我要是沒考好怎麼辦?」
「不會,也不看是誰輔導的。」他答得自信。
「那我要是不去 A 大呢?」我挑眉,越湊越近。
「那你想去哪?」他愣了一下,轉過頭。
我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他呆住了。
我快速抽離,「逗你的,A 大見。」
記憶回籠,他吻得霸道,很兇。
我有些喘不上氣,他突然退開了。
「一人一次,扯平了。」
唇上遲緩地來了些許痛意。
我摸了摸,手上染了點鮮血。
這叫扯平?
12
再次見到沈硯禮是一周後。
他發來消息:【車修好了。】
我回:【好,地址發來。】
【下班有人給你開回來。】
下一秒,支付寶入帳。
一百萬…
我的瞌睡一下子驚醒了。
【錢收到了沒?】
【沈總,你……是不是多打了兩個零?】
【沒有啊,我說十倍就是十倍,不能食言。】
按著他的邏輯來說,那修理費就是十萬。
可我的車落價也只不過五萬……
這是修了什麼?
沈硯禮是不是被坑了?
正當我想問的時候,上司喊我接待投資人。
我是項目總負責人,姜歡負責計劃書。
我們一同前往會議室。
打開門,我便愣住了。
正對著我的赫然是剛轉給我一百萬的沈硯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