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明白。
或許我從未真正懂過什麼是喜歡。
從前因為顧洵傷心,是因為他總讓我受委屈。
我一門心思地準備嫁他,也只是因為門當戶對和青梅竹馬的情誼。
可這都不是愛。
想明白了這些,我的心中多了幾分踏實。
住持說得沒錯,路總是在前方的。
洛安白天在軍營之中,晚上總會回到府中。
他將三皇子府一頓翻修,同京城的住宅一般無二。
我同往常一般等待洛安回來。
可今日他卻有些不同。
我塞了一塊糕點在他口中,他竟然毫無反應。
「怎麼了。」
洛安摸了摸我的腦袋。
「顧洵被封節度使,不日便要來我們這裡了。」
洛安稍稍嘆了口氣。
「你的安穩日子,或許又要被打破了。」
我微微一笑,捏了捏洛安的臉。
「我當是何事呢?」
「既然來了,我們便好酒好肉地招待。」
13
再次見到顧洵時,他眉眼之間多了些狠厲。
他新娶的夫人倒是端莊秀麗,只是在她的眼神之中卻看不到新婚的歡喜。
他們將一切安排妥當,準備離開之時。
顧夫人叫住了我。
我隨她至後院。
她的哀愁再也掩不住。
「我知道你同夫君的往事。」
「你真幸運,逃離了火坑。」
「我一入府,菱月已懷孕二月。」
我心中默然,他們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他半月內便娶了夫人,我本以為是顧洵氣不過。
倒未曾想過是因為菱月。
「夫君要我親自照料菱月的衣食起居,可菱月身體太弱,在生產之時,竟然血崩而亡,母子都未保住。」
「他將自己在書房中整整關了一日,出來之後性情大變。」
「他將所有罪責歸在我的頭上,動輒對我打罵。」
顧夫人撩起袖子,將手上的傷口全數展現。
新傷疊著舊傷,簡直觸目驚心。
她眼中含不住眼淚,開始掩面痛哭。
「我知道,我不該貪圖世子妃的身份,他那番著急娶我,不過是為了掩下他與庶妹私通的醜事。」
「都怪我。」
我心中驚懼。
強撐著安撫了顧夫人一番。
日暮之時,才登上馬車回了府邸。
一路上,我頭冒冷汗。
腦海中冒出可怕的想法。
若是我嫁給了顧洵?
卻再也不敢往下想。
我早早上了床,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可卻是囈語不斷。
洛安躺在我的身邊,他抱著我,一如既往地溫柔。
「我聽婢女說了你今日所聞。」
他輕輕拍打著我。
「他竟然是這樣的禽獸。」
我又驚又懼,竟開始流淚。
仿佛眼前就是顧夫人身上可怖的傷口。
洛安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寧兒,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他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我半夢半醒地聽著。
沉沉地睡了好久。
14
洛安心中感慨,幸虧他將這個女孩守在了自己身邊。
年少時候的驚鴻一瞥,早就讓他將愛意悄悄種在心中。
或許錦寧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可他在邊塞數十年,卻常常自言自語喊著這個名字。
打了勝仗時也喊。
遇到危險情況時也喊。
悲喜共渡,即便這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小時候父皇忙於政務,冷落母妃,母妃又受人排擠。
母妃成日地不開心。
見此情景。
他也偷偷在御花園內流淚。
即便是來往的宮人看見了,也權當視而不見。
直到他遇見了錦寧。
她拿出繡帕替他擦去臉上的眼淚。
「若只會哭嘴可不是男子漢。」
洛安扯著哭嗓問道。
「那什麼是男子漢?」
「我的父親呀,馳騁沙場,還能保護我和母親。」
錦寧的眼中滿是自豪。
他看著眼前這個滿眼笑意的女孩。
仿佛自己身上也被注入了能量。
馳騁沙場?
或許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建功立業。
父王就不會冷落母妃了。
母妃亦不會被他人欺負了。
於是他開始認真上武師傅的每一節課。
還在心裡盤算著另一個小小夢想。
他想讓這個女孩永遠這麼開心下去。
他的武功日益精進,在及笄之年,他自請入伍。
可當他在邊塞練兵之時。
他卻收到了暗藏在京中的侍衛的一封飛鴿傳書。
說錦寧同顧家結為姻親之好。
他們是青梅竹馬。
有年少的情誼。
世家之間結親,原本是利益往來,能與年少交好之人成婚,對於錦寧來說,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他不再去想錦寧,成日忙于軍務。
邊疆捷報連連傳入京城。
可從京城之中傳來的消息卻讓洛安心中憂愁。
顧洵冷落錦寧,還與庶妹有染。
他急得團團轉,在西域僧佛的點化下,入了佛道,他懇求用自己的祝禱為錦寧換來福氣。
京城再次傳來消息時,卻是她的死訊。
菱月生產之時亡故。
顧洵喪心病狂。
竟將所有罪責推到錦寧的身上。
他汙衊她,毆打她。
錦寧是世家嫡女,最尊貴的池中之花。
她的驕傲和尊嚴被揉碎。
於是,
她便終結了自己的性命。
自縊?
洛安盯著這兩個字看了許久。
他的女孩,不在了嗎?
洛安捏著信紙,心中是劇烈的疼痛。
15
疼痛達到極致之時,洛安昏死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回到了兒時。
他同前世一般遇到了錦寧。
他在心中暗暗發誓,這一世,一定要守護住她。
於是他努力練習武功。
及笄之時,自請去往邊塞。
待他第一次立功,他便請旨娶親。
他買通了禮部的人,將香囊換成了顧洵的庶妹。
若是沒有顧菱月,錦寧便是顧洵最重要的人。
顧洵便不會因為庶妹而苛待錦寧。
錦寧便可安穩一生。
「王爺,你想清楚了嗎?顧菱月只是個庶女。」
「而先前禮部抽中的是江家侯爺的嫡女。」
洛安看著禮部抽中的香囊。
竟然是錦寧。
可錦寧早就已經將我忘記了吧。
洛安在心中自嘲。
「你們去辦便是,就要這個顧家庶女。」
娶回菱月,即便不碰她,也會給她一個好生活的。
可洛安沒有想到的是,顧洵為了留住菱月,竟然又換了香囊。
他又一次為了顧菱月捨棄錦寧。
洛安心中氣憤難抑。
顧洵比他想像之中還要無情。
他攥著錦寧的香囊,心中明白,他不能再猶豫了。
於是他寫信給母妃,要她穩住錦寧。
而他快馬加鞭,要親自迎娶心中的新娘。
洛安看著熟睡的錦寧,在她的額頭之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
這一次他終於做到了。
16
第二日,我去找了顧夫人。
「你可願意同顧洵和離?」
顧夫人點點頭。
「世子妃的位置,我無福消受。」
「那我們便去報官,你這滿身的傷痕,皆是證據。」
顧夫人眼眸微動,似是狠下了心,微微點了點頭。
當官府的人找來顧洵時,他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惱怒。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將自己臉上的慍色收斂。
可言語頗具挑釁。
「若是我同意和離,那你嫁我嗎?錦寧。」
「菱月不在了,我的心中只有你了。」
我不為所動,淡淡道。
「即便是不嫁人,也不能將自己嫁於禽獸。」
我撩起顧夫人的手,將傷痕給眾人看。
「這些,全部都是拜顧世子所賜。」
「刑法所記,若夫君對夫人有言行打罵者,夫人自可申請和離。」
「請官府替顧夫人做主。」
「你們有證據嗎?」
顧洵眼神之中狠厲更甚。
「即便夫人心生妒忌,謀害菱月和她肚中的孩子。」
「我顧念她出身小家,心胸狹窄是難免,我便沒有休妻,可你們不該這般汙衊我。」
「你們若是不信,我顧府的家僕都可為我作證。」
顧洵此言一出,公堂之上議論紛紛。
皆是對顧夫人指指點點之語。
顧夫人縮著腦袋,躲在我的身後。
帶著哭腔,聲音細如蚊吶。
「他敢出此言,定是將家中奴僕都買通了,無人能替我作證了。」
我淡淡一笑。
「未必。」
「證據在我這。」
我欣喜回頭。
這是我同洛安一起商量的主意,我來府衙報官,他去穩住奴僕。
不管顧洵先前是威逼還是利誘。
對奴僕而言,最珍貴的是自由。
奴僕們跪在堂前。
顫顫巍巍地說出真相。
聽到奴僕所言時。
顧洵如同被冷水澆灌,先前得意的模樣蕩然無存。
「世子同庶小姐苟且有孕,庶小姐卻在生產之時去世,世子便開始苛責夫人。」
此言一出,官府之人皆不敢相信。
有誰會想到,霽月清風一般的世子,竟會行如此齷齪之事。
顧洵沒有掙扎,他跪倒在地上,閉著眼睛,無言地流著眼淚。
禽獸終於被剝開遮蓋在外的人皮,我的心中一陣暢快。
拿到和離書,我和洛安準備離開。
「錦寧,我能同你說幾句話嗎?」
顧洵聲音喑啞,似是哀求。
有些話,確實得當面說。
17
我點頭隨他而去。
洛安護著我,還帶了兩隊侍衛。
顧洵帶我來到他的住處。
「我曾想過,若是娶了你,會不會菱月就不會母子俱亡。」
顧洵形容枯槁,眼神中是止不住的哀痛。
「顧世子切莫胡亂攀咬,我遠在邊塞,同顧菱月難纏何關?」
「你走後,我總是念著你,讀書時念著,出去遊玩時念著,總是想著與你那些未完的諾言。」
「菱月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也成日地憂鬱。」
「太醫說,她難產,是體弱,更是憂思過度。」
我的語氣中是忍不住地嘲諷。
「我認定你時,倒不見你這番情深意切。」
「我也不知為何,你離開之時,我才覺得內心一陣一陣地疼。」
顧洵神情動容,可我已經????沒有興趣去辨別真假。
是真是假,真真假假,都與我無關了。
「你若是同我講這些,那我便走了。」
我理了理裙擺。
「等等。」
顧洵將一個包裹塞給我。
「裡面有很多東西。」
「有你從前喜歡的,但還是迫於情面送給菱月的飾品。」
「有我們年少時一起讀過的詩詞。」
「還有……我給你寫的信,想你時,我便給你寫。」
「竟也寫了不少。」
我嘆了口氣。
「顧世子讀書二十載,竟不知時不我待的道理嗎?」
「有些機會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你再怎麼拚命抓住,也是無用。」
我沒有收下包裹。
轉身便離開了顧府。
此前一別,當是永遠。
我長舒了一口氣,總算從泥濘中走出。
顧洵成日不出府,亦將政事荒廢。
聖上惱怒,顧家侯爺也氣急敗壞。
他失了職位,還失去了世子之位。
他從前最在乎的東西,竟一個一個地離他遠去。
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
來傳旨的太監打開顧府大門時,卻只發現一堆白骨,散落在包裹旁。
因果輪迴,顧洵終於為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
18
在邊塞待了三年有餘,聖上一紙詔書,又將洛安召回了京城。
「邊塞戰事平穩,三皇子成婚三年還無所出,想來是太過勞累所致,特召回京休養。」
宣旨太監讀詔的時候,我恨不能將頭埋到地里。
而洛安卻有些氣憤。
他抱起我便往房間裡去。
「我是太過勞累嗎?」
「我是體恤夫人。」
他一邊說著,便開始解我的衣服。
「寧兒,為免他們以無子為由,給我塞各種妾室,此番便要辛苦你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洛安為何能將床笫之事講得這般一本正經。
我挽上他的脖頸。
「生便生。」
「三年之間將邊塞都玩了一遍,現下是有些無聊了。」
他俯身向下,堵住我的唇齒。
我和洛安心知肚明。
這是貴妃和母親的手筆。
母親的主意,貴妃的枕頭風。
才讓聖上寫下那樣的詔書。
我抱著洛安。
「你會捨不得嗎?」
「邊塞的風光,士兵和功績。」
他在我的額頭之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