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惱,彎腰拾起,抖了抖:「還是這麼任性。」
他逼近一步,我後退的時候撞到榻邊。
他順勢將我按坐在榻上。
「殿下還是這樣最美。」他評價道,指尖划過我耳際。
我猛地偏頭躲開。
「為什麼總想逃?」
我冷笑:「裴寂,你以為這樣關著我,我就會屈服你?」
「當然不。我是來回報殿下的。」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語:「殿下當初為什麼留我一命呢?還是因為您覺得我這條賤命,不配弄髒您的手?」
「本宮養條狗都知道搖尾巴。你呢?恩將仇報!」
「恩?」他猛地掐住我的下巴,「殿下指的是賞小福子玉佩的恩?」
我揚手要打,卻被他輕易攥住手腕反擰到背後。
他另一隻手環上來,勒住我的腰,把我死死按進他懷裡。
銅鏡映出我們糾纏的身影。
掙扎間衣裳凌亂,髮髻散落,我們都喘著氣。
他突然低笑出聲,喘息著在我耳邊低語。
聲音裡帶著瘋狂的笑意和濃烈的情慾。
「殿下,您掙扎的樣子……比您折辱我的時候,更美了。」
6.
藥很苦。
但我沒再摔碗。
裴寂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一場發作。
可我只是將空碗遞還,用錦被裹緊自己,說了句:「冷。」
硬碰硬,我贏不了。
想活下去,甚至想反擊,我得讓他放下戒心,哪怕只是一絲。
我得學會利用他唯一的弱點——對我那病態的執著。
我開始嘗試馴順他。
他送來的精緻點心和華服,我不再視若無睹。
甚至會在他看過來時,勉強多用兩口。或是對著銅鏡比劃一下衣料。
他替我梳頭時,我不再抗拒。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微妙的改變。
作為獎賞,我獲准在寢殿內走動,範圍大了不少,甚至能靠近那扇永遠打不開的窗。
但我知道,他看得穿。
他看我的眼神,帶著嘲弄的憐憫和掌控一切的滿足。
他只是在欣賞一隻終於學會討好主人的寵物。
他享受我的表演,因為這意味著我在為他費盡心機。
一次夜半驚雷。
我縮在床角,不是裝的。
我從小就討厭打雷。
他醒來,不由分說將我撈進懷裡。
我下意識地掙扎,換來他更用力抱住我。
「殿下也會怕?」他聲音貼在我耳畔。
我僵住,隨即任由自己癱軟在他懷中:「……裴寂。」
他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震。
這是我被囚以來,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叫他的名字。
「以前……也只有我不怕你,敢那樣對你,是不是?」
我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划過他裡衣的紋路。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雷霆再至。
最終,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不出情緒:「很多人怕我。大胤的宮人,北狄的貴族。他們欺我辱我,也怕我。」
「但你不怕。」他的手臂收緊,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那時候我就想,這雙眼要是只看著我,只為我燃燒……該多好。」
他語氣平淡,卻讓我心底發寒。
我不是他苦難的源頭,卻是唯一一把敢將他徹底點燃的火。
那夜之後,一種詭異而危險的平衡在我們之間建立。
我依舊是他的囚徒,他卻似乎給我多了些自由。
他會帶來新雕的小玩意兒給我解悶,甚至會和我下盤棋——雖然輸贏都由他說了算。
直到某一天。
或許是我無意識看向殿外巡視的侍衛,時間或許長了些。
當晚,我腳踝上就多了一條細鏈,長度只夠我在床榻方圓三步內活動。
他半跪著替我鎖上,動作溫柔。
「殿下。」他抬頭,眼神痴迷又冰冷,「眼睛要看著該看的人。」
北狄境內叛亂的消息隱約傳來,他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
出征前夜,他撫摸著那條金鍊,語氣溫柔似水:「臣去去就回。殿下乖乖的,別讓這條鏈子……派上不該有的用場。」
殿門合上,將最後的光也隔絕。
7.
裴寂出征已半月。
殿外守衛換了一撥,更加沉默,也更加森嚴。
但有些消息是擋不住的。
比如,北狄境內叛亂愈演愈烈,裴寂手段酷烈,鎮壓雖狠,卻民心浮動。
後方糧草調度頻頻出問題。
又比如,幾個被裴寂打壓的大胤舊臣家族,開始暗中串聯。
逃離?不。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閃過,隨即卻被我遏制住。
逃出去,然後呢?
做一個東躲西藏的前朝公主,眼睜睜看著江山易主,生靈塗炭?
或者被任何一方勢力抓住,成為另一個籠子裡更可憐的玩物?
裴寂給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課:權力,是唯一的護身符。
他把我鎖在這金籠里,卻也把我放在了離權力核心最近的地方。
他讓我看清了他的困境,他的軟肋,以及……我那連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價值。
我是蕭令凰。
這個名字,對惶惶不安的大胤遺民來說,我是舊主。
對躁動不滿的北狄新貴來說,是征服者的象徵。
而對裴寂……我是他病態執念的源頭,無法割捨,也無法徹底掌控。
這是我的囚籠,也是我的戰場。
我冷靜地剖析著一切。
裴寂的困境源於他根基太淺。他唯一有的手段只有殺戮。這樣的手段,能打天下卻難安民心。
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一個溫順的寵物,而是一個能幫他穩定後方、調和矛盾的人。
而我熟悉舊臣。我也可以通過裴寂的言行,摸清了新貴的脾性。
最重要的是,裴寂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殺我。
這就是我的籌碼。
機會只有一次。
我盯上了那個每日送來膳食的宦官。
他是裴寂的心腹,眼神精明,卻極度渴望錢財。
但裴寂嚴苛,賞罰分明,卻也吝嗇。
一次他放下食盒時,我故意將一支裴寂隨手賞下的的鳳頭金簪碰落在地,滾到他腳邊。
「髒了。」我語氣淡漠,「賞你了。」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狂喜。
「當然。」我迎上他的目光,「若陛下問起這支簪子……」
他立刻跪下,冷汗涔涔:「奴才明白!謝殿下厚賞!」
「起來吧,」我端起茶盞,「以後,或許還有更髒的東西要勞煩你處理。」
消息網打通了。
時機來臨,前線傳來裴寂一處糧草被叛軍燒毀的消息。
我能想像他的暴怒和焦頭爛額。
就是現在。
我寫下了一封沒有稱謂、沒有落款的「諫言書」。
信里我分析叛亂的根源,是由於部分貴族利益被觸及,而陛下懷柔不足。這樣一味鎮壓只會逼其魚死網破。
接著,我點出幾個關鍵人物的名字。並逐一分析其弱點與訴求。建議陛下分化、拉攏。
信的最末尾,我附上了我的條件:「若陛下允臣暫理後方,協理部分朝務,穩定人心。臣必竭盡全力,助陛下平叛。」
這不是乞求,是交易。
更是威脅。
我看著那宦官將信小心翼翼藏入懷中,然後離去。
等待的時間無比漫長。
直到某一日黃昏,殿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砰地一聲,殿門被狠狠踹開。
裴寂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封信。
「蕭、令、凰!」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我的名字,一步步逼近,「你竟敢……你竟敢背著我聯絡外人?!你當真以為朕捨不得殺你?!」
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
我被迫仰頭看著他,但聲音卻異常平靜:「陛下是捨不得。捨不得殺我,更捨不得你的江山。」
他沉默了。
「信里的策略,可用否?」我問。
或許是我給的策略確實幫助了他。他的怒火暫時熄滅了。
又或許,他想起了當年在大胤宮廷,我偶爾在宴席間,總是能輕而易舉用一句話點醒父皇。
「你……」
他眼神中有掙扎。
占有欲要他將我徹底鎖死,折斷我的羽翼,只做他一個人的禁臠。
可眼前失控的爛攤子,又逼著他必須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哪怕這根稻草是他最想禁錮的人。
「裴寂。鎖鏈鎖得住我的腳,鎖不住這天下人心。你想做真正的帝王,還是守著金籠的瘋子?」
他呼吸一窒。
「給我一個平台,我能替你解決你無法解決的麻煩。否則,你的江山,只會在我眼前分崩離析。」我甚至極輕地笑了一下,「你猜,我會不會拍手稱快?」
他依舊沉默著。
「或者……你怕了?怕我一旦展翅,就不再是你籠中的凰?裴寂,你想要的,究竟是征服我,還是被我征服?」
良久,他猛地鬆開手。
他忽然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他俯身,竟真的掏出鑰v匙,打開了鎖在我腳踝上的金鍊。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好。蕭令凰,朕就給你這個舞台。」他語速很慢,「朕會留下幾件棘手的小事——安撫那些哭喊著要朕給條活路的大胤老臣,處理告急的軍糧調度。你協理之。」
「朕會把最得力的影衛留給你,」他勾起唇角,笑意冰冷,「輔佐你。」
他轉身欲走,又停住,回身捏住我的肩膀,力道依舊大得驚人,俯身在我耳邊低語,氣息灼熱:
「蕭令凰,別讓朕失望……也別想著逃。」
「你的舞台,只在朕的掌心。」
「若你敢背叛……」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語意,比任何威脅都令人膽寒。
殿門再次合上。
8.
裴寂留下的爛攤子,我接了。
他的影衛在暗處盯著,我知道。正好,讓他們看清楚。
案頭奏摺堆積。
我拿起一份——幾個北狄貴族聯名,要求坑殺有怨言的大胤舊臣。
我直接硃筆圈出他們剋扣軍糧的證據,讓心腹宦官不小心漏給他們看。
「告訴他們,本宮不想見血,但誰想試試,儘管來。」
恩威並施。對舊臣, 我召見兩位老臣, 撥還部分祖產,允了些舊制。他們叩首時, 喊的是殿下。
糧草危機最急。我把自己關進偏殿兩天,對著所有帳簿。
第三天,我點了十幾個官員的名字。
「嘉永三年秋,隴西五千石軍糧, 怎麼去了黑市?還有你們,彈劾奏章寫得好,要不要我念念各自貪了多少?」
殿內死寂。
「貪污的, 三日內補齊,自己去領一百軍棍, 家人可免。延誤的,立刻去押運糧草,前線敗了,提頭來見。」
效率瞬間快了。
我甚至利用他們內鬥。
一個不服裴寂也質疑我的老親王,我挑動他和政敵互咬, 兩敗俱傷後我親自調停, 並安插了自己人。
既拔了刺, 又立了威。
宮人看我的眼神, 從輕視變成了敬畏。
裴寂凱旋那天,我還在批流民安置的條陳。
他踏入議政殿後, 先掃過那些批好的奏章。
殿內很靜。他沒說話,但那股絕對掌控的氣勢,第一次被無聲抵住。
當夜,議政殿深處只剩我們。
「你要什麼?」他聲音沙啞, 卻帶了點興奮。
「不多。」我遞上清單:「聽政權。以及對舊臣、民生的決策權。我需要自己組建我的人,你最終審核。」
他掃了一眼。「口氣不小。蕭令凰, 你這是在要半壁江山。」
「不及陛下。」我直視他:「我要的不是共享寢殿,是共享這江山。裴寂, 你敢不敢?」
他大笑, 並擊掌讓內侍捧來一個匣子。
裡面裝著一頂特製的冠冕。
中間有一隻鳳凰。
他拿起冠冕, 親手給我戴上。
「如你所願,我的陛下。」
「這江山為籠,你我為鎖。」
「永生永世,休想逃脫。」
9.
太極殿。
我與裴寂並肩高坐。
他穿著龍袍, 我穿著鳳袍。
但我的鳳袍卻非后妃制式。
底下,北狄新貴與大胤舊臣跪拜,高呼萬歲。
裴寂的目光掃過來,帶著慣有的痴迷和審視,還有一絲棋逢對手的亮光。
我沒側頭。
朝會散罷, 人退盡了。
殿里空下來。
裴寂甩過來一份密報。
「看看。」他嘴角扯了一下,「殿下……哦不, 應該說是陛下。我們的江山,頭一道坎來了。」
我拿起看。
南方水患, 流民里混進了復胤的旗號。
「水患是天災, 人禍是自找的。」我把密報擱下。
「怎麼?」裴寂傾身,氣息迫近, 「這次打算怎麼對付?」
我站起身,鳳袍沉甸甸地墜著。
「備輿。」我說。
珠簾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該讓有些人看清楚,如今龍椅上坐的到底是誰。」
殿外風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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