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聲說:
「姜姨,你跟我的母后很像,身上的味道也像。」
我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我的兩個孩子。
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沒想到我沒在自己孩子身上感受過的孺慕之情,在他身上感受到了。
這樣想著,我對三皇子更好了。
16
很快到了上元節。
三皇子託人來說宮宴結束後他會過來。
想讓我陪他逛花燈會。
我沒多想。
派人做了許多吃食等著他。
還給他買了許多小孩玩的玩意兒。
怕他著涼,還親手給他縫了一件小斗篷。
另外早就暖好了手爐。
沒過多久門房說三皇子已經到了。
我起身迎接。
然而看到進來的人,我手裡的暖爐差點摔到地上。
皇上!
我連忙行禮。
三皇子噔噔噔跑過來把我扶起來。
笑嘻嘻對我說:
「姜姨,父皇說今日無事,陪咱們一起看花燈。」
我剛開始很驚訝,現在已經回過神來了。
平時我做生意接人待物,也沒有過多拘謹。
現在也表現得落落大方。
皇上很寬和。
看到我為三皇子準備的東西,他溫潤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麟兒喜歡你,你果然有心了。」
我客氣地笑了笑。
皇上接著又問:
「你可願當麟兒的乾娘?」
我一驚。
意識到這是天大的機緣。
可面上還是猶豫道:
「多謝皇上厚愛,不過民婦只是一介商賈,出身低微,恐怕配不上三皇子。」
皇上輕笑。
「這有何難?朕回去就下旨,封你為雍國夫人,享一品誥命。」
我壓抑住激動的心情,領旨謝恩。
三皇子蹦蹦跳跳跑過來。
「太好了!以後我就有?ü?娘親了!」
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17
花燈會人多。
皇上和三皇子在,自然不方便去人群中擠。
我提議去望漪樓。
望漪樓是我姜家的酒樓。
正對花燈會?ú?那條街,有個絕佳的觀賞房間。
這個房間被我特地留出來,不招待其他客人。
以前每年的上元節,兩個孩子和謝辭輕不願意去人群中擠,也總是來這裡。
一切為了三皇子和皇上的安危著想。
皇上對這個安排很滿意。
他們落座之後,我先去下面安排夥計準備一些特色的飯食。
並且叮囑他們我在招待貴客,任何人不允許打擾。
夥計稱是。
結果剛坐下沒多久。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嚷之聲。
謝辭輕清冷的聲音中帶著薄怒。
「讓姜明霜出來,我親自跟她說!」
18
三皇子和皇上都被這道喊聲吸引了。
我請皇上稍安勿躁,自己出去處理。
推開門在樓梯下面,我看到了謝辭輕。
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孩子以及陳婉君。
他們幾人正被夥計攔著,不讓上前。
「怎麼回事?」我問。
夥計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東家,謝太傅想要攜家眷去樓上房間賞燈,我已經跟他說您在招待貴客,謝太傅還想執意跟您說。」
我看向謝辭輕冷笑道:
「謝太傅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傢伙計明確跟你說了不招待,你還想往裡闖不成?」
謝辭輕看到我,強忍住怒氣,緩和了臉色。
「姜明霜,我本也不想找你,只是婉君有了身孕,我們想看燈會,但人群又擠,所以只想借你這房間一用,你看在多年情分上行個方便吧。」
我翻了個白眼兒。
「謝太傅這話是什麼意思?陳婉君肚子裡難道是我的孩子嗎?我為什麼要為她行方便?」
「你!」
謝辭輕想要發怒,可意識到這是有求於人,又強行忍住。
「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兩個孩子的面子上,我們好歹夫妻一場,你不要這般無情。」
他說完這話,我才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謝憲和謝琳。
兩個孩子都拘謹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看我的目光不再帶著之前的憤恨,反而帶上了幾分委屈與小心翼翼。
我心頭一酸。
卻還是冷漠地轉過了頭。
「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我勸你現在離開吧,我在招待貴客,沒工夫搭理你。」
這時陳婉君忽然一聲嗤笑。
她撫摸著剛剛顯懷的肚子道:
「貴客?你一個商戶女能接觸到什麼貴客?最多也不過是比你有錢的商戶。」
她轉身朝著謝辭輕撒嬌。
「辭輕,你讓姜明霜把她的客人趕走,把房間讓出來不就好了嗎?不過幾個商戶,不會不給你這個堂堂太傅面子的。」
謝辭輕面露猶豫。
這時樓上的房門忽然打開。
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糰子從樓上下來。
他輕輕地撲到我的懷裡,抬頭問我。
「娘親,爹爹問你怎麼還不回去?他餓了,想等著你一起吃飯。」
19
我緊緊攔住三皇子,防止他摔倒。
溫柔地點頭對他說:
「好,我現在就回去。」
我轉身就要離開,謝辭輕卻不幹了。
他猛然抓住我的胳膊,緊緊盯著我,眼神亮得嚇人,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接連發問:
「他是誰?為什麼叫你娘親?你又嫁給別人了?」
我一愣。
低頭看了看三皇子。
謝辭輕作為太傅,當然是認識三皇子的。
只是今天的三皇子頭上戴了個大帽子,遮住了半邊臉,人又撲在我懷裡,所以謝辭輕沒有認出他。
但現在人多眼雜,我也沒有心思跟他介紹。
掙扎著想要甩開他的手。
「我的事用不著你多管!」
謝辭卿怒氣沖沖。
「怎麼不用我多管?你是琳兒和憲兒的娘,你怎麼可以……認別人的兒子!」
謝憲和謝琳幾乎要哭了出來,可還是緊緊地咬著唇。
謝琳忍不住衝過來推搡我懷裡的三皇子。
「你是誰?誰讓你亂喊的?這是我的娘親,你自己沒娘嗎?」
「謝琳!夠了!」
我冷冷呵斥她。
謝琳頓時像是丟了魂兒一般,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滑落。
三皇子剛開始被嚇了一跳,卻還是緊緊抱著我不放手。
他對著謝琳撇撇嘴。
「明明是你們不要娘親的,現在又來哭什麼?」
謝琳聽到這句話,頓時哭得更凶了。
謝辭輕此時卻沒心思哄女兒。
他還在糾結另一件事。
「你當真再嫁了?樓上是誰?就是你再嫁的人?」
「不是。」
我連忙否認。
這話可不興說。
謝辭輕卻不信。
「哼!你不用騙我,剛才這孩子不還稱呼他爹爹!」
「你讓開!我倒要看看你舍下臉面求和離後再嫁的是什麼人!」
「你不許去!」
我阻止他。
同時示意夥計們將他攔下。
可謝辭輕像偏執了一般,什麼文人風骨統統不要。
叫嚷著就要往上沖。
吵吵鬧鬧間,樓上推門聲響起。
一人走了出來。
看清那人的瞬間。
謝辭輕陡然安靜了。
20
皇上不想讓事情鬧得太大。
所以在謝辭卿即將下跪的瞬間,樓下的暗衛扶住了他。
皇上看都未看他一眼,轉身又進了房間。
我也抱著三皇子跟了進去。
皇上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吃完飯跟三皇子欣賞了一會花燈就離開了。
離開前他問我要不要為謝辭輕求情。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成也好,敗也罷。
都是因果。
第二天,我聽聞謝辭輕在朝堂上受到了皇上的訓斥。
說他狂傲自負,並免了他太傅之職。
皇上念其才華,讓他進崇文院修書。
太傅雖然是個虛銜,卻在百官中地位很高。
如今被免,又惹得皇上不喜,謝辭輕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與此同時,我接到了封我為雍國夫人的聖旨。
人人前來恭賀。
謝辭輕也來了。
只不過他只是在門前站了會兒,沒進門。
沒過多久我就得到了謝辭輕變賣宅邸的消息。
他果然如我之前所料,變賣了僕從與宅邸,換了間小的宅子。
宅子所處的地段也不好,還不隔音,聽人說裡面時常傳出爭吵之聲。
陳婉君和謝辭輕互相嫌棄。
陳婉君說她命苦,夫君窩囊,婆母腿腳不便,還要照顧兩個繼子繼女。
謝辭輕卻悔恨識人不清,娶了個不安分的女人,把家都攪散了。
他們的爭執我毫不關心。
很快又到了我的生辰。
三皇子特地來為我慶生。
他玩到很晚。
離開時我送他出門。
在門外我見到了謝辭輕。
21
謝辭輕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著謝憲和謝琳。
謝憲和謝琳低著頭,不敢看我。
謝辭輕卻深情款款。
「明霜,以前是我不對。」
「我回去就休了陳婉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心底泛起無盡的冷意。
從沒有比此刻更厭惡他。
「謝辭輕,陳婉君還懷著你的孩子呢,算算日子也快生???了吧,你確定要休了她?」
謝辭輕臉上浮現厭惡。
以前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那個女人鬧得家宅不寧,我休了她又有?ù?何不可!」
「況且我也不缺子女,你給我生的憲兒和琳兒都是好孩子,我們有他們就夠了。」
看著他這樣的嘴臉,我感到無比噁心。
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我轉身進府。
大門關閉的一瞬間。
我聽到遠處有人對他喊:
「謝大人,你家娘子快生了!」
我頓時覺得有些嘲諷。
當年我生兩個孩子時,陳婉君感染了風寒。
謝辭輕拋下正在生產的我去看她。
我當時只覺像有個大手攥緊了心臟,心裡無與倫比的痛。
如今她生產,謝辭輕又來我這裡為我慶生。
風水輪流轉。
陳婉君啊陳婉君。
那時的欺辱與痛苦,你感受到了嗎?
22
陳婉君又給謝辭輕生了一個兒子。
那天謝辭輕說要休了她,也只是說說而已。
他與陳婉君的事人盡皆知,為了臉面他也不會休妻。
若我答應與他重歸於好,他會冒著風險試一試。
但現在陳婉君給他生了個兒子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
他們兩人註定鎖死。
只不過他們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
謝辭輕自從被貶謫之後,俸祿更加微薄。
賣宅子的確換了許多銀錢。
可謝辭輕仍不甘心,想要重獲聖寵,於是拿出了一大部分用於人情打點。
剩下的一些為謝母買藥材,為陳婉君買首飾,還有日常吃穿用度,要節省著花。
貧賤夫妻百事哀。
再濃的情誼也在這一次次的爭吵中耗盡。
我偶爾會在宴會中看到陳婉君。
那時我被奉為座上賓,而她卻只能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因生過孩子又沒有得到好的保養的原因,她面容憔悴,身形發福。
再也不復當年那清冷充滿書卷氣的樣子?ū?。
她識趣地沒來我面前找存在感。
我也沒有特地去為難她。
不是我性情寬厚。
而是在我看來,他們日日夜夜在時光中磋磨,而我過得比他們好千倍萬倍。
這比直接殺了他們都讓他們難受。
因為一種名為悔恨的情緒會日日侵蝕他們的心神。
這就夠了。
23
冬去春來,三皇子又長了一歲。
新太傅說讓他多讀些書。
於是那日轉完商鋪之後,我特地帶著他去了趟書局。
結果在裡面遇到了謝憲。
四目相對,我和他都有些驚訝。
「母親,三皇子。」謝憲率先過來向我們行禮。
他看三皇子的眼神中帶著羨慕。
他變了很多。
變得內斂沉靜。
也瘦了很多。
仔細看,他身上還穿著去年的舊衣裳,袖口都短了一截。
我嘆了口氣。
謝家最近又出事了。
因為謝辭輕行賄被人舉報,又遭到了皇上的貶謫。
人人都知他想再得到重用是不可能了。
謝家更加烏煙瘴氣。
我知道謝憲和謝琳的處境現在都有些尷尬。
因為陳婉君有了自己的兒子。
他們以前被陳婉君當做爭奪寵愛的工具。
可現在他們毫無用處。
反而在她看來有些礙眼。
後宅里繼母暗搓搓的苛待無聲無形。
他們這些日子顯然受盡了委屈。
想了想,我從懷裡拿出幾張銀票放到他手中。
「跟妹妹一起花。」
謝憲的眼淚刷就落下來了。
我看在眼裡,有些心疼。
孩子跟大人不一樣。
很多道理他們並不懂。
孩子犯錯很多時候都是大人沒有教好。
可當他們願意改過,我不介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母親,對不起。」我聽見謝憲小聲說。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回去的路上,我路過謝家。
發現門前竟圍了一圈人。
走近一看,原來是謝辭輕和陳婉君兩人在打架。
陳婉君頭髮凌亂,一邊臉還有明顯的巴掌印。
謝辭輕臉上也有撓痕。
陳婉君像個潑婦。
謝辭輕也毫無文人風骨。
謝母躺在地上邊哭邊罵。
「你這個賤人!我當初怎麼會以為你比明霜好?!自從娶了你進來就家宅不寧,老婆???子我好後悔呀!」
我坐著馬車從他們身邊路過。
停也未停。
他們的悽慘是對我最好的禮讚。
人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當年我選擇和離,沒有一個人看好。
如今事實證明。
我的選擇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