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裴懷意識已經渙散,但他還是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對永寧,從未有過半分情分。」
「當初不願你動手,只是不想…不想讓你將來為髒了手而後悔,只是我未曾料到,她竟會惡毒至此。」
「你別說話了,顧裴懷,省點力氣。」
顧裴懷輕輕搖頭,仿佛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我其實很自卑,我比陛下……大了整整七歲。」
「我總是在想,若是陛下將來有了更年輕、更心愛的人,而我……卻已年老色衰,屆時又該如何自處。」
「所以我才…才不敢答應陛下入後宮。」
顧裴懷頓了頓,握緊我的手。
「陛下可否答應臣一件事?若是我能挺過這一關,請為我…廢除後宮。」
我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嘗到血腥味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先挺過來再說!你要是死了,我才不要為你守一輩子活寡!」
顧裴懷用盡最後的力氣,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個「好」字。
隨即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頸側。
當指尖觸碰到那微弱的脈搏時,我才驟然喘氣。
11.
「還好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來一個時辰,他必死無疑。」
得到老先生的回覆後,我徹底鬆了口氣。
隨後便是腿一軟,差點癱軟在地。
「多謝老先生……等朕……我脫離此難,必定竭盡全力相報。」
「不必多謝了,畢竟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谷主這是何意?」
難道……谷主也重生了?
「天機不可泄露,一切皆是你我有緣,回去之後不可與其他人提及來過我這。」
「可外面那些侍衛……」
「無礙,我自有辦法讓他們忘記這裡的一切。」
老谷主摸著鬍鬚走了出去,只剩我待在房內。
「顧裴懷,你要是死了,我立馬廣招後宮,聽見了嗎?」
我這樣說著,顧裴懷的手指居然動了。
門外的護衛傳來消息。
「陛下,永寧公主四處傳揚你已不幸墜落山崖的事情。」
「朝堂震盪,還請陛下回朝主持大局。」
果然如此。
我笑了笑。
臨行前我就已經將朝政託付給朝中幾位忠心重臣。
如今太早回去也並無意趣。
我要等永寧覺得自己勝利的時候,再一舉將她打碎。
「等。」
12.
夜晚,我守在顧裴懷床邊,看著他的睡顏,也慢慢入睡了。
我又夢到了前世墜入山崖後的事情。
重生後我記不清,可在這一次的夢裡,竟如此清晰。
那些人將我的護衛殺光後,見我墜入山崖便不再下來找我。
我本來也以為自己要死了,睜開眼卻發現我正身處藥廬之中。
「醒了?過來喝藥吧。」
是一位老先生。
我朝他跪下:「多謝老先生搭救之恩。」
「不必謝,你是個好皇帝,我還得感謝你把這附近的賊寇除盡了。」
我聽明白了老先生的話外之意。
「您是說……我此次患難並不是因為山賊。」
「誒,我可沒說。」
老人捋捋鬍鬚,笑眯眯的朝我看來。
山谷里的日子很清凈,每日聽著鳥鳴醒來,聞著藥香入眠。
那些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都好像遙遠而模糊。
我將顧裴懷的屍身尋了回來,親手擦拭乾凈。
然後在藥廬後那片向陽的山坡上,為他掘了一座墳。
沒有碑,只有一座小小的土堆。
我將母妃留給我唯一的玉佩,輕輕放在了他的心口,然後一捧一捧地將土掩上。
傷好得差不多那天,我站在山坡上。
看著那座孤墳,我竟生出幾分不願離去的惆悵。
山風吹過,就好像他沉默時的呼吸。
回到藥廬,老先生正在院子裡曬著草藥。
我走到他身邊,席地而坐。
「老先生,人……真的沒有來世嗎?」
老先生手上分揀草藥的動作未停,眼皮也未抬一下。
「你若信有,那便有。」
「那……若我想來世再與一個人相遇,該如何是好?」
老先生終於停下了動作。
他轉過頭,那雙渾濁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你是真的想嗎?」
「其實,那日老夫去山頂時,那位……尚有最後一口氣在。」
我猛地抬頭。
心口像是被巨石砸中,悶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不救他?」
「非是不救,是他不願再活。」
老先生的聲音飄忽,帶著一絲憐憫。
「他同老夫一樣,也想求個來生。」
「你若是想求個來生,今生必須做夠九百九十九件善事。」
我還想再問,老先生卻不願再答。
回去後,永寧畏罪自殺,我也不願再追究下去。
那位老先生應是隱士高人,後來我再去尋過卻了無蹤跡。
我不停地做善事。
因為常年勞心費神,又兼著未解的鬱結,我前世的身子骨到了晚年便格外虛弱。
纏綿病榻之際,顧裴懷府上的老管家求見過我一次。
那老管家已是滿頭華發,步履卻依舊穩健。
他恭敬地呈上一卷畫軸,雙手奉上,眼眶泛著微紅。
他說這是顧裴懷生前親手所畫,耗費了整整三個月的心血,本是想作為壽禮贈予我。
我顫抖著手,緩緩展開畫卷。
畫中人青絲如瀑,眉眼含笑,正是我年少時的模樣。
每一筆都細緻入微,仿佛畫師將畢生的溫柔與愛意都傾注在了筆端。
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指尖撫過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顏。
「陛下,我家公子……他一直深愛著您。只是當年永寧公主以您的性命相要挾,公子他……他只能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此生絕不會對您動心,永寧公主才肯罷休。」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那份被我誤解多年的情誼,竟是他用性命換來的保全。
顧裴懷不是不愛,是不敢愛。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
我抑制不住,一口鮮血噴洒而出,染紅了眼前的畫卷。
天旋地轉間,意識陷入一片混沌。
再度睜開眼時,一張蒼白卻俊朗的臉龐映入眼帘。
是顧裴懷。
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抹去我的淚珠。
「別哭,這一世我們不會再錯過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
最終化作一聲難以置信的低語。
「你也……」
顧裴懷輕輕點頭,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沒想到顧裴懷也能重生。
做完這個夢後,我已經知道了顧裴懷對我的情意。
但是那些記憶,如今的顧裴懷始終少了一段,終究不是完整的他。
可如今他也……
我緊緊地抱住他。
「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好。」
13.
雖然很想跟顧裴懷待在這山谷長長久久。
但畢竟江山不可一日無主。
我要是再不回去,永寧都快上位了。
我打發顧裴懷幫我去丹州賑災。
「你是不是又想拋棄我?」
顧裴懷低下頭,溫熱的呼吸讓我面紅耳赤。
我遮住他的眼睛,以防他再勾引我。
結果他舔了舔我的手心。
「我沒有要拋下你,等你回來,我們就成親,你是我唯一的帝後。」
這回輪到顧裴懷說不出話來了。
他埋進我的懷抱。
「好。」
解決永寧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她太自得。
僅憑屬下的一面之詞就相信我是真的墜崖身亡。
就在她洋洋得意拿出偽造聖旨, 說我傳位給她的時候。
我出現在殿堂之上。
「永寧,許久未見了。」
永寧的神色變得可怖:「這怎麼可能?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臉色驟然一變:「是不是顧裴懷幫了你?他人呢!他騙我!」
我彎唇,這倒也不算騙吧。
畢竟上一世顧裴懷確實沒有對我表達過心意。
永寧很快被我拿下,我不打算殺了她。
畢竟前世她死之後, 我還挺寂寞的。
沒人跟我爭鬥,若是把她困在宗人府里,我無聊了還能去找她聊一聊。
顧裴懷賑災時日比我想像中的更久一些。
都快三個月了, 解決水患的消息才傳入京中。
顧裴懷給我寫信,說是過幾日就回來了。
這日我在寢殿午寐,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停在了我的榻前。
我身上蓋著的薄毯滑落了一半, 顧裴懷伸出圈住我纖細的腳踝。
骨節分明的手臂穿過我的頸下, 另一隻手環住腰肢。
顧裴懷將臉埋在我的頸窩。
溫熱的呼吸拂過肌膚,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我們下月便成親吧。」
長達數月的風餐露宿與奔波勞碌,讓他清瘦了些許。
顧裴懷近乎貪婪地呼吸著我發間的香氣。
這是他日思夜想的味道,足以撫平他所有的疲憊與焦躁。
「看你表現吧,顧裴懷。」
我可不想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顧裴懷沉默了片刻。
一種更晦暗的情緒在醞釀。
他收緊了手臂,將我更深地嵌入他的懷中。
溫熱的嘴唇沿著我的脖頸向上,最終停留在耳垂旁。
顧裴懷用鼻尖輕輕蹭著我。
灼熱的氣息噴洒在我的耳廓。
他聲音裡帶著一絲委屈和沙啞。
「就這麼不想嫁給我嗎?」
顧裴懷不再滿足於這樣淺嘗輒止的觸碰。
溫熱的唇開始細細親吻過脖頸。
直到他發出滿足的嘆息, 將我摟入懷中。
我嗚咽一聲。
「你是狗嗎?顧裴懷。」
「我是永環的小狗。」
最終我還是答應了下月成婚。
至於顧裴懷用了什麼手段……
我才不說。
(完)
顧裴懷番外:
我第一次見到永環, 是在下過初雪的午後。
我不喜歡與永寧交談, 她的眼神總是充斥著太赤裸的慾望。
但父親逼迫我與她多交談, 我只能聽從。
永環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她不小心撞到了我, 瘋狂的道歉。
起初我還以為她是哪個妃嬪的婢女,因為瘦弱、溫順。
但永寧開口喚她皇妹時,我才知道她居然是公主。
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公主。
我對她產生了好奇心。
於是我故意在永寧面前表現出絲毫不在意永環的模樣, 讓她放鬆警惕。
果不其然, 永寧下一次派人來送信的時候, 就換成了永環。
永環實在是太瘦,手臂上全是挨打後留下的紅痕。
我想也知道會是誰,只是我無法插手。
於是我只能在她每次來找我的時候, 為她準備一疊花生酥。
因為上次她來我府上時,多吃了三塊。
永環很聰明,在我接觸她之後, 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絕對不會永遠屈居人下,所以我願意幫她。
那是我第一次違抗了父親的命令。
宮中的皇子公主陸陸續續生病去世, 而永環的威名卻聞名天下。
皇位只能是在永寧和永環之間抉擇。
我本也打算祝永環一臂之力,可是沒想到她會主動來找我。
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她。
只不過我想到永寧之前威脅我說過的話,有些擔憂。
於是我讓永環登基之後放過永寧。
她看著我, 對我說出讓我終生難忘的話。
我怎麼可能不願意,我一直都是喜歡她的, 非常。
但是我太自卑, 永環的心思靈巧, 她不可能察覺不到我的後退。
於是她也跟著後退。
每次我都很痛苦掙扎。
我如願的和永環在一起了, 可是永寧卻始終未曾放棄過爭奪皇位。
永環剛登基, 處理朝政還不夠成熟, 我每天忙於奔波,就是為了讓她能夠穩居高堂之上。
她成長的比我想像的更快。
所以當那把劍朝她刺去的時候,我不假思索地擋下。
哪怕是我死了, 她也有能力可以當一個很好的皇帝。
未說完的話,咽在喉嚨里。
再也說不出來,於是發爛發臭。
我愛你。
沒想到能有重來的機會。
……
我們不會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