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公主似乎明白了什麼,一下子急了。
「蘇文雲,你別想再誣陷我,這麼多人都看著呢,我可沒推你!」
她轉向皇帝,「皇兄!我什麼都沒有做!」
皇后倒在地上,任由宮人攙扶,她看著地上已經四分五裂的玉佩,眼中淚光閃動。
「這玉佩,是兄長當年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皇帝的臉色猛地變了。
永安公主的臉色也變了。
皇后的兄長蘇子馳,是本朝名將,駐紮在邊塞十一年,為我朝抗擊羌戎,立下赫赫戰功,連羌戎都稱其為戰神。
奈何在十年前,蘇子馳便已戰死沙場。
近日皇上在朝堂上,看著滿朝文武湊不出一個能帶兵的主帥,多次拍案嘆息:「若是蘇將軍還在,羌戎怎敢如此猖獗!」
毫無疑問,蘇子馳是本朝的英雄,而在羌戎進犯的當下,他更加被皇上所懷念。
皇后哭得極痛,連起身都做不到,只能虛弱地爬向那枚玉佩,將它的碎片捧在手心:「是臣妾無用,連兄長的遺物都護不住……」
她一哭,周圍的太監和宮女都跟著哭,氛圍哀慟至極。
永安公主臉色慘白:「皇兄,我只是以為皇后定做了和我一樣的玉佩,有意給我下馬威……」
皇后痛哭:「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愛重公主,又怎會去挑釁她!只是天下的玉佩就那幾個圖案,臣妾也沒想到兄長贈給臣妾的,竟會與公主定做的如此相似……」
皇上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之後,永安公主便被禁足了。
一禁足就是好多個月。
就連後來,皇后誕下皇長子,小皇子的百日宴,公主也不被允許參加。
公主由每日在宮中打罵宮人,到最後每日躺在床上病懨懨得起不來,短短几個月便瘦得脫了形。
最終,在小皇子的百日宴前,公主寫了一封血書,要我交給皇上。
那信字字泣血,表示自己知錯,只求見皇上一面。
我可以將那封信直接丟掉的,畢竟公主已經病得昏昏沉沉,我回來說皇上拒收,她也無從查證。
但那並不是我的計劃。
我努力將那封血書交給了皇上,含淚陳詞:「公主想念皇上,只求見皇上一面。」
時間已經過了近半年,皇帝對之前的事情已經消氣了。
再加上妹妹以血寫信,頭一次如此卑微,皇帝到底是有些動容。
因此他允准了妹妹來參加小皇子的百日宴。
宴席開始前,我伺候公主梳洗,在她耳邊道:「皇上對公主還是念著舊情的。」
公主已經十分虛弱,卻還是露出了一個得意之色:「那當然,你不曉得當年我與皇兄經歷過什麼。」
我看著公主,在心裡冷笑。
很好,就這樣回憶你們的過往吧。
越回憶,你便會越委屈。
我等著看你們的好戲。
……
果然,在皇長子的百日宴上,永安公主竟然搶了皇后和小皇子的風頭。
她好不容易重新見到了皇兄,發誓要利用這個機會,讓皇兄回憶當年自己的好。
每上一道菜,她便說:「這道點心皇兄小時候也喜歡吃,我便求著御膳房的公公教我怎麼做,想著要做給皇兄吃。」
每有人送小皇子生辰禮物,她便說:「我小時候也喜歡玩撥浪鼓,皇兄還親手為我制過一個,那撥浪鼓現在還留在我宮裡呢!」
起初,她的這些回憶的確牽動了皇上的心腸。
皇上看永安的目光,也染上一層柔軟:「那些舊事,朕也的確都記得。」
這份柔軟,讓永安公主再也克制不住。
她哭了起來。
「皇兄騙人,皇兄早就忘了永安對你有多好了。
「當初咱們被關在冷宮裡,每日只有兩碗餿飯,皇兄吃了拉肚子,是我給侍衛跪下,求他們給你買藥……」
皇上的臉色變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我率先跪下,隨後,所有的宮人像是受了提醒,連忙都跟著我一起跪下。
聽帝王的這種悲慘往事是不敬的,我們惶恐地跪地叩頭。
連皇后都抱著小皇子跪下了。
永安公主站在原地,張口結舌。
她忘了。
忘了她的哥哥早就不僅僅是她的哥哥,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以為這些事能讓皇帝念起她的好,殊不知一個成功者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提起他曾經卑微時的往事。
她看向皇帝,皇帝的臉色已經冷如霜雪。
「皇兄……」
皇帝冷冷道:「永安,你似乎永遠能讓朕……對你越來越失望。」
11
永安公主被送進了冷宮。
之前頂多是在自己宮裡禁足。
這一次,皇上罰她攪擾太子的百日宴,出言無狀、擾亂宮規,直接將她關進了冷宮。
永安公主不信。
她大哭大鬧,說這是皇后乾的。
「皇兄不會捨得這麼對我!」
她哭鬧了許多天,筋疲力盡後才昏昏睡去。
我看著她流滿淚水的臉,懷裡揣著皇后給我寫的密信。
密信中說,皇上這次的確生了大氣。
但是以皇后對皇帝的了解,他不會殺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在冷宮中或許會被關一年甚至兩年,但最終,她會被放出來,繼續當她錦衣玉食的公主。
她是皇上唯一的至親,皇上永遠不會殺她。
她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好在,我也沒想過讓皇帝殺她。
關於公主最後的結局,我其實從開始就想好了。
所需要的,只有皇后的配合。
……
三個月後,皇上在皇后的規勸下,前來看望公主。
其實如果這次公主表現得乖順,皇上大概會把她從冷宮裡放出去。
但我刻意隱瞞了這一點。
我對公主說:「我聽外面的人說,皇上打算給公主招駙馬,把公主遠嫁呢。」
這是永安公主絕不能接受的。
於是皇帝一進來,她就哭著上前,抱住了皇帝的腿。
「皇兄,你不能對永安這麼絕情!
「當年太后的嫡子還沒有斷氣,是永安幫你捂住了他的口鼻啊。
「皇兄,永安是世上最愛你的人,哪怕世人都負你、永安也永遠不會負你,你為何就不明白!」
永安公主哭得聲嘶力竭。
她的確委屈。
她是功臣啊。
皇帝登基的功臣。
沒有她當年幫哥哥,哪來皇兄的今天。
然而皇上的臉色已經在瞬間如同金紙。
室內只有永安、皇帝跟我,我立刻跪了下去。
皇帝問我:「你聽見了什麼?」
我搖頭:「奴婢什麼也沒聽見。」
其實我當然聽見了。
捂住太后嫡子的口鼻……
宮裡的人都知道,皇上當年只是不得寵的六皇子。
是當年皇后的嫡子突發哮喘離世,皇后膝下無子,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收養了六皇子。
如今的皇上才能夠登基。
怪不得永安一直如此驕縱。
怪不得皇上永遠寵愛他。
因為他們是同謀,是世上唯一保守同一個驚天秘密的人。
而現在,永安提起這件事,她想讓皇上記起,她是他最得力的幫手。
可惜,這是皇上絕不想再回憶的事情。
我說:「奴婢可以與皇上說幾句話嗎?」
……
無人的小院裡,我對著皇上叩頭。
「奴婢自知聽到了不該聽的,皇上想殺奴婢,奴婢絕無二話。
「可永安公主今日能當著奴婢的面說這話,以後便也還有可能當著別人說出來,皇上捨得連永安公主一起殺嗎?」
皇帝眼角抽動。
他知道自己該殺永安。
但他用情至深,捨不得永安真的死。
「奴婢有一萬全之法。」
我抬起頭,低聲道,「送公主去羌戎和親,由奴婢陪嫁。
「這樣知曉皇上秘密的人,便都送走了。
「公主即便在羌戎說了什麼,傳回來,皇上也只說是羌戎血口噴人即可,只要我朝的人不信,皇上的位置就仍然名正言順。」
皇上手指顫抖。
「皇上捨不得公主,可如果想讓公主活著,這是唯一的辦法。」
12
一個月後,永安公主被送去和親羌戎的消息傳遍京城。
公主哭得幾度斷氣,最後是被綁著手腳,送上的馬車。
她環視周圍,破口大罵:「為什麼服侍的都不是我宮裡的人?」
我及時上前:「公主,蘭秋還在。」
她恨得咬牙:「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提議和親的!」
我低下頭:「奴婢都是為了公主好。」
公主大哭大罵:「我只要皇兄!皇兄!求你不要送我走!」
皇上狠下心,硬是沒來送公主,由皇后代送。
皇后走到我身邊。
「蘭秋,照顧好公主。」
我垂眸:「這個自然。」
我對下人道,「公主大哭傷身,快送安神藥上來。」
我將安神藥給永安公主灌了下去,總算讓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由於怕公主在半途上醒來鬧事,或者動輒自殺,安神藥一碗一碗地灌下去。
永安公主昏睡了大半個月醒來時,車隊已經趕了近一半的路,來到了黃河邊。
她是被宮女的聲音吵醒的,那宮女掀開馬車的帘子,問道:「公主可要吃些點心再趕路?」
永安公主大罵:「問什麼問,還不趕快拿過來。」
宮女不動。
我閒閒地整理了一下裙子:「我不餓,還是先趕路吧。」
宮女點頭稱是,退出馬車,片刻後,車隊又緩緩動起來。
永安公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無比驚懼地望向我。
「蘭秋,你什麼意思……」
「我不叫蘭秋。」我幽幽道。
「我叫阿囡,七年前,你在獸苑讓太監揮舞紅布,讓一個馴獸人死在鐵籠中。
「我是他的女兒。」
永安公主睜大了眼睛。
那眼睛中有驚恐,有憤怒,也有迷茫。
她不記得我爹是誰了。
這些年來,她折磨死的小人物太多了,她不可能都記得住。
我嘆口氣:「沒事,我記得就好了。
「你這個賤人!」
永安公主想要爬起來扼住我的脖子,但是她很快發現,鐵鏈拴住了她的脖子,她一動就被猛地拽了回去。
「大膽賤人!本宮對你不好嗎!本宮多年信任你,你居然敢這麼對本宮!
「竟敢用鐵鏈拴著本宮,你這是誅九族的死罪!
「快放開我,就算離開了皇兄,我也是和親公主!」
我面帶疑惑,搖了搖頭。
「你在說什麼?」
我摸摸自己的服飾,之前宮女的裝束不見了,我穿的是華麗的羅裙,頭上珠翠明艷。
「和親公主,明明是我啊。」
永安公主顫抖起來。
方才太過激動,如今,她終於看清了我的模樣。
她張大嘴巴,如同一尾缺水的魚。
「什麼意思?!
「你要冒充我?!
「你是永安公主,那我是誰,我是蘭秋?!」
我搖搖頭。
「不,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蘭秋。」
13
又過了一個月。
我們終於到達了羌國邊境。
羌戎皇帝親自來迎我,我扶著侍女的手下來,宮裙在北風中飄揚,臉上帶著屬於大國公主的端莊。
羌王對我很滿意。
他說:「之前聽說永安公主驕縱,看來只是謠言,公主端莊溫柔,美貌過人。」
我柔和一笑:「我為兩國交好而來,只求戰事平息,邊塞百姓可以不再受離亂之苦。」
羌王握住我的手:「公主久居深宮,卻如此體恤民情,叫本王佩服。」
羌王原本的正妻在一年前去世,我成了他的大妃。
我性子溫柔隱忍,通情達理的同時又不失原則,羌王對我很是喜愛,夫妻二人相敬如賓。
我嫁到羌國三個月後,我朝皇帝突然暴斃。
皇后蘇文雲扶年幼的小太子登基,垂簾聽政。
我代羌王寫信給她,以永安公主的身份提出兩國進一步建交,已是掌權太后的蘇文雲回信表示同意。
於是在我們的推動下,羌國女子學習我朝的文化與技藝,羌國與我朝開通商貿之路,邊塞百姓受益良多, 逐漸富裕。
阿爹,你看見了嗎。
我在努力,讓更多被當作畜生的人,重新變回人。
你的在天之靈如果能看到這一切,大概也會略被撫慰吧。
當然,我也會讓一些披著人皮的畜生,重新變回畜生。
……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懷孕了。
十個月後,我誕下一子。
這個孩子是永安公主與羌王的長子,未來, 他會繼承羌王的位置,我會成為羌國的太后。
就這樣, 一南一北, 我和蘇文雲成為兩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
我們彼此合作,盟約永不會被背叛。
因為我們知道對方最深的秘密。
——她知道我是個冒牌的和親公主。
我要頂替永安的計劃是她幫我實現的,陪公主出嫁的宮人全都是她的心腹, 我們的目的就是在半途中由我換掉永安公主。
——而我知道她謀殺親夫,甚至這個孩子都不是皇帝的。
在皇后第一次流產、而皇帝只陪著永安公主的時候, 蘇文雲的心就已經冷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給皇帝下藥, 我看在眼裡,從未說什麼。
畢竟皇帝也是我的仇人, 如果沒有他的縱容,就也沒有永安公主的無法無天。
因為掌握著彼此最根本的秘密, 所以我與蘇文雲之間的盟約永遠牢固。
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真正的永安公主, 去了哪裡呢?
14
這個問題,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在我來到羌戎的第一年,羌王的生辰上, 我舉酒微笑。
「為給大王慶賀生辰,妾身準備了禮物。
「此禮物名為獸女之舞。」
話音剛落,我的心腹宮女們便推上了一面巨大的鐵籠,籠布掀開,裡面是一個半獸半人的生物。
她有著女人的身體, 卻又長著野獸的長毛,對著外面齜牙咧嘴,口水從嘴角流下。
她的喉嚨已經被毒啞, 長成爪子的手再也無法握筆,因此她的真實身份, 會是個永不見天日的秘密。
——那一碗碗由她皇兄親自喂下的安神藥, 裡面藏了我下的料。
那料是當年的馬戲班班主為了培養獸孩特製的。
二十多年過去了。
曾經的獸孩成了公主。
曾經的公主成了獸孩。
阿爹,我說過的,我要讓畜生變回畜生。
殺了她太便宜。
我要讓她日復一日清醒地起舞,直到死去。
音樂響起, 獸女在皮鞭的作用下,開始被迫起舞。
在座的所有人拍手大笑。
他們都說,這是他們看過最精彩的獸戲。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