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當正衣冠。」我板著臉故作嚴肅地教育他。
宣燁長睫顫了顫,一副乖軟軟的模樣:「夫人教訓的是。」
我輕哼一聲,心情極好地拿起玉冠繞到他身後,認真地擺弄起他的青絲。
待頭髮束好,他與我一同抬頭看向銅鏡。
坐著的公子一身玄衣,面容清雋,金相玉質,雖稍顯冷峻,長眸卻含著溫和的笑意。
站著的美人一身紫衣,明眸皓齒,紅唇不點而朱,雖美艷逼人卻透著和氣。
美人與公子到真是天作之合。
我將手自然地搭在了宣燁肩頭,他伸手握住我的,隔著銅鏡這麼一看,便不由得緊張起來。
幾乎是心照不宣,他一把將我摟進了懷中,薄唇帶著冷香靠我越來越近。
剛剛貼上來,腦海中卻突然閃現他皺眉不悅的模樣,我的心瞬間冷卻,猛地推開了他。
宣燁撞上了桌角,聽聲音就很痛,他卻一聲不吭,只是牢牢地盯著我,眼神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刺痛。
酸澀泛了上來,我忍不住捏住他的手腕:「我並非有意……」
「嗯。」宣燁視線下滑,落在我的手上,勉勉強強勾起一個落魄的笑來,「無礙。」
委實見不得他這般,我一鼓作氣,就著捏住他手腕的力道,欺身壓了過去,惡狠狠地貼在他的薄唇上。
他僅僅只是蒙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反客為主,吻得熱烈又兇狠。
直到我喘不上氣拍他,他才放開我,將下巴擱在我頸間,輕輕地喘息,平復慾望。
「夫君從前,未曾煩過我嗎?」腦海中閃過的眼神其實不怎麼兇狠,與他素日看旁人難以相提並論。
可他從未這般看過我,便是冷了一些,也叫我難受得緊。
宣燁將我摟得更緊了些,聲音有些哽咽:「怎會?舒兒不煩我便是三生有幸了。」
大約是他看旁人的吧。
8、
如果不是今日與宣燁在宿央樓上驚鴻一瞥,我當真以為他沒有那般冷淡地待過我。
前些日子跟宣燁提了一嘴宿央樓的佛跳牆,他便帶我來了此處,坐三樓闌干處,俯瞰朝都最繁華的上弦街。
我嘴角沾了醬汁,宣燁自然地伸手幫我拭去,一想到這大庭廣眾之下,自己不由得紅了臉。
避開視線朝外一瞥,竟瞧見上弦街眾人不約而同地讓開一條道。
入眼是奪目的紅。
我忍不住屏氣了一瞬,收回了視線不敢多看,生怕自己被來人美貌震得失態。
宣燁大概察覺到了氣氛,也微微偏頭看了過去。
我便趁機光明正大地打量起這個紅衣烏髮雪膚的鮮艷美人。
他坐下一匹如墨的黑馬,同他的紅衣相稱,我總覺得喜歡紅色,大概就是這樣。
仿佛從紅蓮業火中涅槃,一念神魔,不過如此。
不知該怎麼形容他的相貌,任何言語都會讓他失色,只知他縱馬而來,無人能不佇步,無人能不側目。
風流寫意從骨子裡流出,眼角眉梢又盡顯慈悲。
宣燁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似的猛地轉頭看向我,臉色慘白一片。
他素來行為舉止帶著股遊刃有餘的雅致,便是當初在風月樓用刑都瞧著格外好看。
可如今,卻是狼狽的。
「怎麼了?」我有些擔心地捏住了他的指尖。
宣燁長眸眯了起來,顯得有些危險,可他聲音是抖的:「舒兒……不認識他?」
毫不熟悉,第一次見。
如斯美人,莫不敢忘。
我搖了搖頭:「從未見過。」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於他而言卻好像重若千斤,叫他失去了所有色彩。
良久他突然笑了起來,帶著惡毒、嘲諷和嫉妒。
莫名覺得脊背發涼,我有些緊張:「或許……是我忘了?」
「夠了。」宣燁眉眼間的神色疏淡了下來,像極了我那日記憶中一閃而過的畫面,讓我的心感覺像被猛地一刺般疼痛。
「這些日子,辛苦夫人騙我。」宣燁睨了我一眼,勾了勾唇角,毫無笑意。
他起身要走,我心急地拽住他的衣角:「我們不是說好了重新開始嗎?」
宣燁扒開我的手,靜靜地看著我:「夫人總歸給我些時間接受……你真的心中沒有我了,好不好?」
有你的。
這三個字卻卡在嗓子眼說不出來。
我看著他一寸寸暗下去的眸色,心裡莫名發苦。
病癒醒來的那天,我雖記憶混亂,卻認得人。
偏偏滿屋子的人都指著宣燁告訴我,他是我的夫君。
我明明記得這個事實也認識他,只是卻好像所有人都默認我該忘了他。
出於逃避心理,我便索性裝了起來。
從朱雀長街回來翻藥渣時,我看到了還魂草,一味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藥。
還魂草生於極北冰原的起連雪山之巔,且不說有多麼難尋,便真是找到,也是要被還魂草周邊各種異獸毒物攻擊侵蝕的。
大概只有眷侶才會願意費盡千辛萬苦,歷經九死一生去為心上人謀一條生路,所以它才會有讓人忘掉所愛之人這般奇怪的副作用吧。
一種拿情誼換取性命的公平交易,單看有沒有痴心人願與愛侶就此陌路。
所以醒來時人人都告訴我,我的夫君多麼痴心,為了我不辭萬里,不懼生死尋得草藥。
我怎麼可以醒來忘掉的人不是他呢?
便是裝,也得裝下去啊。
只是我真的未曾料到,自己這般不自量力,心儀之人竟是這般人物,冠蓋京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多情風流」四字就差刻在他臉上。
所以今日失了策,叫我盡力維持的謊言破碎,叫宣燁傷心。
可明明,我對宣燁的心動並不作假,像是本就存在,反倒是對這紅衣美人只有欣賞之情。
9、
「護國公家那位,真沒死啊?」
「這人不都回來了嗎?」
「稀奇啊,蒼山之戰都過去大半年了吧,這死將竟然回來了,他平時吊兒郎當的,現在成了大英雄,我還不習慣呢,哈哈哈。」
「人家護國公世子,乃聖上表親,天潢貴胄,要你習慣?」
……
我這剛從宿央樓上下來,就聽見先前讓路呆愣的眾人議論起他來。
原是護國公家的世子,大夏第一公子,姬殷。
風流滿朝都,春閨女兒夢中人,但也不算是太好的形容。
宣燁也不曉得跑去了哪兒,我回府的時候,這紅衣美人正立於馬前,風勾起他的衣擺,看起來有幾分落寞。
「昭昭,當真不要我了?」姬殷攥著馬韁抬頭,臉上神情淡淡的,唯獨眸光波動了下。
看來我真與姬殷有舊,這個認知讓我心中煩躁,我自認不是朝三暮四之人,怎會這般對不起宣燁。
是以臉色冷硬了一些:「自然,我同……」
話還未說了,巷頭宣燁就轉了出來,情緒在他玉似的臉上迅速凝聚成風暴,最後又歸於平靜,他帶著一絲輕慢和矜貴走來。
「世子站在我門前,是想進去做客嗎?」
我看著他自然伸出的手,搭了進去,陪著他宣示主權。
姬殷看了一眼我們相握的手,薄唇微微抿起,「林昭舒,你對我太不公平了。」
有點埋怨,有點委屈,平白叫人心軟心酸。
不愧是風月里出來的妙人,拿捏旁人情緒實在是嫻熟得很。
我感覺手被捏得更緊了一些。
「世子當我是死人嗎?這樣唐突我的夫人?」宣燁的聲音雜著冷怒。
姬殷被這麼一質問,後知後覺地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我是想你死。」
「世子還是請回吧,在門前對主人家不客氣實在太失禮了。」我攬著袖子微微施禮,拽著宣燁先行進了府去。
身後那道目光猶如實質,他的聲音有些啞,透著不敢置信:「明明我走的時候,你還說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北地看雪,江南看花,為什麼現在又要和他好?」
我還沒反應,身側的宣燁眼角就泛起了紅,染著深深的妒與怒。
刻在骨子裡的性格爆發出來,他整個人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壞,勾人的壞。
「因為林昭舒一直喜歡的都是我,你算什麼東西?一時的玩意兒罷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宣燁偏頭看向他,傲慢而又輕視地笑著,步履不停地拉著我進去,離開了他的視線。
進了院子他氣度才平復下來,又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不喜歡他。」
「你是不記得他。」宣燁眼睫垂落下來,透出的委屈讓我一怔。
這人是不是在裝可憐啊?
我抿唇搖了搖頭:「看到也不喜歡,只喜歡你,從前是我錯了,你要是願意原諒我,我們就重新開始好不好?」
「好。」宣燁低頭緊緊地盯著我,生怕我反悔似的,沒有一絲猶豫。
他到底有多喜歡我,才會連介意都不敢,一副生怕我跑掉的模樣,我怎麼可以這般對不起他。
光是這樣想著,我就更加排斥姬殷和那段過去了。
忘了也好。
10、
出於愧疚,我近日來對宣燁尤其殷勤,想給他親手做件衣裳,便去了玉錦樓。
墨色的錦緞就掛在紅色旁邊,黑紅相襯,對比鮮明。
我的手忍不住碰了碰紅色,破碎的記憶閃過眼前。
一人一身紅衣懶洋洋地躺在樹上,長腿垂下來,朝著我笑:「又哭。」
「你別管我,走開。」
「嘖,小姐真是……」
「是夫人。」
我一本正經地糾正他的稱呼以後,畫面便散去,連臉都未曾看清,只記得月色皎潔,而我當時,心裡難受得要命。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抓皺了紅緞。
「夫人,你抓皺我上好的蜀錦,我怎麼賣啊?」
我略有些歉疚地向掌柜道歉,隨後將紅色和墨色錦緞一起買了回去。
到了門口,正好撞見下朝回來的宣燁,他撩開帘子彎腰出來,背著光沖我柔柔一笑:「買了什麼?」
「錦緞,打算給你做套衣裳。」我說著就動手拆開想給他看,卻莫名想起順帶買回來的紅色,頓住了動作。
宣燁長眉微挑:「怎麼了?」
包裹已經半開,露出裡頭的紅來,宣燁的笑意僵在了臉上,眸中的墨色越發濃稠。
他一言不發的模樣讓我有些心慌。
手腕被他不輕不重地捏著,一直拉到房裡,他才低頭看我,神情帶著一絲邪性:「夫人喜歡紅色?」
我咽了咽:「你要不要試試?」
感覺自己是找死的節奏,但是宣燁要是穿紅色,應該也好看得緊吧。
「夫人要是真喜歡,也無不可。」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彎腰湊近我。
宣燁的唇涼涼的,卻在我頸側點起了火。
他帶著一股子狠戾將我壓入榻間,我沒忍住反手給了他一個巴掌,將他的臉扇偏過去。
說不清的恐懼,從心底深處升起。
並非排斥他,而是排斥這種事。
看見他玉雕似的臉上出現的紅痕,我後知後覺地心疼起來,跪坐著靠過去,伸手想要碰碰他,卻被他避開。
他長睫垂落,明明看不清神情,但光是聽聲音便叫人難過:「不必。」
解釋的話卡在嗓子眼,他等了很久卻還是寂靜無聲,自嘲般笑了一聲站起來:「你怎麼這麼知道捅我哪疼?」
「宣燁,要不然,我們談談他吧?」我一把抓住宣燁的袖口,認真地看向他。
惡意凝聚,他彎起眼睛試圖遮擋:「談什麼?談你用了還魂草都會想他?談你明明說要為我做衣袍卻買了他喜歡的紅?還是談你明明是我的夫人,卻在為他守貞?」
「你知道你以前有多愛我嗎?林昭舒,我真的一想到你變心了,我就想殺人。」宣燁連眼尾都紅了,聲音還是那麼清冽,像蠱惑人心的海妖。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我啞口無言,失落席捲而來,手不由得垂落,感覺自己抓不住他了。
突然卻被宣燁反扣住,「別想離開我。」
這句話他說得有些惡狠狠。
我搖了搖頭:「我也很想知道,即使現在重來,你仍然無一不讓我心動,那為什麼當初我會移情別戀?」
宣燁長眸眯起,語調漫不經心:「自然是他手段繁多,你天真單純,被他勾引了去。」
他能有你手段多嗎?
「我不會。」
「那些日子,我忙於朝政,太過冷落了你。」宣燁輕撫我的臉側,「是我的不是,但是不要再想他了。」
我點了點頭不再爭論,或許吧,夫妻多年,總歸會有寂寞如雪的時候。
11、
姬殷死而復生,護國公府自然宴請朝臣。
姬家作為嬴惑母族,如今正是風頭無兩,無人不賞臉。
同宣燁一道坐在馬車裡往護國公府趕,他神情淡淡的,瞧起來便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你要是不想帶我去,你做什麼要問我?」
「我是不想帶你嗎?」宣燁微揚下巴瞥了我一眼,看起來意外有些嬌氣。
靠過去捏了捏他的手,他反過來與我十指相扣,神色才總算緩和一些。
我們到時,護國公府已經是賓客滿庭,卻仍舊不見姬殷,我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等轉過脖子和宣燁四目相對時才僵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收回手轉了過去。
我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無從解釋自己的行為。
姬殷便是這個時候進來的,步伐懶散,青絲繚亂,紅袍穿得也不大規矩,手中捏著一個小小的酒瓶,看起來勾人又不正經。
他清瘦了些,眸色中沾染著厭世的情緒,直到跟我視線相撞,臉上那股子笑意才淡了些,然後不經意地轉開,朝主位走。
我好像也挺對不起他的,落入如今的境地,根本就是兩難,而我私心裡只能彌補宣燁。
「林昭舒,你再擺出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試試。」宣燁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很平和。
可我被驚得抬頭看他時,差點被他藏在眸中的怒與妒吞噬,連忙抓住他的袖口解釋:「我沒有,我就是覺得……總歸都是我的錯。」
宣燁微微一愣,安撫似的摸了摸我的頭:「你吃了這樣多的苦,又怎會是你的錯呢。」
即使我不記得了,也仍舊對著所謂的「苦」很是排斥,打心眼裡就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酒過三巡,我喝了些果酒都悶得慌,跟宣燁說了聲要出去,他正要起身和我一起出去,就被人叫住,好似有什麼正事。
宣燁瞧了一眼還在喝酒的姬殷,寵溺道:「夫人先出去透透氣,我隨後便來。」
我依言離開,走入護國公府的桃林,坐在了桃樹下的石凳上,捏起石桌上擺放的黑白棋子,隨意地玩了起來。
直到一隻素白的手,捏起黑子落下,打斷了我的思緒。
抬頭就見美人垂眸的模樣,斯人如畫。
「世子。」
姬殷輕輕「嗯」了一聲,從袖中掏出荷包打開,抓出四枚銅錢遞給我:「物歸原主。」
我看著他手中躺著的銅錢,有些疑惑:「銅錢?」
「你還真是什麼都能忘。」姬殷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抓起我的手腕將四枚銅錢塞了進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好荷包。
那上面的花紋,倒是我慣愛繡的模樣。
「我出征的時候正好是除夕,我們一起吃了餃子,你吃到了銅錢,就把從前攢的一併給我,說要把福氣借給我,等我回來,再還給你。」
姬殷說完凝視著我:「林昭舒,我活著回來了。」
說不清的難受漫上來,總是要虧欠的。
我攢緊銅錢:「活著就很好了。」
姬殷只是笑了笑,未曾接話,可他的眼睛好像在說,「我寧願從未歸來。」
平白叫人憋悶。
「夫人。」宣燁一身黑袍站在夜色中並不顯眼,他溫和出聲,臉色卻含著冷怒。
我朝姬殷點頭施禮,匆匆向他走去,剛到就被他占有意味極強地攬住腰,捏住手,發現我手中有東西時,他頓了頓。
直到走遠桃林,他才低頭看向我的手心:「他給你什麼?」
我伸手攤開:「銅錢,他說是我除夕守歲攢的。我運氣可真是不好,竟然這麼些年只有四枚。」
宣燁抬頭看我,並沒什麼表情,唇卻白了些,他眼神里的傷根本掩飾不住:「我運氣比較好,一起守歲的三年,正好吃到了三枚銅錢。」
心好像被一隻大手捏住,又悶又疼,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原是他送給我的福運,我卻拿去借給旁人保平安了。
「對不起……我把它們還給你。」
「既然給了夫人,自然夫人歲歲平安,怎會要回?」宣燁勾了勾唇角,「只是還望夫人憐惜,莫要再贈予旁人。」
我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12、
從護國公府離開,宣燁仍舊一直情緒不高,到了要分開的時候,我鼓足了勇氣拉住了他。
宣燁停住腳步看我:「怎麼了?」
「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夫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嗯。」
慾望很容易就被點燃,宣燁將我打橫抱起帶進屋子,輕輕地放入床榻之中。
他眸色已經很深了,啞著聲音壓著我最後確認:「你不後悔?」
看他這副好像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樣子,好像後悔有用似的。
我搖了搖頭,宣燁虔誠而熾熱的吻便落了下來。
起初我還是害怕瑟縮,宣燁耐心而又溫柔地安撫我,後來沉沉浮浮間,便只剩下了心動。
我們自然地重新睡在了一起,素得太久,宣燁床上床下顯出兩副面孔來。
用膳的時候,看著滿桌葷腥,我無端失了胃口,筷子幾度提不起來。
「怎麼了?」宣燁將我素愛吃的菜夾了一塊過來。
「不想吃……你說我會不會是懷孕了?」我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畢竟我素來胃口很好。
誰知普普通通的一句試探,卻叫宣燁臉上血色全失:「不會的。」
我懷孕,他這麼不高興嗎?
心裡莫名膈應起來:「難道你不想要和我的孩子嗎?」
「我只想要夫人。」宣燁臉上的失態不見,又變回了原來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
說得人面紅耳赤。
但我心中總歸是有些說不出的疑惑。
趁他早朝,我便出府去了醫館。
誰知大夫卻說,我早年被藥滑胎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簡直猶如雷遭,我落過胎?我不能再有孩子?
失魂落魄地離開醫館,我開始有些害怕面對事實。
為什麼好端端的孩子要被藥掉,難道……不是宣燁的?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無邊的愧疚和悔恨簡直將我淹沒。
再聯想到昨日宣燁臉色慘白的情形,等我走回宣府的時候,幾乎是認定了這個事實。
我不僅對不起他,還害得他從此不能有後。
坐在梳妝桌前,我咬著唇死死地憋住難過,卻還是忍不住落淚。
我怎麼能這麼壞?
夜深了,宣燁吹滅了燭火,帶著撩人的氣息靠過來的時候,我心動到無以復加,可偏偏白天大夫的話在腦海中不停地重複。
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我偏開了頭,小聲道:「我不想。」
宣燁動作頓住,抬起身子細細地打量我,耐心而溫柔:「怎麼了?」
我垂下眼睛搖了搖頭,難以啟齒。
他神情怔了怔,猜我或許是累了,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髮:「是我的不是,叫夫人夜夜勞累。」
甜和酸都這麼熬人,直到天色破曉,我才漸漸睡去。
想到宣燁是這樣風光霽月的一個妙人,我就不由得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甚至恍惚覺得自己髒。
連連遭受拒絕之後,宣燁不再忍耐,站起來,彎身點亮燭火,回頭靜靜地看著我:「你是後悔了?」
一燈如豆,昏黃盡數灑在他身上,看起來清瘦而脆弱。
「不是!」生怕他誤會,我連忙出聲反駁,然後小聲推辭,「我……只是累了。」
宣燁薄唇幾不可見地勾了勾:「你把我當傻子。」
心裡莫名泄了氣,我甚至開始怨恨過去的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荒唐、這麼不知廉恥?
「……夫君,你想不想納妾?」我垂下眸子,忍著心中的酸澀詢問。
三妻四妾,對男人而言再正常不過了。
我無法生育,紅杏出牆,已是犯了七處之過,怎可……怎可一直霸著他,讓他絕後呢?
可我一說出來就後悔了。
「林昭舒,你再說一遍。」宣燁眯著眼睛看著我,手無意識地捏住銅台,好像感受不到這東西有多麼灼人。
「我……」不想你納妾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宣燁就走至我身前。
他單膝跪在我兩腿之間,彎腰捏住我的下巴,玉雕似的臉上染了按捺不住的刻毒。
「你怎麼就這麼心狠呢?把我推給別人?人都不記得了,你還放不下他?」
說不下去了,宣燁乾脆俯身吻我,或者說啃咬,極盡兇狠。
我沒有反抗,甚至是迎合,可唇齒之間仍舊儘是血腥。
他聲音有些惡劣:「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夫人省省心思吧。」
明明很壞的樣子,卻叫人心跳不止。
我看他要走,從背後抱住了他的精瘦的腰肢:「沒有忘不了他,你不要走。」
宣燁緩緩扒開我的手,聲音冷冷的:「留下會忍不住想……」後面的話他沒說,用很輕佻的一聲冷笑帶過。
13、
宣燁最近好像很忙,回來得都很遲。
我們幾乎不怎麼碰面,可他每次上床我都能感受到。
因為我也睡不著,可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索性裝睡。
我很想和他解釋,之前一時腦熱叫他納妾的真實原因,可是提起滑胎的真相,我覺得我可能真的沒有臉面再和他在一起了。
至少如今,我自欺欺人地以為,或許不是和姬殷呢?
「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宣燁冷冷的聲音響起,似乎看穿了我在裝睡。
我心存僥倖,不願開口。
宣燁動了動,支起身子,撐著臉側看向我,視線牢牢鎖住我。
「那我跟夫人分享一個好消息。」
「我最近在動那個人,夫人求一求我怎麼樣?萬一我心情好呢?」
我猛地睜開眼睛,同他對視,卻發現了他眸色變得極為晦澀,神情是藏不住的嘲諷和刺痛。
仿佛料定,只有提到姬殷我才會理他。
這都變成什麼了?
姬殷看起來就不像是泥捏的,況且那日在宣府門口明明白白說了想要宣燁死的話來,怎會有宣燁說得這般輕巧?
「他當是不好對付吧?我沒有喜歡他,你不要意氣用事。」我試圖拉他的手指,卻被他避開。
「好不好對付怎勞夫人操心?總歸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宣燁勾起唇角,「而且,我有一個把柄在他手上,只要他找到證據,嬴惑都留不住我,夫人便能與他雙宿雙飛了,開心嗎?」
他臉上可謂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我抿著唇跪坐了起來,心裡已經有了些擔心,什麼樣的把柄能要了他的命?
「你做了什麼?」
「蒼山之戰後,是我弄的他,可惜沒死透,叫他活著回來討嫌了。」宣燁說到後半句,真的遺憾而惡劣地笑了笑。
他好像已經破罐子破摔,不在意在我面前是個什麼形象了,也不怕我曉得他玉質皮囊下是副惡鬼心腸。
而我也的確,還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