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背包是我的全部家當,幾件衣服、二手手機、還有我的本錢一萬三千塊。
許家留給我的,只有罔顧人性的可怕規訓,和過往十八年的折磨。
我終於逃出來了!
……
大學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新世界。
我努力見識著、適應著。
原來人可以這麼自由!
我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還可以點奶茶喝,可以隨意出入校園不用怕被訓斥,甚至偶爾晚歸宿舍都沒問題。
我可以與男生說話,沒人指責我不知廉恥,還可以化妝,沒人說我孟浪輕浮……
我不必再背女誡,不用學三從四德,不用學我討厭的女工、烹飪、各種家務……
也再也不用聽奶奶說那些老掉牙的話,折磨我的耳朵!
原來自由的空氣,每吸一口都讓人那麼暢快。
一個月後的一個晚上,我收到了薇薇的語音通話。
她很緊張,一接通就像炮竹噼里啪啦說了起來。
「小慧,你能跑快跑吧!你家裡人要去北京找你了!今天我看到他們來逼問你考上了哪個大學,你爸和你大伯都來了,還說要去把你抓回來!」
「班主任想幫你的,可學校每一屆的優秀畢業生都列了名單,他們強行闖進教務處找到了你的名單,知道你現在考上京大了……」
「你一定要小心啊,千萬別被他們抓回去,好像跟你爸一起的還有個男的,說是你的未婚夫……」
那一瞬間,腳底仿佛生了冰,一寸寸向上蔓延。
明明剛入秋,不算冷的季節,我卻打起了寒戰。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我深呼吸,讓自己語氣平靜下來:「薇薇,我知道了,謝謝你。」
薇薇不放心,又叮囑了好半天,還幫我出主意,怕我錢不夠,又忙著給我轉帳。
我忙謝絕了她。
其實我早就預料到,許家不會這麼輕易罷休。
只是真發生的時候,內心還是被源自於血脈的恐懼占據。
但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已經是成年人,就算他們鬧,難道還能真把我綁走強行結婚?
6.
三天後,輔導員聯繫我,叫我去辦公室。
我知道,他們來了。
到了辦公室,看到擁擠的一群人,我也怔了一下。
來了這麼多人,真是大陣仗啊。
我奶奶被簇擁在中間,拿著一個粗重的拐杖,坐得筆直。
她身旁是我爸、後媽,還有許宗承、許宗延兄弟。
我奶奶身後,許芳寧在給她捶著背,乖順嫻靜,她身邊的男人我在照片里見過,是她未婚夫。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面生的男人,大概二十多歲,正用一種看貨物的眼神打量我。
進辦公室,我才剛站穩。
我爸大步衝過來,結結實實給了我一巴掌。
隨即罵道:「真是在外面混野了,都敢偷戶口本遷戶口了!我養了這麼多年,養了一個畜生出來!」
輔導員忙過來隔開他。
「有話說話,不要打人!」
臉上火辣辣的,我舔了舔口腔內壁,嘗到了一絲甜腥味。
勾起嘲諷的笑容,我看向我爸:「你養過我嗎?五歲之前是我媽養我,五歲之後我奶奶養我,你忙著找一堆女人生孩子,什麼時候管過我?」
我爸臉上一片赤紅,頓時訥訥不知如何回擊。
最後他只能又揚起手,但輔導員護著我,沒讓他再打我。
這時,「咚」一聲巨響,是我奶奶拿拐杖杵了一下地面。
她氣勢逼人,渾濁的眼睛滿是威儀,聲聲堅定懾人。
「你爸沒資格教訓你,我有吧!」
從小,我就害怕她這副強勢的樣子。
那時,她一個眼神,我就瑟縮跪下,不敢生出任何反抗之心。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悄悄滋養靈魂,早就不怕她的震懾了。
摸了摸依舊麻痛的臉頰,我鎮定回答:「您是我的長輩,養育了我十幾年,我很感激,但絕不可能答應您那些無理違法的要求。」
奶奶冷聲道:「我耗盡心血,培養你們姐妹,為你們姐妹算計未來,給你們尋可依靠的好去處,小慧,你就這麼回報奶奶嗎?」
她轉頭向輔導員告狀:「這孩子高考完便離家出走,三個月不與家人聯繫,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臨了養出這麼一個白眼狼,虧她讀了這麼多年書,到頭來卻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輔導員心軟,忙安慰我奶奶,又眼神呵斥我,示意我道歉。
我則一指她旁邊的陌生男人,大聲道:「您培養我,不是為了把我賣個好價錢嗎?我如果不逃,高考完的那天就要嫁給他了!我才十八歲,我憑什麼嫁人!」
導員的臉色霎時黑了。
辦公室里看熱鬧的其他老師們,也都紛紛嚴肅地沉下臉。
奶奶怒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是以前,十四歲便可嫁人了,我留你到十八,已經仁至義盡!你這個畜生,還不知感恩!」
一個老師冷颼颼地開口:「老太太,話不是這麼說的,現在婚戀自由,女孩想嫁給誰她自己說了算,再說婚姻法也規定結婚的最低年齡是二十歲。」
奶奶冷嗤:「我教訓自家的孫女,你一個外人插什麼嘴。」
老師「哼」了一聲,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我朝老師感激地點了點頭,鄭重看向奶奶:「我有人身自由權,我的選擇是讀大學,您那一套以後不管用了。」
說罷,我又看向了所謂的「未婚夫」。
他眼神中的輕蔑和貪婪,讓我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反感。
「你在體制內工作,應該知道包辦婚姻加非法拘禁的結果,如果鬧大了,你的工作都保不住!我勸你,別跟著許家人胡鬧,否則我不介意寫封舉報信!」
「未婚夫」頓時露出懼色。
「咚!」
奶奶的拐杖用力捶向地面,怒道:「孽女!由不得你說了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就算要你死,你也不能忤逆!」
她轉頭吩咐身旁的人:「把她帶走!」
我爸、大伯、許芳寧的丈夫都躍躍欲試,想強行帶我走!
關鍵時刻,輔導員大吼一聲:「誰也不許動!」
7.
幾位老師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他們走過來,將我護在身後。
輔導員大聲說:「許小慧是我的學生,她是我們京大正規錄取的大學生,除非她自願,否則誰也別想把她帶走!」
奶奶沉聲道:「年輕人,你干涉她人因果,是要造業的!」
輔導員毫不畏懼,大聲回應:「我在救我的學生!」
擁擠的辦公室里,劍拔弩張。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是校長帶著保安來了。
校長正色道:「每一個學生都是我們的責任,我們要為她們的求學之路創造便利,而不是為虎作倀,任由那些女孩被封建傳統坑害!」
跟隨來的還有看熱鬧的學生。
他們也紛紛發聲,支持學校,支持我。
看著一張張年長、年輕的臉龐,不知為何,胸腔中一股熱流直衝腦門。
下一刻便化作眼淚,遮住了我的視線。
我試著張口,卻發現哽咽得無法出聲……
奶奶最終還是退讓了。
她知道,只靠這些人是帶不走我了。
但她放了話:「小慧,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不跟我回去,以後,許家便再也沒有你這個人!」
我定了定神,字字鏗鏘,給出了我的回應。
「我和許家,斷絕關係!」
……
他們離開的時候,許芳寧故意慢了半拍。
在許家唯一與我走得近的就是她了。
不過隨著年歲增長,我們也各自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她打量著我,滿是不解:「你說你,好好嫁人不好嗎?以後過的都是好日子,何必跟奶奶作對?」
我只回了她四個字:「你不會懂。」
許芳寧不屑地哼了一聲,但還是拿出了手機。
「加個好友吧,以後總有聯繫的時候。」
我知道這是奶奶的授意,但還是加了。
畢竟我也想知道,奶奶的安排,對她到底是好還是壞。
8.
事情告一段落,我給薇薇打電話彙報這個喜訊。
薇薇高興得哭了。
「嗚嗚嗚,小慧,你終於不用再擔心被他們綁架了,你一定要在北京等我啊!」
我臉上的笑容怎麼都收不住:「我等你!」
我覺得自己好幸福。
雖然沒有家人,可薇薇關心著我,輔導員、校長、同學們也都關心著我。
還因為這件事,拉近了我與同學們的距離。
同宿舍的舍友,買了吃的穿的,總說買多了買錯了送給我。
我在食堂勤工儉學,他們會買了飯悄悄放到我面前。
申請助學金時,我還沒報名,班長就已經幫我報上了……
他們關心我,我知道。
這份情意,我只能先記在心裡,以後再慢慢還。
我的大學生活回歸了平淡,一日過一日地前進著。
許芳寧的朋友圈,也實時更新著她的生活。
她的未婚夫的確闊綽,送給她各種各樣的奢侈品,把她的朋友圈包裝成了精美的展櫃。
有時,她也會給我發消息:
【圖片】
【這個金鐲子戴著好重哦,一百多克呢,我老公非要買,說我戴著好看,你覺得呢?】
我忙著複習功課,敷衍著回她:【好看。】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高高興興地發了一個朋友圈。
有時候,她跟我抱怨:
【我老公真是個醋包,不允許我跟任何一個男人說話,今天跟外賣小哥說了聲『謝謝』,他就當著人家的面強吻我,真討厭~】
我附和她:【你老公好愛你。】
她就順勢繼續開始秀恩愛。
寒假很快到了。
我找了一份寒假工,申請了留校。
與此同時,許芳寧在忙著操辦她的婚禮。
她已經訂了婚,但婚禮才是兩家正式結為姻親的儀式,奶奶全權交給許芳寧操辦,也是想看看她的能力如何。
許芳寧很重視,小到宴席上每道菜的上菜時間,大到婚紗和敬酒服的樣式,全都是她精心準備的。
她朋友圈裡的照片,表格列了厚厚一沓,婚禮時間安排表更新了一張又一張。
向來精緻的她,眼底竟然都掛上了黑眼圈。
圖片的配文是:【與陳先生的婚禮事事親為,哪怕是累,也是幸福的累~】
其實我想提醒她,這些事可以找婚慶公司去做,只要她把關就好了。
但這麼說她肯定不高興,還是算了。
再說,我自己還要天天打工,哪有空關注這些。
許芳寧婚禮那天,給我發了消息:【堂妹,你人可以不來,但禮要到哦。】
我看了看自己的銀行卡存款,很是肉痛地給她轉了五百塊。
許芳寧沒收。
【我們婚宴上的賓客隨禮都是五位數起,五百塊你寒磣誰呢?小慧,你該不會沒錢吧?】
我才懶得理她,她不要正好,我還省五百呢。
9.
第二年夏天,我大二了。
薇薇沒考上北京的學校,最後選擇了江城的一所知名大學,也是個不錯的去處。
我們見面的計劃暫時擱置,在網上聯繫。
許芳寧懷孕了。
她還是總向我炫耀自己的闊太太生活,因為我太敷衍,她還發過火。
第三年夏天,我大三了,開始為讀研做準備。
許芳寧生了一個女兒,朋友圈裡照片雖然是笑著的,可她眼底卻不帶一絲笑意。
私下她跟我抱怨:【我老公雖然疼我,可架不住婆婆的要求,生不齣兒子我們不能領證,想想就煩。】
不等我安慰,她又自己哄好了自己:【沒關係,下一胎一定是男孩!我求到了一個秘方,一定能生兒子!】
挺好,省了我的口舌。
切換聊天對話框,置頂的人發來了消息:
【寶寶,我在圖書館等你,買了你最喜歡的春日桃桃七分糖少冰。】
是研一的學長,也是我剛交的男朋友。
他家庭條件一般,寒假也在打工,我們因此結識。
又因為共同的奮鬥目標走到了一起。
我們最奢侈的消費,就是這一杯七分糖奶茶了。
時光不緊不慢地走著,不為任何人停留。
大四,我申請保研。
許芳寧則生了一個兒子,終於揚眉吐氣了。
她還叫我回去吃她兒子的滿月酒,但我哪有空?
直到大學畢業,我整整四年沒有回江城。
平日勤工儉學,假期打短工,加上獎學金,我養了自己四年。
接下來又要開啟三年的研究生生涯了。
我的人生規劃滿滿當當,實在沒空去管別人了。
……
研究生畢業那年,因為檔案問題,我要回一趟江城。
我和薇薇,已經七年沒見了。
10.
七年的時光,在我們身上留下了各樣的痕跡。
但一見面,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薇薇很高興地跟我拍了合照發在朋友圈,我們彼此交換著各自的近況。
薇薇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剛一歲的女兒,她和丈夫都是本地人,過著平凡卻幸福的日子。
我已經通過了司法考試,正式進入一家律所實習,只等滿一年後領律師執業證,成為一名真正的律師。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神秘又小心地告訴薇薇:「我找到我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