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打趣我:「考得太快了,以為你還得考個兩年。去了好好乾,咱們科里五年了才考出去一個。聽說那邊的待遇很好,記得在群里發,讓其他人羨慕嫉妒恨一下,然後發奮。」
我笑著答應了。
除此之外,我沒跟任何人告別,也囑咐同事們,如果我家裡人來打聽就說我辭職了。
我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出了那個家門之後就沒再回去。
除了一個背包里裝了兩件衣服和一張有五萬餘額的銀行卡,我幾乎留下來了這些年用過的所有東西。
倒不是為了讓他們睹物思人,只是我確實沒有用過啥好東西,那手機我都沒要了,掉漆了,我媽也不讓我換,我買了個新一直在科室用。
省城的三甲醫院真的很大很大,僅僅是住院部都有六棟樓。
人自然也比從前更忙碌,錢當然也掙得更多。
剛工作的第一個月,連績效和加班費一起,我拿了整整一萬八。
這邊的同事明顯界限感要更強,從沒人跟我打聽過工資,但也有人好心地給我鼓勵:「這個月還可以吧?」
我忙不迭地點頭,對方笑道:「這才是剛開始,也還沒到最忙的時候,像你這麼勤奮的,每個月這個數打底。」
她用手沖我比了個「二」的手勢。
我激動地要請她喝奶茶,她笑眯眯地說:「拉倒吧,還是我請你,這個月我績效比你高。」
13、
以前的同事會帶來零星的消息,但是大家平時都很忙,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有天晚上群里忽然都在艾特我,我深夜下班後疲憊地躺在床上後才看見。
從上滑到下才看懂,原來是我媽媽到醫院去鬧了。
比我想像中去鬧得還要遲一點,我以為沒兩天他們就得找去呢,這居然等了整整一個多月。
也不知道是他們沉得住氣還是我確實不夠重要。
我看到護士長給我發的私信:「咱們科室絕對不會有人說你去哪裡了,但是你考上的消息院裡很多人知道,人多嘴雜,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
「我可聽說了,你妹妹真的去復讀了,你爸媽不知道聽誰忽悠,把你家那個不值錢的寫字樓抵押出去了,借了七八萬供她呢。這祖宗將來你家可真不一定降得住,你千萬要把錢抓緊,別讓他們禍害你了。」
自從他們去原來的醫院裡鬧過後,我心裡就清楚,找來省城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我倒也沒想到能那麼快見到,那是一場偶遇,在我們醫院的精神心理門診,我單方面地見到了他們。
見到時我也大概明白了,為什麼他們能那麼久才去原來的醫院找我,因為我妹妹生病了。
病歷單上顯示「中度抑鬱」,並且標註了「抑鬱症」和「焦慮症」字樣。
我微微嘆了口氣就走開了,並沒有上前搭話。
我將這場碰面整整推遲了小半年。
我在省城醫院辦理轉正的手續時,需要原先的醫院開一份資料,於是我抽空回去了一趟。
14、
就在醫院門口下公交車的時候,碰上了我媽媽。
她衝上來就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大聲質問我這麼長時間去哪裡了?
我笑著跟她答話:「媽,這都半年多了,我哪裡不能去啊?」
她一邊拍打我一邊哭:「你真狠心啊,一個人就那麼跑了,留下你妹妹和你爸爸兩個病秧子給我,我苦死了啊。」
在她的哭訴中我才知道,妹妹因為復讀壓力很大,抑鬱症並沒有得到很好地控制,已經發展成重度了,經常會自殘,根本離不開人,我媽只能在她復讀的地方陪讀。
然而即使已經到了這個時刻,他們依然沒有放棄讓妹妹參加高考的想法,他們依然認為只要妹妹考上了大學,他們的命運,甚至整個家庭的命運都會被改寫,可笑又可悲。
而我的隱形人爸爸可能也因為整天無節制地吃甜食,患上了糖尿病。
「我早就提醒過他,不要拿飲料當水喝。」我面無表情地說了這一句。
我媽用勁地踹了我一下,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冷血?那是你爸,那可是你爸啊!」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我媽被我這句話氣瘋了,她不再聽想我說任何話,一直拖著我就要帶我回家。
她的手勁特別大,我的手被抓的又紅又痛還掙脫不開。
「跟我回家去!你跟我回家去看看!養你這麼大,剛能掙錢就給我飛了,你想得美呢!」
我死死站在原地不肯動彈,任憑她大罵都沒挪一下腳步,我說了句:「不回去,如果您再打我,我要報警了。」
她看著我匪夷所思道:「我教育孩子關警察什麼事?我今天就是打死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也沒人敢說我的不是!」
旁邊有個大學生樣貌的男孩經過,他停在我面前,非常有禮貌地問道:「女士,請問需要幫忙嗎?」
我點了點頭:「需要,麻煩幫我報個警,說我在公交站被人襲擊了。」
對方從善如流道:「好的。」
14、
我媽一開始還老神在在的站著那,可當她聽到對方已經開始報地址的時候她有點不淡定了:「警官還管這事?別蒙我了!」
對方掛了電話後對我說道:「警察還有十分鐘到,我陪您在這兒等。」
我輕聲朝他道謝,他笑了笑後指了一個方向對我媽說道:「您看那邊。」
原來有警察正在附近巡邏,聽到警情後直接過來了。
沒等警察詢問,那男孩就開口將剛才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然後跟我們告別,揮了揮手走了。
我媽還在一旁罵道:「多管閒事多吃屁!」
那警察有點好笑:「大媽,別罵了,您這種當眾辱罵和毆打他人,我們是可以拘留你的。」
「我教育我女兒有什麼錯?」
「她首先是人,然後才是你女兒,法律保護所有人的權利,哪怕她是你女兒。懂嗎?」
她不懂,她還在胡攪蠻纏,一邊狡辯一邊罵我。
最後警察沒辦法,說道:「那這樣吧,我帶您回去普個法。」
她伸手指著我道:「那她呢?怎麼不給她普法,她不贍養父母就不犯法嗎?」
「我看您現在身強力壯的,也沒到贍養的年紀呢。到您真的喪失勞動能力的時候,如果她不贍養您,她也犯法,您直接起訴她,法律也保護您。現在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了。」
我朝著遠去的警車揮了揮手,仿佛也在跟過去的自己揮手。
然後大步回身往醫院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我得趕快回去了,前程還在等我奔。
15、
我真的為自己奔出了不錯的前程。
三十歲這年,我在省重點工作了七年後,順利升上了護士長。
也許這對於很多人來說確實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驕傲事件,但對我而言,已經算是為我這前三十年交上滿意的答卷。
我勤奮、踏實、一步一腳印為自己踏出來的一條還算明亮的道路。
我的家庭不算幸福,但我還是很渴望有個自己的家,我下意識里覺得自己踩過所有親情的坑,所以我一定能做個好妻子,也許也能做個好媽媽。
於是我認識了我丈夫,在他追求我一年後我答應和他交往,再一年後選擇跟他走入婚姻的殿堂。
我的丈夫是同一家醫院的醫生,比我大七歲,很有學識也會照顧人,結婚前他曾數次詢問我要不要去家裡拜訪,都被我拒絕了。
他出身於書香門第,從未見識過農村封建家庭的糟粕,我不願他涉足。
我媽的身體早已大不如從前,她和我爸曾經在我工作的醫院一住就是半年,她本來指望我能給他們提供便利,但我只去看望過兩次,一次是住院當天,一次是手術當日。
他們對我很失望,心灰意冷地走了。
我想說這種滋味我已品嘗二十多年,莊稼人「種豆得豆」的心得總該他們來體會了。
妹妹高考考了三次,都落榜了,高考變成了她人生中永遠攀登不上的高峰,她不願意相信但也沒辦法征服。
她的抑鬱症好好壞壞,始終沒辦法痊癒,醫院和復讀學校一樣,來了去去了來,這兩個地方仿佛成了她的魔咒,她被困在其中,根本翻不了身。
本該自食其力的年紀,卻一直在靠父母供養,她終於變成了她曾經最厭惡的那種人,簡稱「廢物」。
可能要過很久她才會明白,每個人和廢物的距離都是一樣遠,只是看在於你的選擇罷了。
人這一輩子不可能只做對的選擇,但努力會帶你一直走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