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氣笑了,酒精拉大的情感空缺上涌,我問:「那五年前呢?也是沒想到嗎?當年陸嶼接了一個電話後對我說,我對他可能是親情不是愛情,他讓我好好想想我們的關係,是不是長時間的習慣和依賴,是不是陪伴我的是別人我也會愛上,他給我選擇,讓我想想……那個電話是你打的,對嗎?」
「……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出事後的一周。」
陳敘有些驚訝,怕是沒想過會這麼早,隨及表情中帶了恍然大悟,可能覺得也很正常,畢竟我從大學後就很刻意在避開他了。
下一秒,陳敘說:
「許念,我喜歡你。」
這是他的坦白。
時隔多年後的。
「我和陸嶼說,我喜歡你,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爸媽常年不在家,你缺少的那部分關懷和依賴正好他出現後給了你,如果我提前出現你就不會愛他,那只是習慣……」他木然停住,眼裡有深刻的痛苦拉扯,就是這樣平靜到近乎陳述事實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卻像一道驚雷炸響,我的理智瞬間被炸得七零八落。
「你他媽在說些什麼!」
我抑制不住的憤怒,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問:「我愛他的時間,比我們在一起都長。你憑什麼替我說我不夠愛?!」
我不是沒想過陳敘當年電話的內容。
可就是在我細想過後才覺得荒唐。
因為一個電話,生了嫌隙,落得如今的下場。
我怎麼能不恨。
而陳敘在碎落滿地的情緒中掙扎抬手,擦了擦我的淚:「這麼多年,我終於看到你表情有變化了。」
他一向陰狠,哪有像如今這樣的時刻,把所有情緒表情攤開,徹底放棄掙扎般對我說:「我多希望你可以看看我,或者說,替他來罵我。」
斷了線的眼淚滴落在我緊拉他衣領的手背上,他不在意我的指甲用力已經掐到肉里的疼痛,輕聲說著最於事無補的話:「對不起。」
「對不起,許念。」
「……」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有什麼用。」我說。
靜默的空氣把淹沒在時光里最長的悲哀拉長,放大,每一幀的回憶都是鋪天蓋地的擠壓。
我難以壓制情緒里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
我的確失去了啊。
是終有一天所有人都在告訴我,我的男孩離開了,是我大吵大鬧痛苦嘶吼都不會回來的那種失去。
他回不來了。
死在我最愛他的那一年。
而我,要承受這一點失誤帶來的永久遺憾。
手腕處的手錶發出震動,我低頭掃了眼,螢幕上心率136的旁邊還有一個紅色嘆號。
陳敘目光順著看去,表情斂去,臉色驟變。
「你心率太高了,藥呢?!」
「別碰我!」我拍掉他欲扶著我的手,朝他怒吼,退後,清晰感知到右手捂住的胸口劇烈的跳動和壓抑感翻湧,異樣的跳動從心口傳來,我忍不住彎了腰,大口調整呼吸想要快速抵過身體的不適,手指的逐漸麻木,在他焦急的神色中,我報復性的摘掉監測的腕錶甩到一旁,撞到路燈上發出去清脆的『咣當』聲。
「你瘋了!」他的眼裡都是不可置信。
「對不起有什麼用,你提前出現又怎麼樣。」我強忍不適,每一個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氣才夠清晰。
「你們都知道,我上大學後心臟不好,可是,沒人知道原因。」
我掙扎著,笑出聲,居然有了報復的快感:「是因為陸嶼。」
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我冷漠的說:「他過世後,我睡不著,不到半個月醫生就說我抑鬱了,在我吃了半瓶安定後,心律失常,從此我沒摘下過這個腕錶。」
「所以,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惡狠狠的沖對面的人怒吼:「我不原諒!」
「是你言辭間的最後一刀,把我們推向這般境地。別說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我都不會原諒你!如果我死了……你就帶著你對我們的愧疚,好好在地獄裡懺悔吧。」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永遠都不。」
心跳的絞痛襲來,在呼吸也緩解不了的痛感蔓延的下一秒。
黑暗傾襲。
我徹底被痛感支配,暈了過去。
7.
再後來。
我做了一個夢。
很長。
夢裡有一個人對我說。
「許念,如果喜歡一個人該怎麼說?」
「表白唄。」少女把嘴裡的薯片咬到飛起:「就直說。」
那人聽完後嗯了一聲,點點頭,然後一字一句的說:「我喜歡你。」
場景中的老風扇吱吱的轉,和外面的蟬聲呼應,周圍的一切都是bgm,她的視線從手機上抽離,看到對面這個穿老頭衫的男人,拿著扇子晃晃悠悠的趕著蚊子,嘴角上揚,好似逗弄。
「你說什麼?」
他動作一愣,癟嘴,耳朵悄悄紅了。
「你不是聽到了。」
她略帶窘迫的說:「沒聽清……」
畫面一轉,是筒子樓。
「小陸,你吃飯沒啊。」
來的人嬉笑:「王姨你咋知道我談對象了。」
被叫到的人腳步一停:「我是問你吃飯沒。」
「本來是不打算談戀愛的,可她就看上我了,非是不聽呢。」
王姨一個趔趄。
這孩子沒事吧?
下一秒只少年順著樓梯上去,敲了敲東戶的門,從裡面探出來個小腦袋,瓮聲瓮氣的問他幹嘛。
「給你買的雪糕,就一個玉米味了,你吃。」
少女讓出位置讓他進門,邊拆包裝邊說:「你不是也喜歡吃玉米味的嘛。」
咬掉外面那層蛋皮,他落座,話輕輕的飄進耳朵里:「我喜歡是因為你喜歡。」
時間的指針走向傍晚,後山,樹下,少年的吭哧吭哧挖坑,待到挖出一個橢圓形狀,他把鐵皮盒子埋了進去。
她不解的問:「你到底埋了什麼啊。」
「秘密。」說完又補了句:「以後給你看。」
後來,在撞球廳。
女孩穿著一身粉色連衣裙出現在門口。
「呦,那邊的小妹妹真可愛,加個聯繫方式唄,玩什麼?扣扣?」
「撒開。」一旁咬著煙的男人表情有些許不耐,扔了煙,拍掉不規矩的手,在她身邊站定,說:「這我對象。」
「啊?」
那人不可思議:「陸哥,你戀童?」
陸嶼沒好氣的給了個白眼:「滾蛋,嘮那P磕,我家姑娘成年了。」
下一秒,海水上涌。
當她全身浸泡在水中越掙扎越下墜時,從腰間伸出來一隻手,穩穩的托起。
「漲潮了!快,扶好泳圈!往岸邊劃!」
少女整個人顫抖到不行,泛白的指尖緊緊「陸嶼,我害怕嗚嗚嗚,對不起都怪我。」
在驚慌失措中,他鎮定的拉過她的手,一步步帶向岸邊,即便潮水翻湧一次次打到更遠處,可他依然堅定的拉住她往岸邊游,直至最後,觸碰到礁石,他的吻就落在她的額頭。
「沒事了。」
「你別怕。」
可就在下一瞬間,水中猛然的推力,鬆手,她來不及握住任何,耳邊只留下一句——
「許念,抱歉,我食言了。」
「只要你想,我就永遠存在。」
至此,雲霧散去,天光大亮。
8.尾
從醫院醒來後我去後山,找到陸嶼當年埋盒子的地方,挖了一上午,終於在清脆的「砰」的聲響中,鐵鍬和鐵皮盒子的邊緣碰撞。
我用手扒開土,挖出來,在忐忑中小心翼翼的打開——
是一張照片。
陸嶼和我的合照。
照片中的我們在陽光穿過樹的縫隙中並肩而靠,我睡著了,而他笑著對鏡頭比耶。
反轉過去,是一句話。
10年後我一定要娶她回家。
……
原來他當時,是動了娶我的心思的。
原來。
遺憾真的可以讓人鈍痛。
在濱海的日子,我重回之前的小學、中學、兒時喜歡去的後山、最火的奶茶店、球場,我像是已到遲暮的老人,等落日餘暉,遠遠的站立在海邊看著餘光灑下海面的那一刻竟然覺得——
原來時間如此漫長。
原來人世間孤獨的穿行,看似須臾,可早就計年以算。
原來真的有連時間都不會抹掉的人。
所以會固執到一遍遍在回憶中掙扎往復,面對每日輪轉的黑白,感受記憶的褪色消磨,可每當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刻又重蹈覆轍,到頭來不過是在日復一日的獨自欺騙。
大抵失去那人的餘生太過漫長,所以再好的風景都多了幾分倦意。
餘暉很漂亮。
無人再與我共享。
就帶著這種悵然若失我來到這裡,挖出來他埋好的秘密,看到照片,這一刻腦海中有一根繃緊的弦斷了。
原來我早就得到過他。
原來錯過不是錯了,是過去了。
「陸嶼。」
我把土埋好,帶著他的鐵盒,下山。記憶閃回到他生前那句話。
他說,是我食言了。
「沒關係的。」
起碼我聽過你的聲音,和你有獨一份的回憶。
海邊的腳印,清晨的山頂,我們走過的黃昏與暗巷,在漫天大雨中的肆意奔跑。
我們,就這樣遺憾地收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