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差的地方不算遠,開車也要三個多小時。
顧盛平時工作一直很忙,分公司剛剛走上正軌離不開他,我還以為他會打視頻安慰我或者找個人來替我。
我回酒店想睡覺,卻怎麼都睡不著。
黑夜裡我沒開燈,睜著眼看著天花板。
其實也沒什麼,這種事情我也早就習慣了。
家裡幫襯不了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就是借的助學貸款,生活費還是我起早貪黑去兼職賺的。
那時候男老闆騷擾我,我也只能忍著。
現在其實已經好多了,起碼我可以反抗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顧盛再也沒來消息。
我翻過身苦笑,都到了這時候還帶著愚蠢的期待,或許我身上一直帶著被我嫌棄的我媽的基因,和她一脈相傳地軟弱。
打從出生起,我就很少見我爸。
人類的缺點在他身上似乎都能得到體現,他濫賭、不著家,不停地找女人,偶爾回來也是來要錢的。
只要我媽不給他錢,他就打我媽和我。
從我懂事兒起,我就在勸我媽離婚,身邊所有人都在勸她離婚。
可她每次都抽抽噎噎說要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庭,死活不肯離。
一開始我不理解,明明我爸都這樣對我們了,她怎麼還會覺得一個完整的家庭會對我更好。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是她不願意離,才拿我當作藉口。
我爸每次找女人被她發現,她都會撒潑打滾苦惱,拿著菜刀和繩子要跟我爸同歸於盡。
可是等我爸真要走,她又慫了,哭著跪在地上抱著我爸的腿不要他走。
這個女人在無盡的折磨里已經變成了一個斯德哥爾摩綜合徵患者,她恨我爸,又離不開我爸。
我就在日復一日無盡的拉扯中這樣長大。
從小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不靠譜的,想要什麼都要靠自己爭取。
我不會和路彥復合,是知道他本性難改,即使他現在說得再好聽,他也不會真的收心。
而我不會再重複我媽的悲劇。
至於顧盛,我真的喜歡他嗎?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許我只是喜歡他條件好,為人看起來正派,反正比路彥強。
我偽裝自己接近他,吸引他,可我深知這種感情都是虛假的。
我難得陷入了迷茫。
這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下一秒,門鈴響了。
我披著被子下床開門,門口顧盛又換了一身西服,裁剪合體筆挺,絲毫看不出開了幾個小時夜車的憔悴。
「我已經和那家公司說清楚取消這次的合作,剛才罵你的那個人被辭退了,我保證他之後在圈子裡都找不到工作了,你不會再見到他了。」
他神色依舊平靜,既沒有抱住我安慰,也沒有說些什麼好聽的話。
但這個人只要站在這裡,好像就代表了一種可靠。
路彥看了看錶:「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明天的活動取消,你可以睡到自然醒。」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我就住你隔壁,有什麼事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說著他就要離開,就好像他千里迢迢奔赴我身邊,只是為了說這麼幾句話而已。
然而我的心卻奇異地安定下來。
他轉身的瞬間,我一把拉住了他,拉住他衣領踮起腳。
淡淡的薄荷香氣中纏繞進了一個微涼的吻。
我在顧盛錯愕的神情中笑了起來:
「顧盛,我們在一起吧。」
9
和顧盛在一起的感覺和路彥完全不同。
他是個不太會說情話的鐵直男,但是行動上又處處體現著他的關心。
工作遇到問題他第一反應永遠不是安慰我,而是給我提供解決方案,往往和他說過的問題第二天都會消失。
他不會總說想我,但是哪怕我在深夜坐最晚的航班回來也會看到他等在機場。
我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的幸福。
然而越幸福,卻又越惶恐。
像是踏在懸崖上,分明腳下就是岩石,可一回頭又變成萬丈深淵。
我開始害怕顧盛發現我的真面目,發現我呈現在他面前的每一面都是精心偽裝過的。
我怕他不會喜歡真實的我。
幾場雪後溫度急劇下降,再加上思慮太重工作又忙,我終於病倒了。
跟領導請過假後我就一個人在家窩著。
我沒跟顧盛同居,我怕和他太過親密他會發現不被期待的我的那一面。
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似乎聽到門鈴響了。
我還以為在做夢,直到那門鈴又響了好幾聲我才撐開眼皮。
等我搖搖晃晃去開了門,才發現門外的人是顧盛。
他左手提著一個保溫盒,右手提著一袋子藥,外面似乎是下雪了,他黑色的羊毛大衣上還殘留著沒化的雪花,長長的睫毛微微一眨就濕潤地交纏在一起。
「聽說你生病了。」他走到餐桌前把飯盒放下。
「不能空腹吃藥,你先喝點粥,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就每樣買了一種。」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探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又把額頭抵在我頭上後微微皺眉,坐到沙發上開始把每一樣藥拿出來。
「你現在有什麼症狀,是風寒感冒還是病毒性感冒?」
「凍著了,應該是風寒吧。」
顧盛拿出一盒藥,展開說明書仔細看著。
我愣怔地看著他。
我記得初見他時,他也是這樣,拿著一份報表在會議上皺眉看。
那時候我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我們中間隔了很多人。
他顯得那麼高高在上,那麼遙遠。
那麼……冰冷。
可現在那個只看金額八位數以上項目的人,正在蹙眉研究著一張小小的藥物說明書。
在我面前,活生生地。
客廳橘色的燈光披在顧盛身上,他大衣搭在沙發上,襯衫卷到小臂,燈光柔和了他立體的五官,顯得有些別樣的溫柔。
我突然覺得心臟狠狠地跳了一拍,迴音在大腦里東突西撞。
我想,完了。
我走過去,依偎在顧盛身邊。
他摟了一下我,把毛巾毯蓋在我身上。
「怎麼了,難受嗎?」
我把頭埋在他身上,悶聲悶氣:
「怎麼辦,顧盛,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挑眉:「難道以前不喜歡?!」
「不是,就是——」
我說不出那種感覺,我一直很恐懼感情,我畏懼那種失控的感覺。
我怕我會變成我媽那樣。
可是現在,感覺似乎也不壞。
……
吃了藥我沉沉睡過去,一夜無夢,等我再醒來時渾身發汗,一直堵著的腦袋好像突然輕鬆起來。
我翻身下床,開開心心去找顧盛,想告訴他我好像好了。
「顧盛——」
下一秒,我站在書房門口,和面無表情的顧盛對視。
他手上拿著我記錄他資料的本子。
已經翻過了一半。
10
顧盛走了,沒有發怒,也沒有跟我爭吵。
他什麼都沒說,也沒再看我。
我呆呆站在走廊里,想叫他,卻又沒出聲。
感冒好像還是有點難受,不過我感覺不太到了。
我只覺得心裡空空的,冷冷的,好像這個冬天的寒風都灌進了我心臟里。
……
兩天後,我病好回去上班了。
我如常加班,去茶水間接咖啡,可我再也沒有碰見他。
原來他有心避開,我是真的見不到他的。
往常總是整天響的微信也沒了動靜。
他好像徹底忘了我。
我有時候會苦中作樂,想還好他沒開除我,這個人真是夠公私分明的。
有時候又忍不住咬牙,他還不如是個公報私仇的人,好過這樣漠視。
我也沒再去找他。
都被抓了個現行還有什麼好說的,再解釋也是蒼白。
以顧盛的條件來說,對他蓄謀已久的姑娘大概排成了隊,只不過我借著天時地利人和才成功了而已,和那些人沒什麼差別。
我又恢復了之前的作息,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
明明之前沒覺得什麼,習慣了兩個人後又突然恢復單身,卻讓人忍不住覺得有點兒孤單。
倒是路彥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分手的消息,開始對我圍追堵截。
又一次被他堵在家門口後,我忍不住嘆氣。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已經說了,我不會和你復合的。」
路彥靠在門邊,耳骨上的銀色耳飾在燈光下泛著金屬色。
他挑眉:「反正你現在也沒對象了,單著也是單著,再跟我試試唄?」
「我哪裡比不上那個姓顧的,你看我的臉——」
「錢?我也不缺啊,他能給你多少我也給你多少,你幹嗎非栽他身上啊?」
我懶得多說,不耐煩道:「我就喜歡他,你管得著嗎?」
路彥笑了,我有時候憎恨這世界上的醜人,那麼可惡的笑在他們臉上還是顯得那麼好看。
「你喜歡他。」他聲音裡帶著冰冷的奚落。
「可他喜歡你嗎?」
他湊近我,眸色沉沉:
「他喜歡的只是你假裝出來的樣子,而我不是,我就喜歡你現在這樣。」
「他跟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假裝來的感情有意思嗎?」
這最後一句話戳中了我的心。
是啊,我和顧盛之間不過是假裝來的感情。
可我對他的感情不是假的,我是真的喜歡他。
但是路彥說得對,那又有什麼用呢?
顧盛不會再喜歡我了。
他那樣的天之驕子被我這樣愚弄,對他來說大概是不可磨滅的黑歷史吧。
「周念,我們才是天生一對。」路彥的聲音帶著蠱惑,像是深夜吟唱的海妖,把他看中的獵物緊緊抓住然後拖入水裡。
我張了張嘴,就在我要說話的瞬間,手機突然響了。
低頭一看,是一條微信。
顧盛發來的。
「有空嗎?一會兒我來接你,我們見一面吧。」
「不要。」我抬頭對路彥道。
「什麼?」他一愣。
「我說我不要和你復合。」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一字一句道。
「我不喜歡你。」
我不要再將就了。
11
幾天不見,顧盛沒什麼變化,既沒有失戀的憔悴,也沒有被欺騙的憤怒。
深灰色的大衣被侍者收起來,他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垂眸,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只能跟著沉默。
直到顧盛先開口:「你對我用的那些,也對別人用過嗎?」
我以為他會先質問我為什麼騙他,卻沒想到他先問了這麼一句,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沒有。」
確實沒有,哪怕對路彥我也沒有這麼上心過去鑽研他的喜好。
顧盛面色沒變,眉眼卻舒展了一些。
「我——」我想說我不是故意騙你,但想了想又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放低聲音。
「騙了你很抱歉,我知道你再怎麼生氣都是應該的,如果你以後不想再看見我,我可以——」我握緊手指。
「我可以辭職。」
顧盛一頓:「我今天來不是和你說這個的。」
「這些天我回去想了想,我確實很喜歡你,哪怕在知道你騙了我以後我還是很喜歡你。」
顧盛這個人總是這樣,不善於談感情,說起來又直白得絲毫不掩飾。
他的愛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屑於遮遮掩掩,從不隱瞞自己的心情。
「但是靠偽裝的感情是走不長遠的,我喜歡的是你不管面對什麼困難都不會甘願服輸,是你一直對自己人生有著清晰規劃,是你知道自己要什麼,從來不會被外物干擾。」
「我喜歡這樣跟我志同道合的你,而不是只喜歡《聖山》,喜歡去北海道滑雪,喜歡勒樺木慕西尼的你。」
「我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三觀契合比興趣愛好相似更重要,我們不僅是愛人,更是攜手一生的朋友、戰友,我們有著同一條路要走,而不是越走越遠,最後分道揚鑣。」
他抬起頭來,淺琥珀色的眸子認真地看著我:
「我很喜歡你,我希望我們兩個人以後不要假裝。」
「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我愣住了。
我想說很多話,可是張開嘴,卻又變成一片空白。
我從來都沒被堅定地選擇過,從小到大的經歷讓我對感情從來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我習慣性用手段、用技巧去獲取感情,我以為這是對的,這是沒問題的。
這世界上那麼多湊合著在一起搭夥過日子的人,真愛這東西只存在於小說和電影里,就像鬼一樣,大家都說有,可是誰也沒見過。
能找個合心意的男人湊合就行了,管他愛不愛,哪有什麼愛不愛。
我以為,我是沒問題的。
直到有個人撕破我的偽裝,告訴我他喜歡的是真正的我。
他說我不需要再假裝,說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和路彥不一樣。
我用對路彥那一套對他,是對他的侮辱。
一瞬間,激盪的心情化為巨大的空白,我本來可以說很多話去哄顧盛開心,可我只能愣愣點頭。
「好,我答應你。」
顧盛笑了。
他很少笑, 寒潭破開深冰, 露出一捧春水。
「那我原諒你了。」
12
我開始跟顧盛好好相處。
不再去鑽研他的喜好,而是逐漸和他磨合。
我不再特意去看他喜歡的電影, 晚上吃完飯就和顧盛窩在沙發里看我喜歡的恐怖片。
他表面很平靜,結果晚上睡覺的時候破天荒做了噩夢猛地驚醒!
然後抱著我半天沒說話, 直到我快睡著的時候才小聲說:
「老婆,我們以後不看恐怖片了好不好……」
我不再喝紅酒,帶著他到路邊小館喝白酒, 他不太會喝酒,臉嗆得通紅, 不停咳嗽,我就在一邊笑話他。
他惱起來也一本正經的,後來我發現他在家偷偷買了很多白酒試圖練習酒量。
……
路彥回去了, 沒有再糾纏我了。
聽說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回去接手家裡的產業了, 和那群私生子斗得死去活來的。
三月初, 顧盛跟我求婚了。
他說想儘早和我結婚, 不想等了。
訂婚的消息不知道怎麼被路彥知道了, 非要約我出來談一談。
在和顧盛說了之後,我和路彥約在了半山腰, 下面就是海,浪花被裹挾著撞碎在岩石上, 海鷗在天空中盤旋。
路彥穿著黑色衛衣靠在欄杆上,他把一罐啤酒遞給我,自己仰頭喝了一口, 瞄了眼我手上八克拉的鑽戒, 語氣酸溜溜。
「你們才在一起多長時間啊就訂婚了?」
我握著啤酒笑笑:「跟對的人在一起,不需要等很久。」
他嗤笑,隨即沉默下來看著大海,半晌開口:
「周念,那我怎麼辦呢?」
「你就這麼把我玩了,玩膩了又隨手扔了,現在你倒是幸福美滿了,我怎麼辦呢?」
「喜歡你的姑娘那麼多, 有什麼怎麼辦的,你還怕找不著對象啊?」我笑嘻嘻拍了他一下, 見路彥沒笑, 縮回手輕聲道:
「路彥, 其實你也不是真喜歡我, 真喜歡我的話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不會總是背叛我了。」
「你只是沒被人甩過,不甘心我先提分手而已。」
路彥沒說話,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他上半身沒穿衣服,側腹漂亮的鯊魚肌還在往下滴著水。
「春遠」然後我轉身離開。
走出很遠了,路彥突然在身後喊我,帶著顫意。
「可是周念, 我是真喜歡你!」
我腳步沒停, 背對著朝他揮了揮手, 繼續往前走。
手機響了一下,是顧盛的消息。
「我酒量已經練出來了,今晚決戰樓下燒烤攤。」
我忍不住笑了, 回他。
「好,誰先喝趴誰是狗。」
遠處天高海闊,陽光從雲層穿過。
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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