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懷川覺得可算能還清他們救下陽陽的恩情。
但有一位年輕女士,連萬能的秘書辦也對接不上。
她說她不需要任何幫助。她很好。
司懷川他對這位女士的名字很有印象。
叫溫暖。可是據秘書辦傳回的報告,這位溫暖女士,態度相當強硬且冷淡。
一點都不溫暖。
他記得照片上她那雙倔犟又清澈的眼睛,懷裡抱著剛從髒污貨車裡救出來的小貓。
恰巧,那段時間他公務上得了空,他乾脆自己親自上手。
既然說要報恩,那還是要自己親力親為比較有誠意。
司佳年說他有私心。
笑話,哪裡有。
他只是對報恩這件事很認真。他喜歡偶數,十個志願者,少一個沒報完恩,他覺得彆扭。
秘書辦說溫暖女士的母親正在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於是他也拿了號碼牌。
但是溫暖跟他聊天,他一句都沒聽懂。
他大她三歲,這就有代溝了嗎?
司佳年大笑:「溫暖姐姐這是在搞抽象,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
「但是你別管,真誠是必殺技。A上去就對了。」
他當晚認真地在網上搜索【搞抽象】的意思,於是大數據第二天就給他推送了很多相關的信息。
他關注到一個帳號,最新更新的對話有些熟悉。
如同捕捉到財經日報上某個數字的變化一樣,他立刻明白這應該就是溫暖的帳號。
「體驗一百種職業後就好好活著」?他默念。
他的心莫名像被什麼攥住,一個說自己過得很好的人,會這樣說嗎?
漸漸開始很在意。
本來每天早上看財經新聞的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溫暖的帳號有沒有更新。
很少看哲學書的他,開始找來溫暖帳號里提到的某本書,見縫插針地放著有聲書。
以至於那段時間工作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著了道,受了傷,坐了輪椅。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
他得以和溫暖有了第一次會面。
但是她沒有認出來自己。
也是,他那時候的那套西裝並不算得體。
但他把她嚇跑了。
沒關係。來日方長。
他相信他和她之間的緣分。
就像他只是來基金會走個查帳的過場,都能在電梯里從員工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那個叫溫暖的客戶,我真的服了。」
「糾纏不休!非要我派人去救一隻土狗。」
他敏銳捕捉到關鍵詞,拿到地址後馬不停蹄地啟動車輛。
溫暖就像他曾經見過的一隻布偶貓,因為受過傷害。
人離得越近,它越害怕。
但是沒有關係,通往她身邊的每一百步,都由他來走。
9
等我趕到那裡的時候,我沒想到,一面之緣的司懷川,也忽然出現。
緊隨我其後。
他不再坐著輪椅,健步如飛,跟我並肩而行,低聲道:「我跟你一起。」
我沒空思索緣由,沒空回話。
只發了瘋似的在廢墟的垃圾堆里搜索蜜蜂小狗的痕跡。
垃圾場泥濘難行,我險些撲街,卻被司懷川及時拉住手腕:
「你不要慌。」
「我們一定能找到它的。」
我們一路從垃圾場找到了附近的廢棄遊樂園。
日光隱入雲端之後。
雨滴倏然落下。
當司懷川再一次及時拽住崴腳的我時,他擰眉:
「溫暖,你必須休息下。」
「我來找。」
雨絲模糊視線,眼前的司懷川不再是酒吧里的衣冠楚楚大帥哥,倒像是被我拉入泥潭的狼狽小狗。
「相信我!」
司懷川目光堅定,語氣帶著毋庸置疑。
誰知,就在我休息的兩分鐘里,原本就在不遠處搜索著蜜蜂小狗痕跡的司懷川,忽然消失在視線里。
是整個人直接往下跌落的那種。
我腦袋裡嗡的一聲,拔腿就跑,直直衝入雨簾。
「司懷川!」
「你沒事吧?」
「……你別過來……」
10
底下傳來司懷川摻雜著痛苦的聲音:
「……溫暖,退後。」
「那裡太滑了。」
「你別摔下來。」
我倏然站住,鎮定地回:
「我找人來救你。」
司懷川拒絕了:
「太慢了。小狗等不了那麼久。」
「你找找有沒有繩子之類的。」
「放心,摔下來的時候我護住了腿,沒再斷第二次。」
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我猛地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你等我!」
好在剛剛才搜索了一輪垃圾場,憑著記憶終於扒拉到半截繩子。
司懷川將它綁在腰上,助跑借力,好不容易攀上又摔下去。
我卻只能在上面干著急。
好在,第三次嘗試後,他終於成功上來了。
而此時我才發現,他後背的衣服早已被刮成幾條,血絲順著衣條滴落,面目猙獰。
司懷川努力地想挺直背,卻不得法,他無奈苦笑:
「讓你難過不是我的本意。」
「雖然我很想說我不痛。」
「請你不要說讓我回去之類的話,都到這裡了,我想陪你一起。」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潮湧,艱澀道:
「好。我們一起。」
不知不覺,雨漸漸小了。
就在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小孩的笑聲,我踉蹌一下,跌跌撞撞地向笑聲出處跑去。
司懷川緊隨在後。
找到了。
蜜蜂小狗被幾個小孩團團圍住,嗚咽著縮在籠子裡。
司懷川剛想開口,而我已經隨手拾起路邊磚頭,衝過去朝他們高高舉起磚頭,眼眶猩紅:「滾!」
小孩們嚇得一鬨而散,我努力不去看它那嵌進肉里的繩子,顫抖著手輕輕抱起籠子:
「沒事了沒事了。姐姐來了姐姐來了。不怕。」
司懷川攫過我手中車鑰匙,沉穩道:「你這狀態現在開不了車,我來。」
縮在籠子裡的蜜蜂小狗,眼神里還是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我想說些安撫它的話,喉頭卻艱澀無比。
駕駛座那頭傳來司懷川清潤的聲線,語速不急不緩,像是定心丸:
「你已經救下它了。」
「它會沒事的。」
「不要怕。」
「你要相信它的生命力。」
我垂眸不與後視鏡中的司懷川對視,車座上皮質早已被我攥得變形。
司懷川卻執拗地追問:
「你還好嗎?溫暖。」
「你很不對勁。」
「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讓我想起撿到鬆鬆也是這樣的雨夜。
我終於開口:
「你知道嗎,我也曾經有過一隻小狗,它叫鬆鬆。」
司懷川的眼神有關切,有鼓勵,甚至有我不明白的,愛意。
在這樣的眼神下,我將自己的傷疤剖開了。
「家裡人出去的時候,忘記關兒童鎖。鬆鬆就跑出去了。」
「再次看到它的時候,是在我們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它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平常遛狗時,無論鬆鬆和我做得再好,總有熊孩子學狗叫一驚一乍地嚇唬它。
熊孩子的家長卻反過來威脅我:「你家的狗要是敢碰到我的孩子,我一定弄死它。」
鬆鬆就真的死了。
保安說監控壞了,我於是抖著手回家拿了刀。
刀背拍得那家人的大門砰砰作響。
那男人差點沒堵上門,他躲在門後,罵罵咧咧:「靠,這女的怎麼跟那狗一樣力氣大?」
警察來了他卻說不是他乾的。
我說我聽見了,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話沒人相信。
沒了鬆鬆後,我的雙相加重了,是我媽必須日夜守著我的程度。
最後只能打官司。
可是一直開不了庭。
病情偶爾穩定的時候,我加了很多像我一樣的毛孩子家長群。
其中有一隻西高地的家長,她的西高地被鄰居業主毒死。
對方是個65歲的老年男性。
他說他毒狗是因為三輪車曾被狗撒尿,孫女也不喜歡狗。
她的小狗去世後,她自學刑法700天,最終才被以【投放危險物質罪】立案。
那是首例寵物中毒刑事訴訟。
可是,目前為止,已經被持續五次延長審限。
她說她不會放棄的。
其他家長都說,太難了。
是啊,太難了。
小狗只是想活著,怎麼就那麼難?
說到這,我沒有再繼續下去。
司懷川也陷入了沉默。
11
到了醫院。
寵物醫院的醫生給它緊急做了手術,將嵌進肉里的繩子取了出來。
得知手術順利後,我一身冷汗終於褪去,泄去一身力氣後差點沒站穩,本以為會跌坐在地,卻被人從背後接住。
我扭頭看到身後剛處理好傷口的司懷川,心裡忽地一暖。
前台的護士倏然驚呼:
「你是鬆鬆姐姐?溫小姐?」
「好久不見啊,差點沒認出你來。」
「怎麼這麼久沒見你帶鬆鬆來洗護?」
一霎間,我好像頭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釘在原地。
司懷川似乎察覺出我臉色不對,幫我解圍:
「嗯,鬆鬆送去鄉下過暑假了,過幾天就回來。」
好在,護士也只是隨口一問,轉頭又去接待別的毛孩子家長了。
我卻仍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裡,四肢無力,頭腦昏沉。
司懷川垂眸看我,語氣關切:
「溫暖,你沒事吧?」
「需不需要去醫院?」
我搖搖頭。
必須要做點什麼。
不然我怕我自己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