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撇開他的手,拿起那張和好券。
在他夾雜著歡喜、雀躍、疑惑、不安的眼神中,冷漠地開口:
「你看清楚了,這是趙笙笙的和好券,不是我的。」
他呼吸幾乎停滯,不可置信地搖頭,鋪天蓋地的惶恐幾乎要溺死他。
在他如遭雷擊的眼神中,我一字一句地補充,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我畫的和好券,落款是蕭北晨的公主殿下,從、來、都沒寫過笙笙這兩個字。」
「那九十九張和好券,用一張撕一張,早就用完了。」
「你口口聲聲說你最愛我、你只愛我,可你連和好券這種東西,都分享給趙笙笙。」
「蕭北晨,我第一次覺得,被你愛,好噁心。」
8
我轉身那一瞬間,黑色的烏雲湧來。
剛剛還毒辣無比的太陽瞬間消失,瓢潑大雨頃刻間落下。
這是幾日來最猛烈的一場雨。
蕭北晨在暴雨中搖搖欲墜地望著我,最後伏地失聲痛哭。
我頭也不回。
新婚夜看到他和趙笙笙的對話時,我心裡那場雨不亞於今天。
甚至因為懷孕,我更加絕望,更加痛苦。
我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不被父親期待的孩子,要如何來到這個世界。
第四天,顧希驊陪我去逛街,出門時沒看到蕭北晨的身影,我還以為他終於放棄。
沒想到,剛到商場門口,一隻巨大的玩偶熊就躥到我面前,笨拙地揮動手腳,跳一個不成樣子的舞蹈。
「笙笙,生日快樂!」
記憶瞬間喚醒。
有一年生日,蕭北晨也是打扮成玩偶熊的樣子,又唱又跳地塞給我一個禮物盒。
我以為是街頭詐騙不敢要,他才無奈地摘下小熊頭套,露出被熱氣熏得大汗淋漓的紅彤彤的臉。
可是現在,面對摘下小熊頭套的蕭北晨,我心中沒有心疼,只有麻木的厭煩。
蕭北晨紅著眼眶,絮絮叨叨地解釋:
「笙笙,哥哥真的知道錯了,我承認一開始我接受你完全是為了所謂攻略任務,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我的愛意、心疼,我都知道。」
蕭北晨說,最開始確實是帶著功利心故意引誘我。可當他看到我兩眼亮晶晶地抱著他手臂,天真地說著天長地久的情話,他的心又酸又甜。
他周旋在我和趙笙笙之間,靈魂深處有一道聲音反覆提醒,他最愛的人是笙笙。他以為那人是趙笙笙,可他依舊無法阻擋地被我吸引。
直到他提前五年解鎖名利雙收成就,成為富豪榜上的青年才俊,不知是出於怎樣的補償心理,他給趙笙笙很多很多錢,加倍補償我很多很多愛。
當系統提醒他,新婚夜就是攻略完成時,他害怕了。
他害怕好不容易平衡好的一切會被徹底打亂,所以新婚夜,面對趙笙笙的邀請,他選擇了赴約。
「我以為這樣可以拖延攻略進度,不用面對最終二選一的抉擇,沒想到反而是我的猶豫,徹底傷害了你……」
我有些震驚地望著他。
可終究沒有多說什麼。
拋過硬幣的人都明白,硬幣拋出的那一刻其實心裡早有答案。
我無意糾結蕭北晨面對二選一的選項時內心偏向的究竟是哪一方。
總之已經不重要了。
9
接下來的三天,蕭北晨依舊找各種辦法試圖和我見面,我為了躲他,乾脆躲在家裡不肯出門。
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然越過一眾保鏢,翻牆來到我窗外。
但是我早就鎖上門窗,他只能隔著玻璃貪婪地觀察我的睡姿。
爸媽一向疼我,給我的吃穿住用一應用品全是最好的。
蕭北晨的目光一一掃過昏暗的臥室,這才意識到,攻略世界的那十年,他將我養得有多差。
我現在住的臥室很大,比以前出租屋的整層樓還大。
而那間出租屋很小很小,小到只能躺下兩個一腔熱忱的我們。
趙笙笙有一個八十平的衣帽間,擺著各種高奢珠寶首飾,都是他送的。
但我們在一起時,我一年四季的衣服加起來都裝不滿一個二十六寸的行李箱。
更別提我唯一的首飾,是生日時一起去打的幾十塊的手工銀鐲,但我依然十分珍惜。
那個銀鐲子,在我離開攻略世界時,連同那個孩子的胚胎,一起留給他了。
他看到時起初有些惱怒,為什麼我一聲不吭地就拋棄他了。
現在看到我擁有的一切,他才後知後覺。
有一年夏天我欣喜地撿來一株向日葵,我對他說:
「愛人如養花,你就把它當成我精心愛護吧!」
一開始蕭北晨還常常關注那盆花,後來他總忘記澆水、帶它曬太陽。
打工、加班、陪趙笙笙……每個理由都比給花澆水更重要。
後來向日葵還是死了,我安慰他:「可能你只是不適合養花,沒事,你愛我就夠了。」
蕭北晨終於明白,他不僅僅是不會養花,更是不會養我。
我和那盆向日葵一樣,在他手裡日漸枯萎。
他趴在窗戶上,眼裡布滿血絲,低聲呢喃:
「笙笙,你知道嗎你真的好像高貴的公主殿下,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的絲綢、珠寶……可我那時竟然狠心讓你陪我吃苦……」
眼淚悄悄滑落。
蕭北晨戀戀不捨地看了我最後一眼,似乎想將我的模樣永遠刻在腦海中。
「再見了,我的愛人。」
話音剛落,他決絕地縱身往後一跳。
「砰」的一聲,樓下響起保姆的尖叫聲。
系統準時出現:【報告宿主,蕭北晨回到攻略世界了。】
我嗯了一聲,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
蕭北晨,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落淚了。
從今以後,別再見面了。
10
蕭北晨離開後,顧希驊偷偷鬆了一口氣。
他一直擔心我會因為割捨不下那邊的回憶,選擇原諒他。
可我又不傻,爸媽那麼愛我,我也恢復健康,能跑能跳,能盡情體會這個世界的美好,為什麼要回去和趙笙笙搶男人?
再說了,顧希驊也還不賴。
他沒有逼著我選擇他,只是用行動和時間證明,他會是值得我託付終身的人。
一年後,我如願以償考上國外頂尖的藝術學院,他緊隨著我,將商業版圖拓展到海外。
外界戲稱他是首富千金的「書童」,他驕傲地一挺胸膛:「不止呢,我還是合法童養夫!」
三年後,我順利畢業,顧希驊又馬不停蹄地陪我到處旅遊採訪。
但無論到哪兒,他都會盡心盡力地為我安排好一切,不僅僅是錢的問題,而是點點滴滴都透露出他對我的用心。
五年後,我開了一個畫展,其中有一幅畫是潮濕浴室中努力向光生長的兩棵野草。
顧希驊原本是有些吃醋的,但是當他看到畫展唯一一副非賣品是關於他的,立刻喜笑顏開地來抱我。
我的眼角餘光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系統悄聲提醒我:【蕭北晨和系統做了一個交易,得到一次來見你的機會,只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
我以為他又會無休止地糾纏,但他只是在那幅畫前站了很久。
工作人員說有個神秘人士出高價要買下那幅畫,我沒同意。
立刻吩咐人將畫拆下來燒了。
蕭北晨躲在角落裡看火光在我臉上跳躍,又一次悔恨地留下眼淚。
他以為我原諒了他,想買下這幅畫帶回攻略世界。
畢竟,那個世界有關於我的一切都被我親手焚燒殆盡。
沒想到我連最後一幅畫也不肯留給他。
畫展結束後,顧希驊陪我回家吃飯。
蕭北晨一路偷偷跟著我們,眼看著我們一家人親親熱熱地吃飯,萬念俱灰中他想起我們曾經也有過這樣甜蜜幸福的時光。
是他親手將我推開。
他悄無聲息地再次離開。
那之後過了很多很多年。
結婚、生子、獲得業內表彰……
我人生的每一個重要時刻,蕭北晨都會短暫地出現。
直到八十五歲那年,我躺在病床上,已經很久沒發言的系統突然說:
【宿主,蕭北晨又來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
我艱難但是果斷地搖了搖頭:「我只希望,死前陪著我的是我最愛的家人。」
蕭北晨頭髮花白,跪在醫院門口,眼淚渾濁。
顧希驊和孩子們圍在我床邊哭成一團。
迴光返照的時刻,我緊緊握著顧希驊的手,聲音清晰地告訴他:「顧希驊,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不相信愛的時候,依然堅定地擁抱我。
謝謝你,用一輩子時間證明,我也是值得被人全心全意愛著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