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驚懼不定地扶住皇后,驚恐地吼道:「快!救駕!皇后意圖謀反,刺殺皇上!」
明德殿,亂作一團。
太子被刺殺奄奄一息,皇后竟然暗藏匕首,行刺皇上!
華陽公主當機立斷,擒拿意圖逃跑的大將軍李忠全,調動羽林銀甲衛駐守皇宮。
塵埃落定了嗎?
不,還沒有。
寢宮內,一刻鐘前被刺殺的皇上,面色平靜地坐在軟榻上。
他將懷中的血包丟給大太監,似乎有些疲憊。
皇后跌坐在地上,忽然就明白過了這一切。
周頌時換了一身衣服,錦衣華袍,頭戴玉冠,風姿絕代。
他站在寢殿中,看著狼狽的皇后,漠然道:「孤五歲那年,跟華陽捉迷藏,藏在衣櫃里,眼看著你逼死我母后。十二歲那年,你誣陷我穢亂宮闈,逼著父皇處死我。這筆帳,終於可以清算了。」
「賤人!賤人!」皇后驚怒地罵道,「原來十年前,葬身火海的那個人不是你!」
「十年啊,孤扮作華陽,認賊作母,討你歡喜。」周頌時閉了閉眼睛,緩緩地說道,「皇后,太子命懸一線。大將軍拒不承認刺殺太子,意圖謀反的事情。太子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供狀了。」
「源兒,我的源兒……」皇后一時間六神無主,忽然看向皇上,淚流滿面地說道,「皇上!當初如果沒有我爹!你能坐上這個皇位嗎!我們十數年的夫妻之情,你當真是一點兒都不顧了,要眼睜睜地看著源兒死嗎?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皇上平靜的面容終於裂開,他掐住皇后的脖子,神情悽慘道:「誰想做這個皇帝!誰想!我跟婉婉就是毀在了這個皇宮!你逼死了她,害死了華陽,我卻還要同你虛與委蛇,假裝情深。這十幾年,我日日盼著把你挫骨揚灰!」
「小軒窗,對鏡描眉。雪夜尋香,折梅贈我。樓台聽雨,你抱著我許下終身。」皇后像是整個魂兒都沒了,痴狂地大笑起來,「假的!竟然全都是假的!你騙我騙得好苦啊!周郎,你可知道我愛了你多久。」
「當年我跟謝婉情同姐妹,可你的眼中永遠都是她。你們成婚後,我總盼著你納妾。可你沒有,只有源源不斷的佳話從王府里傳出來。你為謝婉打造鞦韆,你為她做孔明燈,你們孕育了一雙兒女。」
「你不知道,我聽著這些,心有多痛,我有多嫉恨她!當年先帝病弱,朝中要擇選新帝。我爹問我,想嫁給誰。我選誰,誰便是新帝。我啊,選了你,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覺,盼著能夠嫁給你。」
「李鳳羽,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皇上輕輕地摩挲著腰間的一塊玉佩,帶著懷戀的語氣說道,「隱忍多年,我一直在盼著頌時長大,積蓄力量,親手了結你們李家!為華陽、為婉婉報仇雪恨。我本就是個無能懦弱之人,帝王之位,我坐不了,也不屑坐。」
「是啊,我贈與你的,你一向棄之如履。」皇后形容慘澹地說道,「可明明你剛剛登基之時,謝婉勸你,既然木已成舟,你就要承擔起社稷之重。你那樣閒散的性子,卻肯聽她的話,日日勤勉處理朝政,虛心地學習做一個好帝王,只為了讓謝婉安心。」
皇后擦了擦眼淚,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十七年的情愛,終究是錯付了。」
一個時辰後,皇上出現在勤政殿。
十七年的恩怨情仇,終於塵埃落定。
皇后畏罪服毒,太子重傷不治,牢獄中的李忠全自縊身亡。
占據皇朝半壁江山的李家,頃刻之間被抹除。
周頌時身穿太子袞服出現在朝堂之上,向天下人揭露皇后的罪行。
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陽光之下。
群臣匍匐在地,山呼「太子殿下千歲」。
我扮成小太監坐在一旁,周頌時緊握了一下我的手。
十二年了,那個孤清傲然、驚才絕艷的太子,回來了。
10
我恢復身份的第三年,阿圓成了我的太子妃。
阿圓的爹娘、哥哥都回到了京城。
她坐在我的腿上,困惑地說道:「我娘說她做了個夢,夢裡我們全家都會遭遇災禍,我還會進宮做貴妃娘娘,搞得我一陣害怕。如今看來,並沒有應驗。」
「岳母后來不是說過,只是夢魔當了真。」我逗她,「難不成,你真的想做我後娘?」
阿圓氣惱地咬我,我逗著她岔開話題,再不提那件事情。
岳母的那個夢,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
而我,擁有前世的記憶。
前世,阿圓一家因為捲入貪墨罪,全家慘遭橫禍。
唯有阿圓逃過一劫,進宮做了宮女。
那晚岳母帶著一家人出京,遞給我一封信。
信上寥寥數語:「太子殿下,前世我們全家慘遭橫禍。阿圓充入宮中做了宮女,她陪伴你十數年,這一世,萬望善待她。」
原來,岳母也有了前世的記憶,她知曉我不是華陽,而是周頌時。
岳母冒著天大的風險試探我,只是想為阿圓多掙一份情誼罷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她是怕將來我榮登大位,忘了這些年的情誼,辜負了阿圓。
自從跟阿圓成婚後,我很少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隆冬寒月,寢殿燒著地龍,十分暖和。
阿圓套了一件毛茸茸的馬甲,挽著簡單的髮髻,坐在軟榻上翻看著畫冊子。
我走近了,她才抬頭看我,白皙的耳朵上墜著的翡翠耳飾晃了晃,把我的心也帶著晃起來。
她心裡一貫是藏不住事兒的,眼裡是破碎的淚光。
「我今天得知一件舊事,我八歲那年,欽天監是接到你的密令到鄉下尋我的,從頭到尾根本沒有什麼為你驅邪祛病的事情,都是你的幌子。」
「周頌時,你愛了我這麼些年,到底是為什麼?」
阿圓是洒脫的,卻也是倔強的,淚眼盈盈地看著我,我的心已經開始潮濕了。
我半真半假地說道:「我頂替華陽那一年,的確生了重病,夢裡恍恍惚惚地看見一個小女孩兒,她會陪著我過完一輩子。我醒來以後,便讓欽天監的人去找,沒想到,真有這樣一個你,在遙遠的豐饒縣等著我。」
「真的嗎?」阿圓將信將疑地看著我,「那你豈不是能預料未來,這麼神異!」
我捏著她軟乎乎的臉頰,低頭親了親她,故作可憐地說道:「可能是母后跟華陽在天有靈,看我過得實在悽苦、壓抑,所以託夢給我,讓我提前去尋你。」
我提起以前的事情,阿圓一下子就心軟了,不再追問我,反而摟著我說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聽說園子裡的梅花開了,咱們去看看。」
「你不是打算出宮去玩兒?」我看向她。
做了太子妃她也不安生,三天兩頭地出宮玩兒。
有時候玩兒得不想回來,還得我派人把她強行帶回來。
阿圓眼神閃爍一下,挽著我的胳膊,假模假樣地嘆息:「唉,我這不是已經三天沒出宮了。快走快走,去得晚了,梅花該不見了。」
聽聽,這都是什麼敷衍人的藉口。
一旁伺候的宮女,都忍不住在偷笑了。
我懶散地跟在她身邊,看著她歡脫的模樣,在心裡輕輕地說。
阿圓,這一世,我唯願你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前世的痛苦與折磨,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就好。
11
前世,我是在一個冷徹骨的冬天見到阿圓的。
那年冬天,皇后汙衊我穢亂宮闈,將我軟禁。
華陽拖著病體為我求情,第二天病發離世。
我坐在東宮,謝清陽為我帶來華陽病逝的消息,他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殿下,華陽沒了,她竟然就這麼沒了。」
謝清陽仿佛不信似的,不斷地喃喃自語。
母后、華陽,都被李鳳羽逼死了。
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被死。
父皇為了保護我,佯裝震怒,將我打了二十大板,讓我幽居冷宮。
皇后派人下了暗手,打得我雙腿血淋淋的,她是想趁機廢了我。
一連三天,我在冷宮裡忍受著飢餓、寒冷、疼痛。
阿圓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她穿著粉色宮裝,扎著兩個包包頭,行了個亂七八糟的禮,一看就是沒有正經培訓過的小宮女。估計不是罪臣之後,就是平民之女,只能被丟到冷宮來伺候我。
「殿下,你死了嗎?」她竟大著膽子過來推了推我。
我一時間竟然想笑,這小宮女竟然這麼蠢笨,這樣跟我講話,犯了天大的忌諱。
阿圓在宮裡找了好些草藥,配了個土方子給我治傷。
我的腿,竟然漸漸地好了起來。
我假裝昏睡的時候,夜晚常常聽見她悄悄地哭,悄悄地自語。
「爹娘,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阿圓現在可有出息了,伺候的可是太子殿下呢。」
「等阿圓出人頭地,一定會為爹洗刷冤情的。」
後來我才知道,阿圓的父親是一個小縣官,捲入了官場貪墨案,全家下了牢獄。
阿圓年紀小,躲過一劫。
可惜,阿圓沒有等到自己長大,溫家四口死得死,殘得殘。
這事兒,我沒敢告訴她。
阿圓是個聰慧又堅韌的姑娘,她頑強地長大,樂觀地過著每一天。
她還要求我,在這冷宮中也要上進。
「殿下,該讀書了。」
「殿下,該起床跑步了。」
「殿下,再不喜歡也得吃,吃飽了才有力氣。」
阿圓像一隻小蜜蜂似的,圍著我團團轉。
春天裡,她會折一些野花,放在破敗的花瓶里增添一些趣味。
暖和的時候,她跟我一起在院子裡寫字。
看的出阿圓的爹娘是用心教她的,她字寫得不錯,性情開朗,身子骨也很健康。
能從御花園的池子裡偷鯉魚,老太妃的宮裡摘槐花,後山上打野雞摘栗子,皇宮上下,唯有她一人了。
「我娘從不拘著我在家繡花、讀書,我常常在外面瞎玩兒。」阿圓為我研磨,自豪地說道,「我記性可好了,為殿下治腿的土方子,是山中獵戶教我的。他家世世代代都用那個方子,我就記下來了,沒想到還用上了。」
她啊,過完年就要十二了,性情還是嘚嘚瑟瑟的。
旁的小宮女,像她這個年紀,早就攢著嫁妝,物色相好了。
阿圓倒好,今天去御膳房哄個雞腿,明天去小太監堆里賭個錢,後天又不是從哪兒弄來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總之,阿圓一年到頭就是忙來忙去。
伺候人的事兒,阿圓一向是做不好的。
她從前雖然只是個八品縣官的女兒,身邊也是有一兩個得力的丫鬟伺候。
家裡落難進了宮,宮裡的嬤嬤也沒好好地教養她,隨意地就派遣到了冷宮。
讓她燒壺水,手上燙了一個大泡兒,可憐兮兮的,飯都要我喂著她吃。
讓她倒洗腳水,她自己個兒先熱乎乎地泡上了,還使喚我添熱水。
讓她縫個衣服,針線亂得厲害,還得我拆了重新縫。
到頭來,冷宮裡燒水的是我,縫製衣服的是我,修補家具的還是我。
阿圓像個小傻子似的,只知道興沖沖地跑進來跟我說:「殿下!我認了御膳房的王叔做乾爹,往後咱倆可是餓不著了。」
我是聽她說過的,御膳房的那個王叔竟然跟她是同鄉。
聊來聊去,阿圓竟然還幫襯過王叔在家中的老母親,結下了一樁善緣。
12
又過了一年,阿圓十三歲,來了月事,是個大姑娘了。
她受了寒,縮在被窩裡哭,說自己要死了。
我摸著她的頭,只能給她解釋這是長大了。
她驚駭道:「哎呦!往後不能跟男人走得近了,我聽說來了月事,就能懷小娃娃了。」
我一時間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講男女之間的事情。
眼下最要緊的,卻是給她縫製月事帶。
阿圓的針線功夫是不能看的,這種事兒,只能我來做。
我剪了最綿軟的一件裡衣,針腳細細密密地給她縫好。
本該是知羞的年紀,阿圓卻大大咧咧地誇我針線活兒好。
也是,她八歲就進了宮,誰也沒教過她女兒家的禮義廉恥。
我嘆了口氣,只想著來日方長,慢慢地教她罷了。
我們就在冷宮中相依為命地過了好幾年,一個蘋果分著吃,一個饅頭分著吃。哼,得了雞腿她會偷偷地啃兩口再帶回來,騙我說是貓吃的。
沒有炭火的日子裡,她冰冷冷的小腳揣在我的懷裡。
我打趣她:「阿圓,你整日裡不顧男女之別,鑽在孤的被窩裡取暖,將來可怎麼嫁人?」
阿圓只會白我一眼,數著她賭錢贏來的銅板,無所謂地說道:「人都要凍死啦,還管什麼嫁人呢。再說了,將來殿下要是衝上雲霄,還能虧了我?滿京城的好兒郎,不是隨我挑。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太傅家的公子,他長得好,笑得又好看。唉,將來我要是嫁給這樣一個人,也不錯。」
太傅唯有一子,就是謝清陽,阿圓竟然喜歡謝清陽那樣溫敦的男人,真是沒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