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夜深了,我和盧全坐在廢棄的工廠里,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若隱若現的風聲不時迴響在耳畔。
「準備好了嗎?」我問他。
盧全額頭有意思冷汗滑落:「我雖然遺傳了我父親的能力,但是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所以也不保證能成功。」
我點頭,語氣平靜地說:「盡力就好,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為難你。」
聽到我的保證,盧全似乎鬆了口氣,之後調集全身力量集中在雙眼,身子便不動了。
我看到他目光如炬,穿透工廠的大門,之後一路向遠方延伸。
時間在寂靜中一分一秒的過去,盧全的身子開始抖動,大顆大顆的冷汗滲出額頭。
我繃緊身子,也下意識開始緊張起來。
幾分鐘後,盧全猝不及防地大叫一聲。
我站起來扶著他的肩膀:「你看見了什麼?」
「影子……一個巨大的影子,天吶……」
「月球環形山上,有一個極為龐大的影子,它在動!它是活的!」
「我說不清楚這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它是一團黑影,但是裡面是一片混沌,有無數張臉、無數個身軀匯聚在一起,組成了這個極為龐大的混沌之物……」
「它的內在好像是凌亂的,但又統一在這一具混沌的軀體里……它有無數條觸手在揮舞……它站起來了,將月球表面踩出了一個深坑,我的天,原來那些環形山竟然是……」
盧全的語速越來越快,打字機一般噴吐出連續的字句,向我描述眼前的景象。
我心跳也越來越快,似乎那不可名狀的龐然大物已經展現在我眼前。
忽然,盧全的說話停住了。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身子僵硬如屍體,一動不動。
我意識到不對勁,於是問他:「怎麼了?」
似乎等待了漫長的將近一個世紀,盧全忽然開口,話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顫抖:
「它……它也在看著我。」
12
就在盧全遙視著這個怪物的同時,那個宇宙間龐大的存在發現了他,也在遙遙望向地球上螞蟻一般的渺小人類。
盧全的眼睛開始淌出血淚。
他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神情極度恐慌,精神似乎已經被壓迫到達了臨界值,恐怕下一秒就要崩潰。
「不要停!」我忽然大吼著,跪在他身前,用兩隻手箍住他的腦袋,與此同時,我雙眼赤紅,感覺渾身的血液呈現出一種狂熱和興奮。
「盧全,你聽清楚,我要你替我向那個怪物傳話。」
我知道我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沒有任何人類做到過的事,但此時的我並沒有太過恐懼,反而渾身燥熱起來。
這一刻,我已經等了足足五年。
我一字一頓,向那個來自宇宙中那個隱秘而龐大的存在,發出了來自人類的第一道聲音:「你能讓將死之人復活嗎?」
盧全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成為了一個機械的傳話筒,他渾身已經抖如篩糠,不僅僅是眼睛,甚至口鼻也開始有血往外滲。
我心中捏了把汗,附在他耳邊顫抖著說讓他堅持。
然而我等了很久,盧全也沒再開口,他似乎已經體力不支,整個人幾乎已經像灘爛泥一樣癱軟在了椅子上。
我看著他,腦子嗡嗡作響,思維混亂如麻。
時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以為盧全再也不會回復我時,他染著血的眼睛忽然圓睜,之後張開嘴,粗獷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亘古:
「我可以,地球人,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13
那個怪物開出了一個讓我感到匪夷所思的條件。
它通過盧德之口,對我說:
「地球人,我要和你互換一天。」
是的,那個不可名狀的生物對我提出的條件竟然是,我們兩個的身份互換一天。
它來體驗當一天地球人,而我來體驗成為『它』的一天。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同意了,因為這一刻,我已經足足等待了一千多天。
之所以會發生今天的事,一切都要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我的母親不幸出車禍變成了植物人,醫生讓我做好心理準備,她也許再也醒不過來。
然而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我幼年父母離婚後,我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她獨自將我撫養長大,給了我全部的愛,而她也成為了我生命中的支柱,我曾發誓要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讓她幸福一輩子。
然而這一切美好的憧憬,都被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打碎了。
母親變成了植物人,終日躺在病床上,靠著營養液為生。那些天我陪在病床前,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母親的醒來。
然而我無論是求神拜佛,還是遍尋全國名醫,換來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與此同時,我已經被巨額債務纏身,不斷有債主來騷擾我、恐嚇我。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開始懷疑自己、懷疑世界。
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刻,我開始想,這個世界真的有神明嗎?那麼為什麼我求得那麼懇切,卻沒有一個神聽到我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新聞。
標題加粗的大字十分顯眼:
「龍江省一農村驚險神秘腳印,有專家稱或屬於外星人。」
我對外星人沒有興趣,但是我確實對那個神秘的腳印著了迷,我在網上儘可能地搜索了對這起神秘事件的解釋,但都無法說服我。
而在這一過程中,我了解到了越來越多的神秘事件,種種跡象都表明,我們所在的世界,似乎並不完全像是我們所了解的那樣。在遙遠的宇宙中,或許有一種神秘的存在,強大、詭異、不可名狀。
就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個瘋狂的想法開始在我腦海中生成。
既然地球上現有的手段無法讓母親醒來,那麼宇宙間那個龐大的力量呢,它也不可以嗎?
於是最近幾年,我開始瘋狂地搜集關於神秘力量的資料,因此當看到盧德日記上的那副畫時,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
冥冥之中,我感覺到,我要追尋的那股力量,似乎已經觸手可及了。
因此我將盧全約出來,並做了萬全的準備。我本以為事情會費一番周折,然而讓我大為驚喜的是,盧全竟然也和他父親具有同樣的能力。
於是我在酒水中下了藥迷暈,帶到了這間秘密的工廠,進行了一場人類從未有過的壯舉。
而我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宇宙間的神秘存在,竟然真的回應我了,並開出了那個讓我大感意外的條件。
和我互換一天。
我理所當然地答應,只要對方能讓我的母親恢復如初,我什麼條件都會答應。
但是出於好奇,我還是問了它一個問題:「為什麼呢?」
不論是怪物還是神明,它已經那樣強大,為什麼還會想要我這個螻蟻般人類的生活?
我做著日復一日的工作,背著幾乎快要把我壓垮的債務,除了母親之外,我沒有其他的親人朋友,我的生活是那樣如死水般單調、令人窒息。而我認識的人,他們也同樣承擔著生活的重壓,做不完的工作,微薄的薪水、亮紅燈的健康狀況……就像背負著沉重稻草的駱駝,艱難地在沙漠中行走,也許只要一個微小的意外出現,便會從此陷入萬劫不復。
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值得體驗的呢?
我真心發問,但它沒有回答。
不過在很久以後,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14
我失去了意識,再睜開眼睛時,我看到周身一片漆黑,四下里一片寂靜無聲。
這不是那個廢棄的工廠了。
我仿佛置身一片漆黑的曠野,一眼望去看不到邊界,而我的耳邊是絕對的安靜,風聲、人的說話聲、自然里的蟲鳴鳥叫完全聽不到。
這是一種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我低下頭看我的手,那裡已經沒有手了,我看到了一條黑色的軟軟的東西,上面包裹著一層粘液。
那是一條觸手。
而在我的身側,生長著十幾條同樣的觸手,它們揮舞著,在空中漫無邊際地揮舞。
我真的變成它了。
我帶著新奇和不安去感受我這具新的軀體,它是如此強大,蘊含著宇宙間至高無上的力量。
怔愣許久,我內心深處湧上一陣狂喜。
適應了眼前的黑暗,我看到了面前的灰色球體,和距離其不遠處的藍色星球。
那是宇宙中的月亮和地球。
以這樣的視角去看,我難以描述心中的驚奇之感。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我曾經的故鄉變成了一個籃球大小的玩具,蔚藍色的它渺小、精緻而美麗。
而在它的身邊,還有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星球,他們散落在漆黑一片的宇宙中,像之前行走在海邊腳下沙地上的一粒粒石子。
恆河沙數,整個宇宙間有無數個這樣的石子。
曾經教科書上的一個個星體一次在我眼前划過,他們有的還沒有我一個觸手粗,只要我隨意的揮舞,那個脆弱的玻璃珠般得我星體便會灰飛煙滅。
但我沒這麼做。
這時,遠方忽然有一簇煙花炸開。
它沒有聲音,在我眼前一閃而逝,那不是煙花,那是一個星球的堙滅。
絢麗的光一閃即逝,星球變成無數個碎片,成為散落在這漆黑宇宙中的塵埃。
但那一瞬間,我的喜悅消失了,隨即心中浮現出一絲迷茫。
那個和地球同樣大小的星體,在這一瞬間就消失了嗎?
那上面……是否也曾有過生命?
我路過那個星球的屍骸,繼續宇宙中漫無目的的遊蕩。然而我每走一步,身邊就有無數砂礫般的星球,它們出現又消逝,被吞沒在宇宙這個深淵巨口之中。
走了不知多久,我忽然有些倦了。
曾經年少的我幻想過宇宙中如果真的有神明,那麼它的生活該是什麼樣子,現在看來,它似乎並不像我想像中一樣美妙。
我仿佛置身一片被密不透風的黑暗包裹的泥沼,它沒有邊際,我卻無法逃脫。我是這泥沼中唯一的生命,沒有任何人能與我交流。我陷在這永恆的死寂與黑暗中,相伴我的唯有孤獨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