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忍著反胃,打斷他,「先回家。」
6.
賀辭接了許思眠的案子。
他一到家就和我提了這事:
「許思眠想委託我替她打這場官司,把這幾年的事都講了一遍,所以我沒趕上電影。」
「她挺難的,本以為好好過日子,誰知又碰上那樣的家庭……」
「但是夏夏,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不接。」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向我走近了一步。
反胃的不適感再次襲來,我忍不住直言:「你身上的香水味有點重。」
他神色一僵,立刻解釋:
「許思眠的鞋跟斷了,我扶了一把。」
「我現在就去洗澡。」
隔了兩日。
行政部的姑娘捧著一摞委託合同來蓋章,我隨意一瞥,許思眠的合同就在最上面。
代理律師一欄卻是空白。
我問:「這個案子簽了嗎?」
「賀律師說,簽字後補。」她向我解釋,又補充道:「不過對方的律師費已經付過了。」
我點了點頭。
賀辭下午就專門抽了個空來尋我。
他甚至帶來了記有案件前序資料的平板,神情鄭重。
「夏夏,她不能再拖了,得有個人明確帶著她快刀斬亂麻才行。」
「賀辭,沒想到你不僅是律師,還是個法師呢?」
他一愣,「什麼?」
我噗嗤笑了。
「這背調資料里不都寫著了嗎?」
「公司、房產全在男方父母名下,連男方本人都是定期從信託拿錢。」
「得虧許思眠婚後就沒了工作,要不還得白分一半收入出去。」
「就這個案子,她非得花高額律師費來請你。要不,你多少會點魔法?」
賀辭的臉色一白。
他看著我:
「夏夏,我還沒簽字。」
「你要是實在不高興,我可以推給其他同事。」
「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我向你保證,只是工作而已。」
我彎了彎唇。
你聽聽。
從一開始的可以不接,到現在的推給其他同事。
個中差異不言而喻。
而且,還得先明確是我「實在不高興」。
我擺了擺手,溫聲答覆:
「開個玩笑,別當真。」
「人家錢都打過來了,該簽就簽。」
「橫豎給咱們律所創收。」
……
許思眠開始經常出入律所。
起初還會先與我問個好,或是特意表示,我如果不放心可以跟她一起進賀辭辦公室旁聽。
我幾次婉拒後。
她就只站在對面,朝我微微點個頭,隨後直接扭身進門。
我抬眸望去。
對面的玻璃門關得嚴嚴實實。
隱約有細碎的說笑聲傳出來,拖長了尾音,勾人心弦。
我起身去了會議室,今天是開例會的日子。
復盤完本月案件後。
有同事問:「沈夏姐,賀哥呢?怎麼沒來開會,我還有個案子想請教他呢。」
我說:「他在忙。」
同事就哦了一聲,旋即笑道:
「沈夏姐上次那個案子處理得真漂亮,判決書我看了,男方真是沒占到一點便宜。算是這些年離婚案里,最酣暢淋漓的一場了吧?」
「那個案子確實典型,回頭我可以整理下發群里。」
「那太感謝沈夏姐了!我正想學習呢。」
賀辭正好推門進來。
「學習什麼呢?夏夏,怎麼開會也沒喊我?」
我還沒開口,同事就笑道:「沈夏姐說你剛在忙。」
賀辭怔住。
同事又一拍腦袋:
「我們正學習沈夏姐的精彩案例呢。」
「對了,賀哥你最近不也新接了一個離婚案嗎?你也去群里學一學,說不準用得上呢!」
賀辭遲疑著向我看過來。
我唇角彎了彎。
「賀律師的案子難度高,恐怕不適用。」
7.
許思眠的案子確實卡住了。
只是我沒想到,賀辭竟能真的跑來向我求助。
其實在一起多年,我們常會互相交流,聊聊各自拿不準的點,也算是集思廣益。
但從他接了許思眠案子以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正經溝通過了。
他很是費解:
「你上次發群里的案例我看了,那對夫妻幾乎反目成仇,你怎麼做的?男方肯讓絕大部分財產出來?」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許思眠想效仿?」
賀辭下意識皺了眉。
「夏夏,其實你不用這麼敏感。」
「都是工作。如果今天我是醫生,難道因為病人是我的前任,就見死不救嗎?」
「而且我事先徵求過你的意見。」
我沒忍住笑了一聲:「不好意思,職業病。忘了這是你的案子。」
他沒說話。
我思考了幾秒。
「還記得孫子兵法謀攻篇嗎?」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婚姻案件和其他案子都不一樣,它是情感的產物,本質上就是一場情感的博弈。」
賀辭眸光微凝:「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她攻心?」
我溫聲笑答:「我的意思是,在適當的時候打打感情牌,或許有奇效。」
賀辭若有所思,沒多久就起身去了書房。
我抬眸看向窗外。
原本還月明星稀的天,忽然就狂風大作起來。
一樹枝葉在沉沉的夜色里嘩啦啦地響。
要變天了。
……
許思眠的案子突然就有了進展。
據說是對方鬆了口,許諾給她一筆數目可觀的補償。
再來律所時,她整個人紅光滿面。
甚至特意來尋我:
「沈律師,你輸啦。」
「我不過是和我老公稍微敘了敘舊,他就感動得不行,立馬答應給我一大筆補償呢。」
我失笑,沒忍住脫口而出:
「是鐲子丟了,情丟不得?」
「還是碎玉軒里晾好了皇上愛喝的茶?」
她一怔,立馬就沉下了臉:
「你也不必陰陽怪氣。畢竟,人與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有人手段窮盡,也只能去爭幾個包幾件衣服。」
「而有的人呢,生來就是被愛的。即使是分開了,也是旁人比不了的。」
說完,甚至還給了我一個悲憫的眼神,然後轉身去了對面。
可事情遠沒有這麼順利。
許思眠的丈夫陸錚忽然來了律所。
大概是許思眠的感情牌打得太好,他甚至眼裡還帶著點淚光閃爍。
「我聽說我老婆在你們這裡委託了離婚。」
「我想當著律師的面,再和她談一談,也給她多一份保障!」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是那種翻臉無情的人。」
前台把他帶去了賀辭的辦公室,可猛一推門,他就愣在了原地:
許思眠只穿著弔帶裙,十分自然地躺在沙發上,甚至還脫了鞋,兩條藕段般雪白的小腿正一搖一晃。
隨身披來的外套則脫在一邊。
賀辭倒是衣冠齊楚坐在電腦前。
可哪有人正經工作關係是這副情態?
許思眠的老公陸錚更是一眼看透,當場就冷了臉。
他嗤笑一聲:
「難怪啊,我說怎麼好好的突然要離婚呢。」
「以前都能忍,現在非要離。原來早就有了下家,等不及了啊?」
8.
許思眠驀然站起身來,失聲驚道:
「你怎麼會來這裡?」
陸錚咬牙切齒地握了握拳,最後啪的一聲一巴掌甩在了許思眠臉上:
「是啊,我怎麼會來這裡?不是你找的好律所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簽什麼狗屁協議嗎?」
「我他媽想著夫妻一場好聚好散,當著你律師的面,也給你多一份保障。」
「結果你在幹什麼?!啊?看著我的眼睛,說啊!」
「真是老天開眼啊,我要是不來,還看不到這精彩的一幕呢,還白白掏錢給你這賤人!」
我的辦公室就在對面,第一時間到達了吃瓜現場。
其他同事更是聞風出動,頓時將賀辭的辦公室圍得水泄不通。
賀辭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他板著臉站起身來:
「請你謹言,這是律所,不是你挑釁滋事的地方。」
「如果你再這樣亂說,我會告你誹謗。」
許思眠立刻就有了底氣。
她昂著下巴,冷聲道:
「陸錚,不是人人都是你這種背叛感情、婚內出軌的人!」
「你這種人人髒,連心也是髒的!看什麼都是髒的!」
「我和賀律師離得八丈遠,人家正常辦公,我不過是累了躺著歇會,你憑什麼血口噴人?」
同事們議論紛紛:
「是啊,賀律師和沈律師夫妻情深,沈律師的辦公室就在對面,他怎麼可能會幹這種事?」
「我覺得也是,在老婆眼皮子底下偷腥,哪有男人有這個膽?」
「再說,委託律師跟當事人搞上,那傳出去多難聽?前途不要了?不可能不可能。」
陸錚將信將疑地看向我:「你是他老婆?」
我點點頭。
「我們結婚三年,他一向是個好丈夫。」
「而且你今天這樣鬧,對我們律所也造成了很大影響。」
「我要你在查清事實後,公開向我丈夫、向我們律所道歉。」
賀辭微微抬眸看了我一眼,但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陸錚問:「怎麼查清?」
有熱心的同事立刻接話:「我們律所是正規場所,全程無死角監控。」
賀辭驀然色變,顫聲道:
「什麼時候裝的監控?」
我朝他溫和一笑,「沒多久前,律所設備更新,沒和你提過嗎?」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臉色一寸寸發白。
「沒人和我說啊,怎麼會突然裝監控?」
我笑道。
「行業整改,要求全部合規化、公開化,就都裝上了。」
「大概忘告訴你了。不過沒事,現在正好調出來證明你清白。」
熱心同事已經拿來了 U 盤:「賀律師這邊的監控我全拷過來了!」
不得不說,這批高預算採購的監控就是好。
畫質高清不說,甚至還能智能識別人臉,然後按照人臉直接篩選出對應的視頻記錄。
從許思眠第一天出現在律所開始。
到今天翹著兩條腿躺在沙發上。
按時間流線,清清楚楚。
畫面里,許思眠穿著那條玫紅色的弔帶裙,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
見到賀辭卻是先紅了眼,軟聲哭訴婚姻不幸,整個人哭得梨花帶雨。
然後撲進了賀辭的懷裡。
賀辭沒回應,但也沒推開。
任由那抹鮮艷的玫紅色將自己緊緊包裹。
哦,我回憶了一下。
那怎麼也散不去的香水味,賀辭的解釋是許思眠的鞋跟斷了,他只是扶了一把。
9.
許思眠終於反應了過來,她尖叫著撲過來要關電腦:
「不許看!你們都不許看!」
陸錚陰沉著臉一把將她推開,咬著牙道:
「賤人!不是說清清白白嗎?怎麼第一次來就抱一起了?!還說不是姘頭,你們當老子是蠢嗎?」
他卷了卷衣袖,露出一段肌肉分明的臂膀,隨後迅速躍起,猛地一拳砸在了賀辭的臉上。
賀辭不防,猝然被打倒在地。
陸錚立刻欺身過去,雨點般的拳頭悉數落下,拳拳到肉,沒給賀辭一絲反手的機會。
他目眥欲裂,暴跳如雷:
「你們這對狗男女!辦公室里就這樣恬不知恥,出了辦公室恐怕早就乾柴烈火滾一起了吧,老子頭上都青青草原了!」
「什麼道貌岸然的律師,還告我誹謗,你他媽怎麼有臉說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們這對狗男女,以後都沒臉在外面混!」
……
同事們對視一眼,愣是沒人敢上前拉架。
監控畫面還在放。
許思眠用賀辭的水杯喝水,用賀辭的電腦看劇,嫌空調冷會穿賀辭的西裝。
並沒有太多的肉體直接接觸。
無非暗戳戳牽個手、單方面抱一抱。
最出格的畫面不過是許思眠突然踮起腳親了賀辭一下。
但這種欲拒還迎,反而更讓人想入非非。
我聽到同事們小聲議論:
「天哪,竟然是真的,賀律師平常沉著鎮靜,私下玩這麼花?在老婆眼皮底下更刺激嗎?」
「難怪賀律師會突然接個離婚案啊,我還說這案子給沈律師不就好了,原來是這樣!」
「估計是按捺不住了唄,你看這女的多主動,哪有當事人像她這樣跑這麼勤的?」
許思眠倒在地上失聲痛哭,妝花了一團,睫毛膏和腮紅混在一起,順著眼淚不斷往下流。
一張嬌艷瓷白的臉,這一刻活像一副難看至極的油墨畫。
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咬著唇搖搖欲墜。
隨後捂著臉跑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同事們忍不住唏噓:
「沈夏姐實慘,她平常對大家又好,人也這麼優秀,偏偏遇到這種事!唉!」
……
等大家終於看不過去,上前將兩人拉開後,賀辭已經鼻青臉腫,唇角還掛著幾道血痕。
他強撐著站了起來:「你敢動手,我一定要告你!」
「隨便告,醫藥費我賠得起。」陸錚不屑一顧,「哦,我家也養了法務,回頭我讓他們跟你聯繫。」
走時順便拔走了 U 盤。
賀辭在家躺了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