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約定好,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拍很多很多合照,貼在家裡的照片牆上。
此後數年,我們走過了大江南北。
山川湖泊、沙漠雪山,全部變成了合照里的風景。
年輕的夫妻,漸漸變得成熟。
最後,一絲絲皺紋爬上了眼角。
如今距離我們結婚,已經過去了 20 年。
我剛從醫院出來,手裡捏著「身體健康」的體檢報告,看著謝疏言倚在車旁等我的身影,許願,我能健健康康地陪著他走完下一個二十年。
番外(老年男主視角)
孟庭月去世那年,已經是個小老太太了。
活蹦亂跳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69 歲病情復發,沒撐過第三次化療,離開了人世。
此時謝疏言已經是醫學界有名的院士了。
許多人前來安慰他。
都說:「老太太活了 69 歲,高壽啦。」
「18 歲查出血癌,能活到 69 歲,賺了賺了。」
就連孟庭月去世前,還握著謝疏言的手,笑呵呵地寬慰他。
「我活到了 69,你得誇我一句牛逼。」
「我走了,你就拿著我的病例去發論文,閒暇時間跟其他小老太太跳廣場舞。和我在一起這麼多年,也膩歪了吧?」
謝疏言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不說話。
這會兒的醫療水平較當年,已經有了極大的進步。
可那些治療手段加諸在一個 69 歲的老人身上,依然過於激進了。
保守治療,是謝疏言和孟庭月共同的選擇。
所以,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謝疏言顯得很平靜。
他平靜地料理了孟庭月的喪事。
回到了空蕩蕩的房子裡。
他和孟庭月在一起四十多年,沒有一個孩子。
老房子裡驟然空了個人,一時間還難以適應過來。
謝疏言沒有整理孟庭月的遺物。
她的衣服依舊掛在衣櫃里。
牙刷擺在洗手台上。
陽台上養的那盆要死不活的吊蘭,他還一直替她澆著水。
那個照片牆——
從 28 歲那年第一次度蜜月,一直到 68 歲,兩人在蘇州拙政園的合影,密密麻麻,上千張,紋絲不動地黏在牆上。
謝疏言有時候就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照片牆發獃。
然後到了飯點,就出門買菜,回來做飯。
一開始,他的學生都擔心他,常常上門來看。
老師和師母相愛了一輩子,他們生怕老師想不開。
可是一連小半年,謝疏言都在如常的生活。
家裡收拾的一塵不染。
還著起了書。
他將畢生所學,都寫在了書里。
學生們漸漸也都放下心來。
一眨眼又過了五年。
謝疏言已經是 74 歲高齡了。
感個冒都要咳嗽半個月的程度。
這天是他和孟庭月的結婚紀念日。
學生們知道他要去公墓祭奠師母,就沒來叨擾。
謝疏言起了個大早,穿得乾乾淨淨,用焗油膏染了頭髮。
去的路上,他特意挑了束玫瑰花。
剛醒開,還帶著露水。
謝疏言照舊先去找了墓園的看守,一個 70 多歲的老人。
對方看見謝疏言來,樂呵呵地搭話:「老謝,又來了?」
「有沒有收到她的信?」
看守在信箱裡翻找了片刻,搖了搖頭,「今年沒有了。」
謝疏言點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他來到孟庭月的墓邊,將玫瑰花擺在她面前,然後挨著墓碑坐下。
從懷裡掏出一沓子保存完好的信。
每一封都用密封袋保護起來。
連個角都沒有折。
這是孟庭月去世後,公墓看守陸續收到的孟庭月寫給謝疏言的信。
孟庭月交代過看守,「如果他不來看我,就不用特意交給他。」
「為什麼?」
「那代表,他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如果總來呢?」
「那就給他。」
謝疏言翻開了第一封,雖然內容早已爛熟一些,可還是逐字逐字讀起來。
「謝疏言!是不是想死我了?打住,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想你答應過我的事情,要好好活著。你學生前些天還找我訴苦,說學術上遇到難題了,為了全人類的發展,你得努力啊。還有我的吊蘭,給我好好養,冬天記得拿進室內,夏天避免強光直射,少澆水,以免爛根。明年有時間,帶著吊蘭來看我。」
第二封,來自第二年。
「好好好,吊蘭都讓你給養活了,先天植物聖體。早知道養個孩子了,讓你小心翼翼的,好了吧?老了都沒人陪你。你最近有沒有看上的老太太,有了可以跟我說說,死了老伴的最方便,我在下面給你打聽打聽。」
中間夾雜著幾封碎碎念。
「突然想起 34 年咱們在九寨溝吃到的氂牛火鍋,好吃的要死, 早知道再去一次了。再去一次吧?就當是為了我。」
「夏至南方的荔枝就要熟了,桂味最好吃,坐飛機去吧?」
「啊啊啊, 好多地方沒走完啊, 江西才去了一半,我記得你特別能吃辣,現在還能吃嗎?」
謝疏言看著看著,就笑了。
他能想像到孟庭月說這話的樣子。
絮絮叨叨,就像活著時一樣。
一沓子信, 很快見了底。
就剩下最後一封, 是去年寄來的。
「你又來?你怎麼年年都來啊,生活已經無聊到這個樣子了嗎?怎麼會有人無聊到跟一個死人聊天啊,大教授。怎麼辦,我寫不動了。我總是怕你腦子一熱, 下來找我, 絮絮叨叨給你寫了這麼多,數了數, 應該有二十多封了吧。哈哈哈,我打賭, 你肯定看不到這裡。這會兒你應該開始新生活了吧?恭喜恭喜!但是如果你依然能看到這, 好吧, 我承認我很感動。可也要到此為止了。謝疏言, 我不會再寫信了,真的很抱歉丟下你一個人。有時候想想,我指揮你跑這跑那的, 一廂情願地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 真的很過分。每個人對生命的理解都不一樣, 我不會再干涉你的任何決定。我不會再祝你健康長壽,我會祝你心想事成,永遠快樂。」
謝疏言看完全部的信箋, 用密封帶再次包裹起來。
這一年的深秋, 他真的沒有再收到孟庭月的任何信箋。
也許, 他也不再需要信了。
公墓的守衛晚上喝了點酒,睡了過去。
一夜之後, 外面大雪茫茫。
昨夜下雪了。
他提著掃帚,搖搖晃晃得朝里走。
路過一排排的「小房子」, 轉角處,視野驟然開闊。
他打了個酒嗝,遠遠看見一個人靠在墓碑旁。
身上蓋了皚皚白雪。
他蜷縮著, 懷裡抱著什麼東西,一動不動像睡著了一樣。
看守走過去, 看到老朋友的眉毛上結了一層霜。
他抬手, 推了推,「喂, 老謝。」
謝疏言直挺挺倒了下去。
享年 74 歲。
在分離五年後,謝疏言在凜凜風雪中,迷迷糊糊好像看見了孟庭月的身影。
她是一團溫暖的光球,笑著在遠處朝他招手。
謝疏言抬起腳步, 朝她走去。
與她五指緊扣。
人和人的相遇和重逢,就是命中注定。
謝疏言和孟庭月會在一起,只是早晚的問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