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遞過來一個舊的、開封了的小瓶試用裝,強裝鎮定下,神情有一晃而過慌張。
我看看她,又審視了一下慢慢走來、眼睛泛著精光的婆婆。
「好呀,大牌子。」
說著,我擰開小樣,扣了兩坨,在二人沒反應過來時,迅速抹在女兒和婆婆臉上。
「啊——」
女兒驚呼,「這是抹腳的,你個黃臉婆,要毀我容嗎?」
婆婆也是迅速將臉上的油蹭掉。
這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兩人假意緩和關係,連瓶正品面霜都捨不得給我買,還將試用裝替換成便宜的擦腳油。
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語氣嘲諷的開口:
「怎麼,這不是大牌面霜嗎,大家一起抹抹啊!」
女兒氣得跺腳,趕忙跑進衛生巾洗臉。
婆婆將臉上的油蹭掉,隨意地搓搓手:
「好兒媳,你想多了。你看看,我這塗塗手不是很好嗎?」
「你臉嬌氣,我們是怕,大牌子你用不慣……」
要不是看在婆婆年齡大的份上,我真想動手扇人。
「我臉為什麼嬌氣,你最清楚了吧?」
眼見矛盾升級,高柏冒出來打圓場:
「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叨叨到現在。」
「這些年,你的臉不是好好的嗎?」
06
女兒從衛生間出來,聽見我的話,面露好奇。
婆婆趕忙賣慘:
「好兒媳,都是我的錯。是我好心辦了壞事……」
二十年了,婆婆還是那個茶味十足的樣子。
既然如此,我索性把她做的事掰開了講。
讓為了站在奶奶那邊,不惜和親媽為敵的女兒,好好聽聽這個綠茶婆婆的真面目。
「芊芊,你知道自己為什麼發育遲緩,不如同齡人健康嗎?」
女兒自小就體弱多病,三天兩頭往醫院跑。
高柏說自己工作忙,實在抽不出時間。
孩子發燒四十度,當爹的依舊不管不顧。
我風裡來雨里去地照顧女兒,才讓她平穩長大。
等到女兒開始記事了,高柏和婆婆開始來收果實。
兩人變成善良長輩,誇讚吹捧的話不要錢似的輸出,久而久之,女兒覺得她們比我好。
可真要出錢出力的時候,他們又跑得遠遠的。
我還沒張口,女兒哼了一聲,不滿地指責:
「你還有臉說!我長不好,還不是你懷孕時候不忌口,胡吃海塞,抽煙喝酒造成的嗎?」
我被訓得一愣,下意識反問,「誰說的!」
高柏一閃身擋在我和女兒中間,結結巴巴地勸: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提了不提了。」
女兒越說越聲音越大,擠道前面,和我對質:
「爸爸早都告訴我了!就是你不注意身體,才讓我營養沒身上,瘦瘦弱弱的。」
高柏想捂女兒的嘴,女兒激烈反抗,高喊著:
「別攔我,讓我說!」
「爸,你總告誡我別提媽的傷心事,你看看,她像是知錯的樣子嗎?」
我忍著怒意,嘶啞著嗓音,一字一頓:
「你身體不好,是因為你的好奶奶,偏聽偏信生男孩的秘方,在飯菜里給我下藥,害得你差點流產!」
「還有,我的臉,也是像你們今天一樣,被你的好奶奶,換了成劣質面霜,毀成了敏感肌的!」
女兒聽得一愣一愣的,看看爸爸又看看奶奶,滿是不可置信。
高柏怒了,狠狠推了我一下,
「別在孩子面前搬弄是非!」
「當初我媽也是好心。她一個農村老太太,什麼都不懂,你別揪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不放。」
明白過來的女兒,僵在原地。
高柏急忙許諾,等女兒上大學,每個月都給足生活費,讓她買漂亮衣服。
婆婆也哽咽著道歉,承諾要將積蓄都拿出來,供女兒好好念書。
女兒思索一番,緩了緩態度,朝我說:
「媽,都過去了,多大點兒事啊。」
07
我點點頭,確實,這麼些年,每次我訴說委屈事,換來的都是高柏的反駁。
這句多大點兒事兒,終於由高柏和婆婆,成功傳給女兒,當做每一次我反抗的擋箭牌。
既然如此,我也想明白了。
離婚而已,多大點兒事兒啊。
女兒以為我妥協了,舒了口氣:
「行了,奶奶說以後來家裡和我們一起住,也能幫媽媽你分擔一些家務……」
未等她說完,在女兒吃驚的目光中,我將那兌了擦腳油的瓶子塞回她懷裡,
「不用分擔,你跟著他倆過吧。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我離開時女兒罵罵咧咧,說有本事我就永遠別回來。
婆婆還是用那糯嘰嘰的語調說:
「她不會離婚的,四十多歲離異,誰還能看上她?」
高柏和婆婆像是不記得,如果不是他們勸我照顧家裡雜事,我早就事業晉升,工資大漲,何愁沒有好的生活。
出了酒店大門,一直在眼裡打轉的淚,終於滴下來。
旅遊景區交通便利,只是飛機高鐵都比較貴。
我蹲在路邊,仔細比較各種票價差別。
想起二十年前,努力工作,掙的錢都放在自己手裡,日常過得滋潤無比。
那些時光,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自己為了孩子憋屈這麼久不敢離婚,轉眼女兒卻成了白眼狼。
想買個車票回去,自己兜里都是空空的。
我暗暗下定決心,離婚時的財產分割,決不能再這麼窩囊。
我抬手拍了張藍天白雲,發朋友圈,配文:
重新開始,一切都會好的。
一分鐘不到,閨蜜就打來電話。
「什麼情況?」
我一五一十回答。
本以為閨蜜也會勸勸,讓我審慎考慮考慮。
誰知她一聽我要離婚,立刻要給我大操大辦地慶祝。
「你可終於想明白了,可喜可賀。」
我和她說要回家收拾東西,正想著是坐火車還是高鐵。
閨蜜那邊靜了一會兒,
「什麼火車高鐵,返程機票給你訂好了。」
「現在就打車出發去機場,晚上到了我在機場接你。」
登機回程之前,女兒打來電話:
「媽,胡鬧完了就趕緊回來。」
「明天我們去爬山,你那個背包,正好可以給大家裝幾瓶水。」
我沒吱聲,那邊高柏接過電話,施捨般發話:
「行了,原諒你了。你麻利兒的回來,我們不和你計較。」
「多大點兒事兒,折騰得大家都不開心。你回來再和我道個歉,我就把副卡給你開通。」
我嘲笑他聽不懂人話,直接拒絕。
「你們愛怎麼玩兒是你們的事。我就一句話,回來後立馬辦離婚。」
高柏還想用錢拿捏我,
「你沒錢,能走到哪裡去?」
「已經給你台階下了,別給臉不要臉……」
08
電話那頭高柏還想叨叨叨,我直接按斷電話關機。
閨蜜給我定的是頭等艙,寬敞,舒適,餐食也好。
太多年沒享受過高品質生活,看著空姐送來的香檳,我竟瞬間紅了眼。
空姐嚇一跳,急忙詢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笑笑說沒什麼,就是太開心了而已。
飛機降落時已經是傍晚。
閨蜜朝我揮揮手,蹦蹦跳跳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見我興致不高,閨蜜輕撫著我的腦袋來回晃,碎碎叨叨念著:
「搖搖搖,搖走所有煩惱和不開心。」
我被閨蜜瘋癲的勁頭逗笑了。
「笑起來。這樣才對嘛,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啦!」
之後,閨蜜拖著我前往本市最貴的海鮮酒樓。
看著一個個大水箱,和旁邊的標價,我緊張得太陽穴突突跳。
「換一家吧,這也太貴了。」
閨蜜緊緊握住我的手,
「怕什麼,姐有錢。」
「真不是我說你,就這點兒骨氣,中午也不點條好吃一些的魚……」
服務員拿著小本本站在旁邊介紹。
閨蜜大手一指,
「東星斑,兩條。」
我無奈地扶額,「這吃得完嗎?」
看著服務員利索地撈魚稱重,閨蜜語氣輕快地回答:
「重在開心,吃一條,看一條。」
要是以前,我一定小氣吧啦的找藉口退掉。
現在想想,女兒有昂貴的護膚品,丈夫有幾萬的單眼相機,就連婆婆手腕都帶著大金鐲子。
吃個飯而已,我就要點自己喜歡的。
琳琅滿目的海鮮飄著鮮美的香味,我們兩個人邊聊邊吃,別提多開心了。
短短一個小時,我感覺鬱結了二十年的憋悶,一下子舒緩過來。
閨蜜搶著請客,我說以後要還她錢,或者AA付一半給她。
「拉倒吧,咱這麼多年的情分你跟我爭這個?再說了,你有錢嗎?」
我被她問的一噎。
想了想,我信誓旦旦說道,
「有錢。我要和高柏平分財產。」
閨蜜一聽,鼓鼓掌,改了說法,
「那一言為定。分割財產時候,一分都不能便宜高柏那個垃圾!我等著你回請我吃大餐!」
「好!」
剛轉好的心情,又被叮鈴鈴的電話鈴聲打破。
女兒想調和矛盾,低聲說道:
「奶奶和我講了,過去她是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但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一點兒破事兒而已。」
「媽,你真想一輩子揪著這雞毛蒜皮的小事膈應我們嗎?」
09
女兒愛美,我倒是想知道,她要是被婆婆毀了臉,是不是也能說:這就是一點兒小事而已。
我的臉,被婆婆毀得厲害,失去了角質層的保護,只是薄薄的一層皮。
嚴重些風吹日曬時,我比常人更容易過敏泛紅,乾燥開裂。
這十多年,我小心翼翼,全靠特定牌子的面霜護著。
都是女性,我不知道婆婆為什麼能這麼惡毒,也不知道女兒為什麼能這麼雲淡風輕地說是小事。
閨蜜拍拍我肩膀,讓我別沉浸在壞心情里,拉著我去逛夜市。
這些年我很少出門走動,白天在辦公樓大廈的格子間裡埋頭工作。
下班就要趕回家洗衣做飯,輔導女兒做作業直到一天結束。
連軸轉的十多年裡,我早就沒了自我。
夜市喧鬧鼎沸的氣氛,讓我發現,這才是人生應該有狀態。
即便深處黑暗,依舊活力滿滿,有光、有希望。
我和閨蜜買了許多漂亮的小玩意兒,香囊、小燈籠、泥人兒……
兩個四十多的人,像小孩子似的,吃個糖葫蘆都能樂半天。
步入婚姻之前,這就是我日常,新奇有趣,每天都充滿活力。
可這些年的磋磨,讓我整個人死氣沉沉的。
等到我和閨蜜道別,回家收拾東西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將手機音量打開,女兒早已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一堆消息。
「媽,你還真回家了?」
「這趟旅行你不在的話,誰來給我背東西,誰來照顧我?」
「你怎麼這麼狠心,丟下自己的親生女兒不管不顧!」
我有些困惑,是自己的教育不到位,還是女兒天生就是這樣的心性。
記憶中,我背著發燒的女兒,去醫院掛點滴。
女兒臉色慘白,我心疼得直掉淚。
那時候的女兒,小小一隻,手肉嘟嘟地替我擦眼淚,奶聲奶氣朝我發誓:
「媽媽不哭,媽媽對芊芊好。芊芊以後會報答媽媽的。」
時間飛逝,把我的貼心小棉襖永遠留在十幾年前。
見我半天不回復,高柏打電話呵斥: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是明天早上再不出現,看我怎麼收拾你!」
女兒也跟著威脅,
「明天要是不過來給我背零食,我就不認你這個媽!」
「反正你也生不了了,就我一個女兒。和我翻臉,就別指望以後我給你養老!」
「你好好掂量掂量!」
可能是被刀了太多回,他們現在再說什麼,我都無所謂了。
我現在都指望不上他們父女倆,還敢奢望老了以後靠他們?
高柏不吸我的血,女兒以後能不啃老,我就燒高香了。
來回飛一整天,又去逛夜市,我精疲力竭,洗個澡後,倒頭呼呼大睡。
誰管你們明天怎麼辦,爬個山還想找人伺候,想得美!
這水你們愛背不背,零食愛帶不帶。
深夜,我夢見當年那個懦弱的自己。
二十年前,高柏追我的時候,每天風雨無阻地接我上下班。
我被他的誠意感動,戀愛腦上頭,不要彩禮不要房子,自己還搭了不少嫁妝,就這麼急匆匆結了婚。
高柏發誓,要對我好,努力掙錢,不會辜負我的付出。
等到懷孕時,我媽媽生病,沒能幫忙照顧我。
媽媽交給我十萬塊,讓我找個好保姆,照顧我的衣食住行。
婆婆聽說後,連夜從村裡趕來。
「花這冤枉錢幹什麼,保姆不可靠。」
「把錢給我,我來照顧你!」
10
我很猶豫,畢竟是長輩,讓婆婆打掃衛生什麼的,實在心裡過意不去。
高柏信誓旦旦,說婆婆是關心我們,不能寒了她的心。
結果就是,十萬塊給了婆婆後,我的生活質量直線下降。
高柏只要回家,婆婆就大魚大肉做著。
高柏不在時,婆婆像變了個人,成天躺在沙發嗑瓜子、看電視。
我和婆婆商量,午飯想吃肉丸子,婆婆直接回了我個白眼。
「真能挑三揀四,我自己在村裡,都是吃糠咽菜的。」
我滿腹委屈,和高柏訴苦。
高柏又找婆婆說,多給我炒倆菜。
誰知婆婆當即跪倒在地上,哭喊著說我虐待她。
「兒媳啊,我知道你是城裡的姑娘,嬌貴得很。」
「可你這麼多要求,簡直要累死我老太婆。我實在做不到,你就發發善心,別為難我。」
婆婆的變臉表演讓我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高柏不信我,指責我打罵老人。
「你怎麼這麼狠毒,這可是我媽啊!」
他們母子倆統一戰線,我成了不講理的惡毒兒媳。
整個孕期,我盡力不和婆婆起衝突。
直到有一天,我上吐下瀉,打電話叫車去醫院檢查。
婆婆再三阻止,說孕吐很正常,懷孕的人都這樣。
我從婆婆眼底一閃而過的算計中,有了不詳的預感。
「讓開,否則我就報警。」
婆婆堵著門,死活不同意我去醫院查。
看到我真的打通報警電話,她才不情不願地讓路。
在醫院做了好多檢查後,醫生看著化驗單,厲聲責問:
「有你這樣當媽的嗎?怎麼能胡亂吃藥?」
我一臉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這幾種藥混在一起吃,對胎兒發育有嚴重影響。」
醫生的話在我腦中炸開,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
婆婆一反常態,心虛地炒了一大桌子菜。
高柏回家後,我將診斷單重重拍在桌上。
問清情況後,高柏只是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婆婆。
婆婆低著頭,撇撇嘴:
「我是好心,誰知道那生男娃的偏房有問題呢!」
我肚子疼,心裡氣,
「無論男女,都是我的孩子!」
婆婆急了,「那能一樣嗎,你要是生個賠錢貨……」
那一天,我第一次和婆婆起了衝突。
我連夜回父母家,整整一個月都沒和高柏聯繫。
最後,高柏沒了我娘家的扶持,向我低頭。
他去我家求我,說婆婆知道錯了,已經回村裡去了。
我爸媽當時就讓我考慮好,是不是還要和高柏過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竅,高柏一勸,我就心軟了,乖乖跟他回去。
回去受了二十年的罪。
夢醒後,我眼角全是淚痕。
我和閨蜜傾訴,閨蜜恨鐵不成鋼:
「離,趕緊離!」
「浪費二十年了,人生還有幾個二十年?趕緊逃離火坑吧!」
11
原本七天的旅遊行程,高柏帶著女兒,三天就回來了。
彼時,我已經將行李都搬出來,借住在閨蜜的大平層里。
高柏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悠閒地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你怎麼沒在家?」
「都是你瞎胡鬧,我們這次的行程才那麼不順利。」
「趕緊回家,女兒餓了,買點好吃的回來。」
女兒也過了十八歲,父女兩個成年人,吃個飯還需要人捧到嘴裡?
兩個巨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