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再也顧不得躲藏,迅速轉身鑽入身後的花園,開始拚命地奔跑逃竄。
可身後之人顯然比我的速度更快,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既然如此……
我調整好姿勢,迅速轉身,抬起手中的發簪,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來人刺去。
他剎車不及,撞到了我身上,巨大的衝擊力帶著我們兩人一起倒在了玫瑰花海中。
片片緋色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一滴不明液體順著簪尾滴在我的唇上,我下意識一抿,一股腥甜味在口腔中漫開。
我回過神,對上的就是一雙近在遲尺的藍瞳。
而我手中的骨簪已經深深地沒入了他的肩胛處。
糟糕!刺偏了!
原本在我看來精緻漂亮的容顏,在剛剛親眼所見的剖心一幕的襯托下也顯得有些可怖。
他的右手墊在我的腦後,原本撐在地面上的左手緩緩抬起靠近我的脖頸,眼看就要掐斷我的命脈。
極度的緊張下,我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了那張【人魚守則】。
我鬆開握住骨簪的右手,雙手環上塞壬的後頸,用盡全身力氣拉下他,同時微仰起頭,不管不顧地親了上去。
唇瓣相貼的那一刻,我明顯地感覺到他身子一僵。
【請人魚不要親吻任何落水的人類!倘若不小心親吻,請迅速上岸向他求愛,如果他拒絕,請立刻殺了他。】
那場重要的劇情點——海難,我也算親身經歷,我也落了水。
雖然不是現在進行時,而是過去完成時,但我現在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賭一把。
我不得章法地在他唇上舔了幾下,然後迅速分開,微喘著氣,磕磕絆絆地開口:「我知道你,心悅於我,我也是,所以我答應,你的,求愛。」
「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戀人了!」
【作為伴侶,請保持忠誠。】
塞壬並不說話,只是定定地注視著我,眼睛裡帶著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我不知道規則有沒有奏效,猶豫著再次湊了上去,貼上了他的唇角。
這次,他終於有了反應。
如此近的距離,使我能夠清楚地聽到他喉嚨中溢出的一聲輕笑,隨後墊在我後腦勺上的手突然用力,他主動加深了這個原本不算吻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我已經感覺到自己喘不上氣了,他才終於鬆開我。
原本清冷的嗓音由於動情,多了幾分沙啞,但依舊很好聽,他帶著笑意開口:「嗯,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戀人了。」
8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發展成了現在這樣。
我還頂著王子未婚妻的頭銜,但我與塞壬也確認了戀人關係。
我,居然真的爬牆了?
受制於規則,塞壬無法直接向我說明真相。
他只是在我為他包紮肩膀處的傷口時,裝出一副受傷小狗的可憐模樣,委屈巴巴地為自己辯解。
「作為客人,我很難在主人的城堡里大開殺戒,然後還有閒心把屍體囤積在一起做成花肥。」
「公主殿下,我不是個變態。」
我對此表示質疑,在主家的城堡里親吻主家的未婚妻,有比變態好到哪裡去嗎?
……
故事世界的異樣還沒有完全探索清楚,我卻又陷入了一段奇奇怪怪的三角戀中。
白天裝模作樣的與王子一起喝下午茶,晚上被塞壬堵在房間角落裡親了又親。
再這樣下去,這個由童話故事變異成規則怪談的世界又該變成狗血十八禁了……
但事情很快就出現了新的轉折。
王子準備舉辦一場盛大的海上舞會,還邀請了很多貴族,目的是將婚禮日期昭告天下。
其實不太合理,因為這樣的婚禮預告未免太過招搖。
但原本的童話故事裡也是有舞會的,這很可能是個重要劇情點,我不能阻止。
我已經發現,這個世界的規則主要是為了制約原住民,並不會針對限制我這個外來人員。但前提是我不能干涉主要故事線的發展進程。
可是小美人魚愛麗兒被塞壬關在海底的家裡,根本就沒有機會上岸,故事又該怎麼按部就班地推動下去呢?
這幾天趁著王子忙於籌備舞會、無暇顧及,我幾乎摸遍了整個城堡,但還是一無所獲。
塞壬給過一句模糊的提示,他說:「希克爾王子的規則只會比我更加嚴苛,因為他是這個故事的主角,而且是個並不怎麼聽話的主角。」
9
舞會的前一天夜裡,我的房門被敲響,面帶機械微笑的侍者告訴我,王子邀我一敘。
半夜約人,這是什麼癖好?
雖然察覺到異樣,但我還是赴約了。
故事已經快要走到尾聲,但我對真相還是一知半解,現在自然不能放過這麼好的試探機會。
我被帶到了城堡頂層,王子的臥室里。但王子不在。
侍者離開後,這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昏暗的房間,跳動的燭火,襯得氣氛有些詭異。
我摸索了一下,沒發現燈的開關,只能作罷,就著燭光開始細細打量王子的房間,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直到我看見一面空牆上陳列展示的捲軸,它看起來太過突兀,與整個房間的裝潢格格不入。
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伸手拿下。
捲軸有些厚,用紅繩繫著。我還沒來得及打開,齒輪捲動聲響起,眼前的白牆從中分開,露出了門後向上的階梯。
與此同時,沉悶的「咚,咚」聲響起,像是在劈柴?又像是在剁骨頭?
我下意識抱緊了捲軸,躊躇幾秒,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向上走去。
走過樓梯轉角,視野驟然開闊,燈光亮得有些刺目,我微微閉眼以適應光亮。
一股濃郁的海腥味混雜著血腥味撲鼻而來。
我皺了皺眉,強忍著不適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宛如人間煉獄般的畫面。
房間裡立著許多透明的玻璃柱,幾乎每個柱子裡都關著一條人魚。有些魚尾已經殘缺,奄奄一息;還有一些正在痛苦的掙扎,面目猙獰……
而白日裡紳士溫柔的王子殿下手裡握著一把剁骨刀,正在案板上砍著一條碩大的魚尾,身邊還散落著一些肢體和頭髮……
嗅覺和視覺的雙重摺磨下,我控制不住地扶住牆乾嘔了幾聲。
懷裡的捲軸也掉落在地,因為慣性展開,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我顧不得去看上面的內容,想要原路離開。
「咚咚」聲卻在此時停下,王子抬頭看向我的方向,語調誇張,暗含興奮。
「啊哈!被發現了呀!」
我攥緊了手,忍著不適朝他看去。
只見他白色的宮廷風襯衫上濺滿了血跡,眼角甚至黏上了幾片染血的魚鱗,笑容熱烈,神色癲狂,狀若瘋魔,與平日裡和煦得體的模樣判若兩人。
視線相接的那一刻,我慌亂地移開目光,低下頭,就看到了展開的捲軸上稍大一點兒的一列字。
【希克爾王子守則】
「!」
這打眼一看至少上千條的居然是王子要遵守的規則?
「嘖,你居然把這個東西帶上來了?真是晦氣。」
話中的厭惡幾乎滿溢,卻也間接提醒了我,規則的出現就是為了制約故事裡覺醒的NPC,那這裡面一定有可以限制王子的規則。
「你不會在想,怎麼利用規則對付我吧?」
被戳破心思,我驟然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反應過來後又逼自己閉上了嘴。
這種時候,多說多錯。
但即使我什麼都沒說,不遠處的王子還是從案板邊站起身,提著剁骨刀一步步接近我,宛如從地獄裡爬出的魔鬼。
10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打量著捲軸,神色不明,然後抬手指著其中的幾條規則:
「吶,這個,在城堡里請保證衣著得體;還有這個,請在晚上十點前入睡;還有這個,這個,我都違反了。」
說完後他猛地抬頭,定定地注視著我,歪著腦袋,笑得真誠:「親愛的未婚妻大人,你要向世界意識舉報我嗎?」
我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他就抬起染血的左手,劃在了那幾條規則上,然後,規則消失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人魚的血液可以刪除規則哦。」
「在這個房間裡,因為充斥了血腥暴力,與童話的善良美好格格不入,所以規則免疫。」
「也就是說,所有的規則在這裡,都不奏效啦!」
我看著眼前這個瘋子以及他身後的玻璃柱里還在痛苦掙扎的人魚,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質問。
「這就是你肆意殘害生命的理由嗎?」
他聞言一頓,然後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然後起身走回剛剛的案板邊,扒拉開那一堆頭髮,從中扒出兩顆人頭,提著人頭扔到了我腳邊。
「生命?這種沒有靈魂的、宛如批發一樣的劣質木偶,也配叫做生命?」
我瑟縮了一下,背抵上牆,退無可退。
「你知道嗎?提線木偶的生活,我已經過了18年,也該結束了。」
「不枉我費了那麼多功夫去創立神教,教那群蠢貨捕殺人魚,最大程度地去動搖世界本源。」
「這不,終於讓我等來了你們,等來了機會!」
原來邪教也是他創立的,什麼信奉海妖,都是謊話!船上那個穿著膠衣的男人早就把真相擺在我面前了。
海神的化身,指的就是人魚。
落海後,他刻意做作的行為也不是我的錯覺,他就是衝著人魚去的。
他在誘捕人魚!
一直以來,殘害生命的人都是眼前這個瘋子!
細細想來,花房裡的屍體確實也都只有上半身,因為那些本來就不是人類的屍體,他們都是被砍下魚尾的人魚。
真正的變態從來都不是塞壬,而是眼前這個男人。
「乖乖睡一覺吧,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回家了。」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刻,我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11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時,已經身處郵輪之上的婚禮現場。
舞會根本就不是什麼婚禮預告,舞會就是婚禮!
而在我睜眼的同時,王子剛剛把第一支舞的資格讓給塞壬,他必須要挑一個舞伴完成這支舞。
王子已經把屬於自己的捲軸泡在了人魚血池裡,他已經圖窮匕見,正式與世界意識宣戰,不再受任何規則的束縛。
可塞壬還不知道這一切。
作為伴侶,他如果邀請別人,那他就是不忠。
作為客人,他如果當眾邀請王子的新娘,那就是冒犯。
左右都是違規。
「公主殿下,我能邀請你當我的舞伴嗎?」
此話一出,喧囂的空氣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原本觥籌交錯的貴族們都停了下來,死死地盯著他。
而身處焦點中心的塞壬置若罔聞,只是定定地注視著我。
我本想拒絕,身側的王子卻突然發出一聲輕笑,在我耳邊低聲的喃呢了一句:「去吧。」
然後我就聽到自己出聲應允,看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搭在了塞壬的掌心,跟著他一起走到了舞台中央。
遭了,不知道王子在我昏迷時對我做了什麼,我現在根本就不能掌控自己的身體。
我拚命地對著塞壬眨眼,希望他能提起警覺。
但他只知道衝著我笑,一邊牽引著我跟著旋律舞動,一邊小聲地絮叨:「殿下今天真漂亮。」
漂亮你個頭!小心啊!笨蛋!
音樂結束,一舞畢,他細心地牽著我朝舞台下走去。
我看著自己落後他幾步,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匕首,高高揚起,衝著他的後心扎去。
「!」
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堪堪使匕首偏離了幾寸,扎進了他的後肩,與他一起撲倒在地。
隨後,舞台中央突然噴出了水花,淋了我們兩個滿身。咸澀味道入口的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這是海水。
與此同時,身下的質感發生了改變,濡濕的布料被撐碎,塞壬原本修長的一雙腿幾乎在瞬間變成了一條銀白色的魚尾。
「人身魚尾,是海妖!」
原本宛如魔怔的一群人在塞壬見血的那一刻又恢復了正常,但聽這話的意思,他們顯然也是邪教的成員。
王子此時義正辭嚴的開口:「海妖混入了我的婚禮,意圖挾持我的新娘,他罪孽深重!」
「殺了他!」
「殺了他!」
「吃了他!」
「吃了他!」
那些貴族掏出懷中匕首,赤紅著雙眼逐漸接近舞台,眼裡滿是貪婪。
12
塞壬一把把我推出人群,狼狽地在地上滾動,努力躲著那些人手中的匕首。
我看得焦急,卻依然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此時王子慢條斯理地踱步到我身邊,手裡還端著一盤生魚片。
「人魚肉可駐顏可永生,公主殿下要嘗嘗嗎?」
「還是說……你和他們一樣,更想吃新鮮的?」
我意識到什麼,瞪大了雙眼。
恰好這時,一聲悶哼穿過嘈雜的人群精準地落在我的耳朵里。
隨後一個侯爵一邊嚷嚷著「我搶到了,我搶到了!」,一邊舉著匕首上一塊兒帶血的肉衝出人群,然後當著我的面把肉狼吞虎咽地塞進了嘴裡。
淚水瞬間打濕了眼眶,我看著身前的王子,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他看著我這個樣子反而更加開心,出言譏諷:
「成為牽線木偶的感覺不好吧?可我當了整整十八年!」
「但好在,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我猜,塞壬是人魚王,對吧?」
「如果連他都死在了我手裡,這個世界將徹底坍塌,到那時,我就自由了。」
「就算不是,也沒關係。我會將人魚捕撈殆盡。如果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隻人魚也消失了,我依然可以獲得自由!只是慢了點兒而已。」
劇烈的悲憤下,我終於掙脫開無形的束縛,顧不得與王子算帳,撿起身邊的一根金屬棍就沖入了人群。
當我終於揮開他們,看到塞壬時,他原本光滑漂亮的魚尾已經變得坑坑窪窪,血肉模糊。
我一邊防範著那些被慾望沖昏了頭,時刻準備衝上來分一杯羹的貴族;一邊艱難地把塞壬拉到背上,看準時機衝出人群,來到了甲板上。
在即將靠近船邊時,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我重重跌倒在地,背上的塞壬因為慣性被甩到了欄杆邊緣。
而接近瘋狂的貴族們已經不認人了,把染了一身血的我也當成了人魚,拽住我禮服的尾部向後拖去。
我用盡渾身力氣沖塞壬喊道:「走!去海里!跳下海就沒人能抓住你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頭躍入了大海。
我剛要鬆口氣,不知是誰的匕首衝著我的面門就扎了下來,那一瞬間空氣都寂靜了,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13
好像只是一瞬間,也好像等了許久,沒有痛感傳來,我睜開眼,發現匕首被趕來的王子一把握住,停在了離我的眼睛咫尺之遙的地方。
我不解地向他看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救我。
「你把他放走了,你就得給我當新的魚餌。想死,哪有那麼容易?」
話音未落,天地變色,原本萬里無雲的晴朗天空突然之間烏雲密布,驟起的大風颳得船帆獵獵作響,原本平穩行駛的船隻開始隨著波浪劇烈的顛簸搖晃。
王子見狀一把把我從地上拖了起來,掐住喉嚨扣在懷裡,語調又染上了瘋狂。
「操控風暴的能力,他是海神?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神?」
「而我,只差一點點,就弒神了!」
就在此時,船前湧起水柱,剛剛跳下海的塞壬立在水柱之上,神色危險地看著我身後之人。
王子挑釁般地湊近我耳邊,狀若親昵,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卻不動聲色地收緊。
無形的修羅場已經展開,不出意外的話,我就是那個遭殃的炮灰。
我遙遙地對上塞壬的藍瞳,眨了兩下眼睛,薄唇輕起,無聲默數。
「3,2,1。」
隨後把剛剛趴在地上時偷藏在掌心的酒杯碎片狠狠朝後扎去。
在王子吃痛鬆開我的那一刻,我朝地上撲去,同時一道水柱卷著剛剛折斷的桅杆狠狠貫穿了他的胸膛。
我轉身看去,就看到他因為慣性跪在了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吐著血,唇邊卻揚起笑意。
「現在,這樣,也算是,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