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夾菜的手一頓,腦海中迅速思考著他問話的用意。
其實,從原本皇帝對這事的處置看出來,他其實是兩不相幫。
看似邕侯府那邊一死一傷,而我和父親,卻只是被關進了宗人府,可別忘了,我父親進去了,邕老侯爺卻還在外面,他整治一個關在牢里的罪犯還是很容易的。
若沒有我認親的事,我和父親縱使只在宗人府待上數日,恐怕也要吃上一翻苦頭。
此時,受到委屈的是他的女兒,他的態度又是什麼樣的呢?
我心裡有了主意,口不對心地說道:
「父皇已經罰過他們了,此事就這麼算了吧。」
皇帝笑了起來:「那真算了?」
我委屈點頭,勉強應道:「嗯!」
皇帝哈哈大笑:
「可不能算,算了我家丫頭不得委屈死。」
我眼眸一亮,順著梯子就爬上去了:「那父皇給我做主。」
皇帝柔了神色:
「可不得父皇給你做主嗎。」
「朕身為皇帝,要是朕的公主受了委屈還不能出氣,朕這皇帝不當了。」
他冷哼一聲:
「邕侯那老匹夫倒是乖覺,一早就跪在宮門口請罪了。」
他沉吟片刻:「朕就許他告老還鄉,可好?」
告老還鄉?
比起劇情里我全家的下場又算得了什麼?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乖巧應聲:「但憑父皇做主。」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
「至於夜家那小子,你還喜歡嗎?」
「要是不喜歡,就讓他在牢里多待幾日,你去出出氣,別弄死了就好。」
「你要是還喜歡,鬧到這種地步,你也不好再嫁他,不過私下收個男寵還是可以的。」
我忙搖頭拒絕:「男寵就不必了,我出出氣就成。」
21
得了金口御令,我帶著人直接往宗人府沖。
倒不是對摺磨夜闌有什麼興趣。
自我簡單粗暴地改變劇情後,彈幕對我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了。
出現了入畫這個意外,我更是發覺彈幕也不是萬能的。
他們看似高高在上俯瞰著全部,可越是細微的地方就越是照看不到。
而這些細微之處,就很可能隱藏著致命一擊。
我需要慢下來,好好地查漏補缺,把所有我能想到的危險先一步排除。
夜闌,這個世界的男主,一個深恨著我的人,或許他哪天就會絆我一跤。
所以,我只能先解決他。
見到他時,他躺在稻草堆里,身上是灰撲撲的囚服,看樣子,身上的傷也只是草草上過藥而已,原本宗人府該有的待遇在他身上沒有半分體現。
看見是我,他眼神里滿是複雜:
「你來幹什麼?」
「是要報復我嗎?」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
「明知故問。」
我俯下身,輕聲道:
「夜世子總不會是以為,我要對你強取豪奪吧!」
夜闌臉上泛了紅意,他別過頭,彆扭道:
「我承認你贏了。」
「司輕月,我們和好吧。」
「餘生,我會盡我所能嘗試著去愛你。」
我越聽越覺荒唐,不由氣笑了:
「你瘋了吧!還是被關傻了?」
夜闌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又強自壓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儘量平和: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你罵我打我都可以,但請你放過我父親,邕侯府繼承自祖輩,是我爹一輩子的榮耀,這個爵位不能在我爹手上丟掉。」
圖窮匕見。
我冷下臉:
「我和父皇早上說的話,連聖旨都未發出,你一個被關在牢里的犯人不過一個時辰就知曉了。」
「你們邕侯府其心可誅啊!」
夜闌瞳孔一縮,周身的冷靜終於碎裂了:
「你說什麼?怎麼可能?不可能!」
他猛地看向牢房外的獄卒,目呲欲裂:
「是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在陷害我,告訴我!」
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夜世子,別演戲了。」
「回吧,無趣。」
我走出牢房,吩咐獄卒:「鎖好了,務必不能讓夜世子跑出去。」
獄卒恭敬地應聲。
【女配的手段真是簡單粗暴,先是讓人將她和皇帝的話漏給獄卒,讓獄卒說給男主聽,然後她就可以以邕侯府在皇帝身邊安插內應的名義,讓皇帝治他們死罪了。】
【可這麼粗糙的手段,皇帝看不出來嗎?】
皇帝當然看出來了。
他平靜地下了聖旨,判邕侯府滿門抄斬。
【啊啊啊剛看完小說過來追劇,男主就這麼要噶了?這劇情認真的嗎?】
【樓上的習慣就好,輕月寶寶的基本操作而已,她一向是快准狠,男主能在她成為公主後還多活了兩天,已經是男主光環在起作用了。】
行刑那天,我進了御書房。
他看著手上的書淡淡道:「你太著急了。」
「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急』,和『過』。」
「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弄死就行,又何必如此。」
我眼神堅定:「可女兒不甘心,也等不及了。」
他抬起頭,拿著書的手點了點我:「你呀你,這臭脾氣。」
我期期艾艾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父皇,謝謝你。」
他『唔』了一聲:「沒有下次了。」
我心一凜,很快又揚起笑容:「父皇你最好了。」
22
邕侯府滿門抄斬自然不會沒有一點影響。
勛貴的反擊來得又快又猛。
宮女春柳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公主,張公公使人來傳話,說皇上在御書房大發雷霆,連午膳也沒用,還請公主過去勸勸。」
我聽罷,站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問:
「怎麼回事?」
春柳跟在我身後,小聲說起了情況:
「聽說今日早朝,勛貴們聯合起來請奏立康王世子為太子。」
我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康王世子,我也有所耳聞,才名遠楊,尤善詩詞歌賦,最重要的是性格溫和仁善,甚至可以說是軟弱可欺。
以往,朝堂一向是清流一派的著急皇帝的繼承人,因為他們是純臣,隨著皇帝一天天衰老,他們希望皇帝能早日確認繼承人,以確保未來皇位能平穩過渡。
而勛貴不一樣,他們大多是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爵位世襲,於他們而言,皇帝有沒有立太子並不影響他們的爵位,反倒是想不開卷進奪位之爭,才是一招臭棋。
我當然明白他們此時上奏立太子的目的。
邕侯府倒台,就是往勛貴們頭上潑了一盆冷水。
他們發現這個平時只愛躲在寢宮修仙問道的皇帝舉起屠刀來是多麼可怕。
於是,他們迫不及待地替自己選了一個主子,告訴皇帝——
看,你要對我們下手,我們就自己選個性格溫和的主子。
法不責眾,民意洶洶。
皇帝再怒,不也只能躲在御書房生悶氣嗎。
剛到門口,張全就迎了上來:
「公主,您總算來了,您快進去勸勸吧,皇上已經一天沒用膳了。」
「還把我們都趕了出來,一個人待在裡面。」
我安撫道:「別急,我進去看看。」
御書房很靜,我推開門,裡面就傳來了皇帝暴躁的聲音:
「給朕滾出去,不是讓你們都別進來嗎!」
隔著錦繡山河屏風。
我出聲:「父皇,是我。」
裡面的聲音一靜,過了半響,他的聲音里充滿疲憊:
「曾經,朕沒有孩子,他們都勸朕過繼一個皇子。」
「他們說這個帝國需要繼承人,需要一個太子。」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
「可他們有沒有想過,朕在這個皇位上待了整整三十六年,朕的身體很好!」
「朕還沒有老!」
「古往今來,哪個皇帝在年輕力壯時被大臣催著立太子?」
「十六年,他們催了十六年。」
「朕沒有孩子時催,現在朕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他們還催!」
他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一群憂國憂民的臣子。」
【我理解,真的,我手上這三瓜兩棗的都想要生個孩子繼承呢,省得最後便宜了別人,何況是皇帝,家裡有皇位需要傳承。】
【看來哪都一樣,沒兒子,你就是皇帝也要被人瞧不起。】
【原著里,江山都要被皇帝霍霍沒了,我猜皇帝心裡想的是反正我沒有孩子,我還辛辛苦苦治理江山幹嘛,隨便玩玩得了。】
【是呀,要不是後來跟女主相認了,最後努力了一波,再加上男主力挽狂瀾,不然老早讓男二打成喪家之犬了。】
【說真的,作者是真偏愛男二啊,到大結局了,男主還沒統一江山呢,男二跟他打得有聲有色的。】
【匹嘞,作者明顯是為了突顯女主,把男二寫得很厲害,每次男主陷入頹勢了,就讓女主跟男二求情。】
伴隨著笑聲,隨之而來的是杯盞的碎裂聲。
我一驚,連忙繞過屏風。
地上一片狼藉。
「父皇!」
我小心避開碎瓷片和水漬,跪到了皇帝腳邊:
「父皇,氣大傷身,女兒求您保重自己的身體。」
皇帝慘笑了一聲:「是啊,朕老了。」
我聽了連忙搖頭:「父皇,您不老,您還要長長久久地陪著女兒呢!」
皇帝嘆了口氣,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髮:「不服老不行嘍!」
「月兒,父皇會挑一個仁善的太子,待父皇百年之後,便由他來照顧你。」
我咬住唇:「可是父皇,您真的能保證您挑的太子會善待我嗎?」
「父皇,您甘心將江山交給別人的孩子嗎?」
我頓了頓,堅定了眼神:「父皇,我想當太子。」
【女配好勇,再強調一遍,司輕月你是我的神!】
【皇帝會心動的吧,自己的血脈,行事果決,殺伐果斷,這麼像年輕的自己。】
【喂喂喂你們不是吧,謊言說著說著就當真了?女配她是冒充的啊!」】
我抬眸,對上皇帝意動的目光:
「我會好好學,以後,我不會嫁人,我會生一個孩子,我的孩子只會姓李。」
「父皇,您幫幫我好嗎?」
他拇指摩挲著手上的扳指,下不定決心:
「你讓朕想想,讓朕想想……」
23
我知道,皇帝會答應。
果然,不過一個晚上,他就做好了決定。
然而從古至今王朝更迭數千年,從未出過一個女帝。
天底下所有男人,或者說古今所有男人,不約而同地把女人排除在權力之外。
大周這個帝國的王座已經被宗室肖想了十六年,他們不會允許一個女人坐上那個位置,即使我擁有最純正的血統。
所以這件事最大的難關不是皇帝,是世俗,是天下。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攪亂這個局面,或者說讓更多的人來爭搶這個利益。
五月初八,皇帝下召凡三品以上官員、勛貴子弟,年齡合適者進宮內太學實行為期六個月的學習考教,他要為他唯一的公主選拔夫婿。
如此興師動眾之舉,令朝臣疑惑。
即便是皇帝愛女如命,為女擇婿也不必到這種地步。
這不像是選婿,更像是選狀元。
很快一則從宮內透出的消息如烈焰岩漿入海,朝野上下都為之沸騰起來。
皇帝招婿竟然是打著要將皇位傳給公主之子的主意。
也就是說,一旦自家子弟被選為駙馬,那這大周皇位很可能就落在了自家頭上。
別看說孩子姓李,可等孩子長大,他跟自己父親難道就不親近嗎?
何況古有三代還宗之說,以後怎麼樣還不好說呢!
至於宗室不同意?
怕他個吊啊!皇帝自己的家事,輪得到你們這些旁支遠親嘰嘰歪歪嗎!
連之前齊心協力要推康王世子上龍椅的勛貴也開始扇宗室的臉。
什麼!
勛貴世家傳承如此之久,哪家沒有精心教養的青年才俊,不比你們這些被當豬養的宗室子弟好。
一些夠資格家裡卻沒有好兒郎的也不惆悵,家裡沒有,不代表親戚家也沒有。
只此一招,朝堂勢力迅速被分割成十數個勢力。
同一勢力里,家裡有適齡子弟的也是各懷鬼胎,互相暗暗提防。
自家兒郎沒有別人家優秀也沒關係,萬一呢,萬一公主眼瞎就看上自家那混小子了。
一時間,反倒沒有朝臣跟皇帝唱反調了。
掌御大周數十年,皇帝還是頭一次嘗到政令通達,暢通無阻的滋味,不由心頭一陣暢快。
他暗自可惜,可惜這份暢快是拿身下的王座交換來的。
這令他更堅定了要將皇位傳給我的決心,否則憑這群人的嘴臉,將來皇位姓李還是姓其它猶未可知。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月兒,父皇給你找個男人,等你懷孕後就把他殺了。」
「以後也是如此,繼承人可以生,但孩子的父親不能留,也不能讓孩子知道自己父親,懂嗎?」
說著,他自己又否定了:
「不不不,朕還是一次多給你準備幾個。」
「這樣保證你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父親是哪個,到時候把他們全都賜死就行了。」
我心中無語,憋紅了臉低下頭:
「父皇,這件事不著急,等先忙完選駙馬的事吧!」
講到此事,皇帝神色肅穆:「你說你有主意,朕就等著看你的手段。」
【啊哈哈哈哈,老皇帝好 Fashion 哦!幾個,不得把我們輕月寶寶累死了。】
【話說輕月到底要幹什麼壞事啊?感覺這把朝臣溜一圈,不會玩脫吧!】
【想那麼多幹嘛,女配有自己的主意呢,我們坐等觀看就是。】
【我有個猜測……】
【別打啞謎,愛說不說!】
【我們是不是忘了男二了,男二肯定會幫輕月的吧!】
【我懷疑輕月最多把他當播種,劃掉,孩子父親。】
彈幕還真沒猜錯。
我確實要利用他,江佑。
許久不見,他也該出現了吧!
24
江佑比我想像中的更沉得住氣。
我也不著急。
釣手都知道,釣魚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下好魚餌後,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如果魚沒上鉤,就只有兩種情況。
一,這片水域沒有魚。
二,魚餌下得不夠多。
我很清楚,魚就在這裡。
皇帝選婿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半個月時間就已經傳遍了京城。
而那些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也盡皆入了皇宮。
如今的皇宮好似一個戲台,聚集著所有人的目光。
一旦戲台上演了什麼劇目,發生了什麼,沒過幾日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京城內茶樓書館日日爆滿,講的都是公主擇婿的八卦事。
什麼公主早上跟張家少爺遊了御花園,中午和趙家公子談天品茗,晚上賞月又碰到了黃家世子和孫家少爺在吟詩作對。
其中還有各種細節,仿佛說的人是蹲在我桌底下親耳聽到似的。
「好!」
說書人說到精彩處,引起滿堂喝彩。
真是好不熱鬧。
【離譜,早上中午晚上的,我們女寶這一天天的得多忙啊!】
【我順順,張家那個是張家自己放出來的,趙家的是王家公子放出來的,想要引起其他人對趙公子的嫉恨,賞月這個——是輕月自己放出來的,估計是想釣男二上鉤。】
【長見識了,原來古人也會用輿論戰。】
【這不正常嗎,古人又不是智障,那些文人早就會用筆桿子汙衊人了,想想《漢武故事》,漢武帝到現在還被人叫劉野豬呢。】
馬車內,春柳氣鼓鼓地:
「這群人真是膽大包天,敢編排皇家的事。」
「公主,你幹嘛不下詔禁止啊?」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馬車緩緩移動著,身後的熱鬧漸漸拉遠。
沒多久,馬車就停在了此行的目的地——太尉府。
車夫跑到緊閉的大門前,握住銅環啪啪敲打了幾下。
很快就有門房開了條縫隙探出來。
車夫低聲說了句什麼,還指了指馬車,門房驚訝地睜大眼睛,臉上掛上了欣喜的表情。
他轉頭向後喊了兩聲,與另外一名僕人合力打開了大門。
太尉府仿佛被激活了,僕人們匆匆動了起來,有的擦著門口的石獅子,有的給地鋪上了紅綢,還有洒掃的,擦拭大門的,忙碌中透著井然有序。
如此隆重的舉動令街上行人側目。
沒多久,一切準備工作就做好了。
我這才扶著婢女的手走下馬車。
母親攜著大哥跪了下來,我連忙上去扶住:
「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禮。」
母親執意跪下行了個大禮,才起身與我相攜進了大門。
身後,僕人連忙掛上兩串鞭炮點燃。
噼里啪啦響聲大作,一整條街都知道今天公主回太尉府探親了。
進了大廳,屏退下人,母親淚水漣漣地抱住我:「我的月兒。」
她上下打量:「瘦了,也憔悴了。」
大哥皺了皺眉,連忙替她找補:
「母親說笑了,果然是皇宮養人,公主氣色比以前更好了。」
母親擦了擦眼淚:「是是,我都高興糊塗了。」
「對了,我已經叫人去請你父親回來了,大郎,你去前面看著,你父親回來就讓他過來。」
「是,母親。」
大哥轉身出了門。
母親拉過我的手:
「月兒你這次大張旗鼓回來是?」
我揚起笑容,卻沒有回答:
「多謝母親今日配合女兒。」
她嘆了口氣也沒再問,轉而說起了其它事情:
「前段時間,你父親請了恩典,讓你二哥三哥都外放了。」
我起身福了一禮,歉意道:「是女兒連累你們了。」
她扶起我,嗔怪道:「一家人,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與母親小聲交流完情報,我出了門。
剛走到拐角處,一隻手撰住我手臂將我拉到牆角。
看清人影,我鬆了一口氣:「大哥,你幹嘛?」
大哥皺著眉,神色複雜的看著我。
「月兒,你和父親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面不改色:「大哥想問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二弟三弟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出生的時候,我也在。」
「你知不知道皇帝差點把我們都召進皇宮!」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響,他看了看四周,低聲道: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我定定地看著他,笑了:「哥,我們回不了頭了,要麼贏要麼死。」
25
夜晚,我坐在屋檐上看著月亮。
突然瓦片發出咯吱的響聲。
我沒有回頭:
「你再不來,我就要回去了。」
江佑低沉壓抑的嗓音響起:「你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呀!」
我側頭看他,眼神里浸滿了溫柔:
「但沒關係,今天等不來你,我就明天等,明天等不來,我後天等。」
江佑喉嚨滾了滾,驀然別過頭:
「司輕月,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利用的?」
我露出笑容:「可你還是來了。」
江佑臉色極冷:
「你大張旗鼓地回太尉府,鬧得滿城皆知,也不怕宗室對你下手。」
我燦然笑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湊近:
「江佑,這麼擔心我,你當我孩子的父親可好。」
江佑愣住,隨後狼狽地移開視線。
他雙目染上了紅意:
「司輕月,你想要我做什麼直說,別來這套。」
話雖這麼說,可他的額頭漸漸泛出了汗珠,順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頰,滴進衣領。
這麼個大塊頭,長腿蜷縮在屋檐上,身體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還有幾分可口。
沉默了幾秒,我輕聲道:
「上次你說天上的明月照在路邊的頑石上,頑石只會投下一片陰影。」
「可是江佑,如果明月只願意照頑石呢?」
江佑長睫微顫,他看著我,眸里滿是不敢置信。
「我說了,別招惹我,我不吃這套。」
我揚起嘴角:「你伸手。」
他的理智叫囂著『不要聽』,可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動了。
我將手伸向天上的明月,虛握住,然後,放進了他手心。
「看,我把月亮摘下來,送給你了。」
他怔怔地看著手心,突然緊緊握住。
他抬頭,漆黑的眸燦如星辰:
「司輕月,我不會放手的,她到了我手裡,我就不會放手。」
似承諾,似警告。
【嗚嗚嗚,我的江月 cp 圓滿了!】
【女配真的好會,男二得心動死了吧,接下來,請為我們女配姐姐赴湯蹈火吧!】
【呵呵!已經赴湯蹈火了親,男二上次就為了女配,把女主都嘎了,這個世界真瘋癲。】
我輕輕笑了。
獎勵似的撲進他懷裡。
真乖呀,江佑。
26
皓月宮內,燭火全熄,只有微弱的月光透過貝窗灑進來。
影影綽綽間,能看到錦繡游鳳床上,身影交疊。
黑暗中,江佑眼神亮得驚人,粗重的呼吸粘膩潮濕。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著,聲音粗啞:「月兒,不行。」
我坐上他的腰,俯身吻了吻滾動的喉結。
「怎麼不行,你不行呀!」
江佑眼眸瞬間染上了紅色,他掙扎著,身體卻一意孤行地迎上去。
勢如破竹。
月色慢慢沉下,一縷天光乍起。
他終於停下。
我已經渾身綿軟,無力地靠在他懷裡。
【嘿嘿嘿瑟瑟,我看到了瑟瑟!】
【看月兒這模樣,男二不會橫衝直撞了半宿吧?】
【大膽點,我猜一宿!】
【可惡的 404,有什麼是我尊貴的鹽選會員不能康的,我要回放,我要去馬賽克。】
【我也……大家一起刷上去讓官方看到。】
彈幕滾動得飛快,我根本無力捕捉。
江佑愛憐地親了親我汗濕的額頭,眼神堅定:
「月兒,我要走了,等我回來。」
我撫摸他頸上跳動的筋絡:
「五個月。」
「五個月後,就是我選駙馬之時,你可要快點哦。」
江佑手臂倏然收緊。
臨走前,我叫住他,漫不經心地吐出殘忍的話:
「我昨晚叫人去江府接你父母了。」
「現在他們應該到我的別院了。」
江佑僵住,不可置信地回眸。
我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你放心去,我會好好照顧伯父伯母的。」
「江佑,你會理解的,對不對!」
【女配你沒有心!這句話我已經說累了!】
【臥槽帶感!這才是一個帝皇該有的樣子。】
【嗚嗚我以為月兒至少是有一點點喜歡男二的。】
【女配疑心也太重了,她就這麼不相信男二對他的感情嗎?】
我收回視線,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在愛里長大的孩子,怎麼會不相信愛情呢?
可是當權勢和愛情在天平兩端時,我只會選擇權勢。
說我以己度人也好,小人之心也罷。
我相信江佑,但也不會拒絕多一份保障。
27
六月二十三日,盤踞在錦州山嶺一帶的白巾軍捲土重來。
以錦州為據點,進軍江南迅速占領了大片江南之地。
打頭的首領是一位年歲未過三十的青年,以治軍嚴謹,手段鐵血聞名。
起義的火焰迅速蔓延,無數底層人士紛紛響應。
白巾軍人數在短短一月功夫擴張至三十萬人。
七月十五,白巾軍攻下江南。
七月二十九,攻滄州。
八月十二,定州淪陷。
【男二猛猛地很安心。】
【包的。】
消息傳到朝堂時,已是八月底。
皇帝看到戰報,急怒攻心下,當朝吐血暈厥。
此時,軍隊已逼近幽州。
過了幽州,便是京城所在的白州地界。
大廈將傾。
朝堂上下沒了主心骨,頓時亂作了一團。
這時候,太尉司灃年出面,提議擁立公主李輕月為皇太女,臨朝稱政。
九月初一,我被急匆匆擁上太女寶座。
還未等商議出領兵人選,就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
緊接著,我又急匆匆地登基,成為大周第一位女帝。
九月初三,朝野上下一片慘澹。
我下了登基後第一道聖旨,派太尉長子司輕言前去招安。
所有人都認為我瘋了,卻沒人出頭阻止。
眼看就要亡國了,誰也不願意在此時做一個罪人,滿朝上下儘是骨頭綿軟之輩。
九月二十日,白巾軍投降。
十月初一,萬眾矚目中,白巾軍主帥抵達京城。
我穿著明黃龍袍,帶著百官,站在城牆上迎接他。
高頭戰馬,一身銀甲,寒光冽冽,他抬頭對上我,冷硬的眸瞬間暖了下來。
【終於,大結局了,我宣布這就是正劇!】
【好激動啊,皇位、愛人,輕月什麼都有了。】
【瞧瞧男二這沒出息的樣子,忘了女配是怎麼威脅他的嗎?就這麼不反抗了?腦子有問題吧!】
【樓上的笑鼠了,人家自己樂意,你還替他委屈上了,不過男二確實腦子有病。】
【戀愛腦怎麼不算是一種病呢!】
28
又是一個明月夜。
同樣的宮殿同樣的床同樣的身影。
男人如猛獸般的眸子緊緊盯著我,動作狠厲。
我有些難以承受,軟軟地一巴掌扇過去。
「你輕點,小心傷著孩子。」
他驟然停下,不可置信道:
「你說什麼?」
我不耐地又一巴掌:
「停下幹嘛!」
他眸中發出不可思議的亮光,有些手足無措:
「我……我不知道,你有沒有事?」
我雙手攀上他肩膀:「滿三個月了,你輕點就好。」
江佑視角番外
1
我從小就察覺到,我的家庭有秘密。
作為一個普通商人家的孩子,我還是我父親的獨子,可父親卻沒有教過我從商之道。
我學的是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兵法謀算。
而在大周,商人是賤籍,一個世襲的,無法科舉也無法從軍的賤籍。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需要學這些。
可父親讓我學,我也便學了。
後來,父親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新娘是倚翠樓的花魁畢螢。
而原因居然只是算命人口中的一句,她旺我。
我知道父親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不會因為這種荒唐的原因做出這個決定。
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為那個秘密,家裡一直掩藏的秘密。
我無法理解,卻在父親的堅持下妥協了。
成親前,我潛入倚翠樓,見到了那個即將成為我妻子的人。
柔弱,漂亮,與世間女子沒有什麼不同。
我以為我的一生也就那樣了,可那一夜,我推開新房的門,看見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明媚、美好,如天上的皎皎明月。
當然,她的脾氣也和她的外表一樣,張牙舞爪的,無比生動。
我很慶幸,我同意了父親娶妻的請求,否則娶畢螢的就會是別人。
而她也會出現在別人房裡。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動人,像一隻對著獵食者挑釁的小動物一樣,自以為嚇住了它,卻不知道,獵食者只要輕輕張開嘴巴,就能把她叼在嘴裡。
幸好是我,幸好我足夠理智。
我送她回了太尉府,她故意當著我的面叫來了府醫,查出她被下了蒙汗藥。
看著她眼淚不住滴落,明知道她有故意的痕跡,我還是心疼了。
心疼到想要衝到邕侯府殺了那個男人。
那時候的我不願承認心底卑劣的心思。
看,你的未婚夫給你下了蒙汗藥,你不用再嫁他了。
「需要我做什麼?」
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做好了決定,只要她點頭,只要她說一聲需要,我就會為她衝鋒陷陣,為她掃除障礙。
可她不需要。
也是,她是太尉千金,她有的是人,和手段去解決問題。
2
我回了江府,直接找到父母攤牌。
父親臉上驚怒交加,他抓著我的手, 要我一定要把畢螢帶回來。
我頭一次看到他這麼失態。
我知道, 她關乎著那個秘密。
可不知怎的,我拒絕了。
我突然不想要知道這個秘密了,無論它多重要。
在這一晚,父親告知了我全部秘密。
原來,我是義軍首領的後代,我的身後還站著一群人, 他們在等我成長,等著托舉我問鼎天下。
而畢螢,本是父親一時惻隱下才被留下性命,可隨著老皇帝一天比一天蒼老,卻沒有一個皇子皇女出生。
她就漸漸變得重要了,父親把她當成了一條捷徑, 或者說,一個通往權利的階梯。
可我們都沒想到, 不過一個晚上, 事情就朝著不可思議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也沒想到, 小姑娘居然這麼剛,直接帶著兵馬夜闖侯府, 不僅毀了畢螢的容貌,還差點傷了侯府世子。
然後,皇帝降罪, 兩敗俱傷。
我探進侯府時,恰巧碰到皇帝降旨賜死畢螢。
思考片刻,我還是暗中配合侯府世子留下的人手完成了偷天換日的舉動, 將畢螢帶回了江府。
那時我想的是,如果皇帝最終降罪小姑娘一家, 我就想辦法用畢螢將她換出來。
意外的是, 她當晚就派人來找我。
抱著心底隱蔽的欣喜,我毫不猶豫地去了。
也是這一天,我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大到直接將我的心思砸個七零八落。
從太尉府出來,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可命運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一次又一次,我放不下,斷不離,我知道她只是在利用我。
我清醒著痛苦, 用盡全身力氣割捨。
直到那晚, 小姑娘笑意吟吟地看著我:「江佑, 你伸手。」
身體拒絕不了地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她將手伸向天上的月亮, 虛握住, 然後,放進了我手心。
「看,我把月亮摘下來, 送給你了。」
我呆愣住。
現在, 月亮是我的了。
那一刻,花是香的,風是甜的,連黑夜都格外甜蜜。
女孩笑得月牙彎彎的。
我望著她, 心跳舞起了一場盛大的狂歡。
不逃了。
我想,既然逃不掉,那就讓我窮盡一生去追隨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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