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可以每年把收入一半轉你卡上,當做是對你的補償。」
我啞然失笑。
我抬眸看向他。
那樣艷麗奪目的長相,我追逐了幾百上千個日日夜夜。
甚至在我決定放棄他後,還忍不住對他的樣貌晃神。
可現在。
真的膩了。
我對這樣一份膚淺的、單方面的愛情膩了。
再好吃的甜筒,你吃一千天,也會膩的。
何況這個甜筒配料一般,還被好多人舔過,現在又要偷偷背著你出去被人舔。
一想到,我要和這個甜筒一起渡過餘生,就讓人感到絕望。
我慘然一笑:「封聿,我活該這麼被你欺負嗎?」
「這麼多年來,我自問沒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你每次出差,我都幫你收拾好行李,你沒時間應付你家那堆親戚人情往來,也都是我在一手操辦,你爸住院那段時間,你在國外工作,也是我找人找關係安排手術……」
「我不想做你和安之遙愛情的旁觀者,放過彼此吧,封聿。」
「還是說,你不捨得?」
老實人離婚的理由,一定是被傷害了。
封聿眼神里有片刻的怔然,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理解他。
我要是他,我也捨不得和自己離婚。
不是有多愛。
是我這種看似年少有為還自卑的體面老實女孩,放在當今社會也不是很常見的優良品種,非常適合娶回家。
我靜靜地看著封聿,不著急等待他的回答。
因為,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我的決定都不會因此而改變。
最後,他說:「陳賽男,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你真以為我捨不得你,離婚協議,我會找律師發你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好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在背後纏著他。
我聳聳肩,無所謂地應了聲「好」。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只要能離婚。
11
我和蔣惟忱沒什麼進展。
我刻意和他拉開了距離。
他發來的消息,我回得很有禮貌,也很有分寸。
他情商那麼高,當然懂我的意思。
我見了新的男人。
年紀很小,長得很奶,玩樂隊的。
我問他,為什麼會想來和我見面?
小奶狗說話也很直接:「想認識認識不同行業、不同年齡、不一樣的人。」
我很喜歡這個回答。
讓人沒有壓力。
一次性約會。
最後,是我買的單。
他想加我的聯繫方式,我拒絕了。
走出餐廳的時候,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我一句話都還沒說,她先劈頭蓋臉把我罵了一頓。
「你要和封聿離婚?」
「他是北城本地人,你一個外地人能嫁給本地人,少奮鬥了多少年你知道嗎?」
「我看你是讀太多書,被洗腦了……」
我聽著電話里她趾高氣昂又暢快的聲音,有些恍惚。
她上次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罵我,好像還是在我小學的時候。
因為我說,我想要養樓下那隻流浪狗。
她把我關在門外,說家裡只能養一個,有它就沒我。
在我爸回來後,她又迫不及待把這個事情添油加醋和他說了一遍。
我爸說她小題大做,勸和以後,讓我回了家。
後來。
因為我實在太優秀了,她沒有再找到罵我的機會。
有研究東亞家庭的書說:有些母親是厭女的。
她愛你,但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打壓你、控制你。
一部分原因,是丈夫這個角色的缺失。
你身為女兒,不得不承擔起一部分丈夫的職能。
歸根結底,還是所受的思想教育和社會環境導致女性的情感和精神上離不開男人,但男人這種生物偏偏又很容易消失,或者,即使不消失,也和消失了沒兩樣。
我對她的感情經歷了許多階段:
不解,憤怒,理解,平靜,接受。
我不知道這本書說的對不對。
但我從始至終都愛她。
只是不願意成為她。
我不想為了平庸的男人,平庸的婚姻,搭上我本該有無限可能的一輩子。
電話里,傳來我爸一如既往勸和的聲音:「彆氣了,女兒也就一時衝動,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聰明……」
我爸。
明明那麼普通,卻能在家裡享受皇帝一樣的待遇。
有人給他洗衣做飯生孩子,還給他生下了冠他姓氏的優秀的女兒。
他只需要做出一副在外面工作很辛苦的樣子。
而我,需要從幾千幾萬人中殺出一條血路,才能獲得和他一樣的家庭待遇。
我說:「封聿出軌了。」
我媽尖銳的聲音戛然而止。
接著,是我爸說:「會不會是什麼誤會,小封不是這種人……」
我補充了一句:「不止一次。」
我爸還在說:「但離婚還是太衝動了……」
我媽的聲音蓋過了他。
「要媽來陪你嗎?」
夜風帶來一絲春天的暖意。
我笑著說:「媽,不用,我自己能處理好的,你知道的,我一向聰明。」
12
我嘗試聯繫封聿。
說好了的離婚協議,現在還不給我,還去找我爸媽告狀。
不知何時,他把我加回來了。
但我發給他的消息石沉大海,打他的電話都沒人接。
倒是封聿母親聯繫過我,目的當然是勸和。
「都是小聿的錯,我已經教訓過他的,他把所有存款都給你,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我直接把那段視頻發給了她。
她看完後說:「小聿他只是……」
我打斷了她,悲傷地說:「阿姨,我很愛封聿,我也捨不得他。」
「可他這麼對我,我也沒辦法了……」
封聿媽媽聽到「阿姨」這個稱呼,明顯愣了愣。
她還沒說話,我話鋒一轉說:
「封聿也算個公眾人物,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難看。」
「請你轉告他,他要是還不回我消息,我不介意把這個視頻發在網上。」
我聽到了電話那頭摔東西的聲音。
看來封聿也在。
說完,我掛了電話。
當天,我收到了離婚協議。
我請了假,回去做離婚登記。
民政局門口。
我等了半個小時,封聿姍姍來遲。
他的車裡坐著安之遙。
安之遙正準備下車,結果看到了我媽正瞪著她。
沒錯,我媽還是來了。
她讓鄰居家的小孩幫忙給她定了機票,瞞著我一個人來了。
安之遙收回了邁出去的腿,她怕我媽這個外地來的縣城潑婦指著她罵「小三」。
我媽沒罵到安之遙,開始罵封聿。
封聿喊了聲「媽」。
「別喊我媽!我們陳家可沒有你這種女婿!」
封聿在發現這聲「媽」無濟於事,她罵得越來越厲害後,臉色鐵青,忍不住開始反駁。
「要不是你女兒求著,我從來沒想過和她結婚!」
封聿就是這樣的人,即使他理虧,他也不會認。
我拉住了嗓門越來越大的我媽。
我不想聽他們吵架,我託人搶的離婚號,很珍貴的,不能浪費了。
後來流程走得很順利,工作人員提醒我們一個月後再來拿離婚證。
封聿的眼神在我蒼白又憔悴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直到我媽將我拉走,安之遙黑著臉喊他。
封聿的車很快消失不見。
我想,他本來是想帶著安之遙來秀恩愛的,結果我媽影響了他們的發揮。
他們離開後,我找了個專櫃卸了妝。
我媽好不容易來一次,我想帶她逛逛,於是又請了假。
請假的時候,領導很為難,我這邊來了新活,又是臨時多請假。
我本來打算放棄了,結果半個小時後,領導批了我的假。
是蔣惟忱。
他接過了這些活。
送走我媽,回工作地後,我給蔣惟忱發了答謝消息。
蔣惟忱回復了兩個字:「沒事。」
就這麼簡短的兩個字,我盯著看了十分鐘。
它像一根羽毛一樣,撓著我的心窩。
他這人。
怪矜持的。
我把原本要給封聿那條圍巾塞進了禮物袋,想了想有點心虛,又買了條領帶。
時隔一個月,我又約他喝酒。
他沒有回我。
我也沒有失落。
成年人,除了錢,沒有什麼東西是非要得到的。
半個小時後。
他回了:「我挑地方。」
依舊很簡短。
我回覆說「好」。
然後,我的門鈴響了。
13
接到封聿狐朋狗友的電話的時候,我剛接受蔣惟忱的告白。
他說,他這個人很難動心,但從在幾年前,就覺得我很不一般。
我算了算他說的時間。
那時候我應該快博士畢業了,做導師身邊的狗腿子,想辦法得到一份好工作。
酒桌上,我被人調侃奚落,甚至還被開了黃腔。
我依舊面不改色。
被現代文明掩蓋起來男權文化,在酒桌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女人是被端上桌的菜,用來調侃,調節氣氛。
酒席散後,我給一個個領導安排了車。
蔣惟忱是跟著另一個大佬來的,那個大佬是他的親戚,所以他幾乎沒有被灌酒,不需要我安排他。
他看著我在路邊吐,吐完用方言罵了一群人。
然後我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我當時很尷尬,但想到他應該聽不懂我的方言,又放心下來,掛上諂媚的笑:「蔣老師,你怎麼還沒走?」
其實,蔣惟忱聽懂了。
聽懂了我罵得很髒,也聽懂了我說了一些很中二的話。
然後,他笑著說,他在看星星。
我抬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了路燈,覺得他可能瞎了。
但領導說是星星就是星星。
蔣惟忱說,我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但嘴裡說的話卻很諂媚。
後來,他又遇到了我幾次。
有時候,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有時候,我在為想要的努力。
老實的表情中,眼裡是藏不住的野心。
但他還沒來得及問我要聯繫方式,就從別人那裡偶然聽說,我在追求封聿。
……
他說完,我驚訝地看著他:「你喜歡我?」
他無奈地笑了笑:「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嗎?」
「你不想對我負責,所以故意疏遠我。」
好吧。
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問他,那你未婚妻呢?
他愣了愣,然後把手機遞給我:「我不知道你是哪裡聽來的謠言。」
「我有沒有未婚妻,你可以自己看。」
我翻了他的手機,沒怎麼看微信,主要看了一下餘額。
然後決定,可以小談一下。
蔣惟忱說:「我這些年都沒談過戀愛,需要你多多包涵。」
「你不要有壓力,不是因為你,只是我沒有遇到除了你以外讓我感興趣的人……」
他還沒說完,我扯過了他的領帶,親上了上去。
他頭一次表現出慌張,耳朵紅透了。
成熟有城府的人臉紅起來,比毛頭小子更帶感。
對了,領帶是我買的那條。
第二天,我給封聿的狐朋狗友回了個電話。
他說,陳賽男,封聿腿斷了,進醫院了。
這次,他喊對了我的名字。
說話時還小心翼翼。
其實沒關係的,因為我壓根沒記他的名字。
我說:「你應該打電話給安之遙,我和封聿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
然後,他告訴我,封聿的腿是被安之遙的金主找人打斷的。
安之遙是想和封聿結婚。
在他們那個圈子,結婚和被包養,有時不衝突。
但也有時,金主或者老公會介意。
安之遙倒霉。
金主和老公都介意。
金主自己有家世,卻不允許她結婚。
封聿自己身邊一堆女人,卻不允許她有金主。
因為斷了腿,封聿好幾份工作都黃了。
違約金花光了他本來就沒存下多少的錢。
封聿和他的狐朋狗友應該沒想到我真的會來。
我出現在醫院時,封聿表情很彆扭,但眼神中閃過驚喜。
狐朋狗友們忙不迭找理由走了。
封聿開口有些乾澀:「你最近,怎麼樣?」
我把水果籃放在旁邊椅子上,點了點頭:「挺好。」
「但我不太好。」
「你為什麼一直沒回來?不是說出差三天嗎?難不成你在騙我?」
封聿的眼神裡帶著譴責。
「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那邊, 我已經和她說清楚,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噗嗤。」
我本來還想裝一裝悲傷,可最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可能是我演技太好,給了他錯覺。
讓他以為我一直在原地等他回頭,隨時準備好做他的備胎。
封聿看著我, 眼神里有些疑惑。
我擦了擦不小心笑出來的眼淚,然後說:「我回來是有個工作需要我到場。」
「提醒你,後天就要去領離婚證了。」
「你可以坐著輪椅來,實在不行,我給你請個護工。」
封聿錯愕地看著我。
說完,我就走了。
正式領證那天。
封聿沒有遲到。
直到拿到離婚證前, 他還在說:「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不離婚。」
我們一起走出民政局時,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
「陳賽男, 我知道之前我犯了點錯, 傷害了你,但……」
蔣惟忱從車上走下來, 為我打開車門。
封聿呆呆地看著蔣惟忱脖子上的圍巾,看著我笑著與蔣惟忱說話。
「辦好了嗎?」
我點點頭,晃了晃手裡的證, 坐上了車。
走之前。
確保離婚證到手了,我這才對封聿說了實話。
我說:「其實我很後悔。」
我和安之遙不一樣,我挺容易後悔的。
雖然, 我走的每一步都會深思熟慮,但社會閱歷和眼界擺在那裡, 總會有失誤的時候。
不過, 我會一邊後悔,一邊力挽狂瀾。
後悔並不是拿不出手的事情。
「我後悔和你結婚了。」
「你這樣的人,只適合談戀愛玩玩兒, 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結婚對象。」
封聿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我又朝他露出了一個愉快又感激的微笑。
「還得謝謝你。」
「要不是你出軌了,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提離婚。」
他如果沒犯原則性錯誤,所有人都不會站在我這邊。
可維持婚姻的條件,從來就不是男方有沒有犯原則性錯誤。
說什麼,婚姻是大事, 不是兒戲, 不能因為不愛了就離婚。
可正是因為這是大事, 才更不能容許有錯誤。
說完, 蔣惟忱發動了車, 載著我揚長而去。
反照鏡裡面,封聿不知道想幹什麼,結果從輪椅上掉了下來。
後來。
封聿來找過我, 但被單位門口的保安趕了出去。
他嘴裡罵著我在把他當狗耍。
但沒人相信。
畢竟, 我是個老實人。
幾年後,偶然有一次聽說,他去國外找安之遙了,結果染了那種病。
再後來, 就沒有聽過他的消息了。
順便一提。
那個時候,我已經做到再也不用自己摁電梯按鈕的職位了。
至於還跟著我的男人是誰,不重要。
要麼是討我歡喜的。
要麼是能讓我更上一層樓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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