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紹並沒有讓我空等,說要踏青,隔日一早便準備起來了。
我同他一道出門,到了楊柳堤岸,還未走近,便聽到一陣歡笑聲。
回想過去,我也無數次說想要跟崔玉庭一道來此遊玩。
他全都應下來。
應完,還會慢悠悠地看我,笑我玩心也太大了些。
我不管這些。
我在想,崔玉庭這人太忙,要挑一個日頭正好,他又沒有瑣事纏身的日子,真的好難。
我挑啊挑,最後往往都是一場空。
長寧公主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然而,現在就很好。
因我突然想起,那年我暈倒在林中,天色已晚,周圍也沒人了,我爹並沒有來此,無人想起我,最後是一黑衣少年將我抱起來。
他顧及男女大防,只敢輕輕地碰我。
給我包紮完傷口,悄悄將我帶回後,又明目張胆地往校場中射了一支箭。
那支箭射到公主的腳邊。
風聲獵獵,他倦懶道:「哭什麼哭?再哭我射死你。」
那才是他惡名的開始。
而我,我醒來以後,只知救我那人掌心有薄繭。
只知京城出了個信安侯這般暴戾的人物,敢射公主,出言不遜,還不將崔玉庭放在眼裡。
直到幾日前,他拉住我的手。
我才將這兩件事連在一起。
原是為了我。
18
又過兩日,宮中傳出消息。
長寧公主絕食以示決心,誓死要嫁崔玉庭。
可崔玉庭不願。
這事將皇帝鬧得心煩,最後沒了法子,將崔玉庭召進宮中談了許久。
當晚,皇帝便為公主賜了婚。
只是不是崔玉庭,而是另一素來與公主交好的世家子。
皇帝動了怒,態度很強硬,公主這回倒沒再鬧了。
乖乖接下了聖旨。
而崔玉庭,竟主動請旨外放。
他是前程無量的崔家子弟,又正是大好年華,竟然要在這個時候離京。
消息一傳出來,整個京城的人都不敢相信。
聽說崔家族老連夜去了崔府,要勸他回心轉意。
可崔玉庭一意孤行,誰勸都勸不住。
又過兩日,我出門買首飾,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長寧公主。
她衣著樸素,臉上也沒化什麼妝容,拉著我到無人處,臉上全都是淚,「你……你去勸勸崔玉庭,我不嫁他了,讓他別走。仕途一事,豈是兒戲。」
「我只是喜歡他,並不想毀了他。」
「你去找他,他必定會聽你的。」
我看著長寧公主,搖了搖頭: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跟崔玉庭,早已沒有關係了。我又以什麼樣的身份立場去勸他?」
「況且,他未必沒有自己的考量,你怎知他就一定是為了你或者我呢?」
公主怔怔的,不說話了。
我掙開她的手,往外走。
她在後面大聲叫住我:「陸宛!」
「他給你寫過信的,你不想知道上面都說了些什麼嗎?」
我深吸一口氣,沒回答她。
這信,對那時的我來說,很重要。
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想看了。
19
又過兩日,宮中設宴。
我隨霍紹一道出席。
公主已經在待嫁,並沒有露面。
席上,我見到了崔玉庭。
他素來滴酒不沾,這會,坐在我對面,卻一杯又一杯地飲酒。
我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
宴至中途,霍紹被皇帝叫走。
我身邊一瞬間空了下來。
我百無聊賴地吃了幾口糕點,便有宮女到我身邊,「夫人, 侯爺在玉華殿等您一道出宮ťû₇。」
我想起來。
霍紹走前, 確實說過他要去玉華殿看望貴妃。
我點頭:「好。」
我離了席,挑燈往玉華殿那邊走。
步入游廊,卻又疾風傳來, 拂滅了燈芯。
我一驚, 「誰?」
來人並不說話。
我只能聽見沉重的腳步聲, 還有他抬起衣袖,觸碰我額角時輕輕的一聲嘆息。
我抿唇, 「崔玉庭?」
他說:「嗯。」
「我只是想在你走前再見你一面。」
「那又為何提前滅了燈?」
在這之前,我絕不會想到,這是崔玉庭能做出來的事。
崔氏子弟,從來坦坦蕩蕩。
崔玉庭的聲音有些顫抖:「倘若不滅,有些話, 我說不出口。」
我無言沉默。
他道:「我這兩日才驚覺, 自己一直錯得離譜。我以為自己情真,就算不說,你亦能懂。」
我聽著, 差點冷笑出聲。
他不說, 我如何能懂?
況且, 就算行勝於言,他所作所為,也不算情真。
他自嘲一笑,「我這次外放,並非因你,是受陛下重託,有事要做。」
我瞭然點頭:
「說完了嗎?」
崔玉庭的喉頭一滾, 良久, 點頭:「嗯。」
靜默許久,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我們之間, 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
他話少, 過去那些年, 都是我在想法子同他多說一些話。
他其實也不會嫌我煩。
他總是很有耐心。
而現在,我不說話, 他竟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天邊月色隱隱,此處人影無聲。
我聽到崔玉庭離開的聲音。
他踏著青石,走得很慢。
沒過一會, 有宮女匆匆跑過來,看到我。
遞給我一盞燈籠。
「夫人, 方才崔家小姐知道您在這邊,特意叫奴婢送來的。」
我接過來。
「多謝。」
說起來,我跟崔家的姑娘們一向交好。
我打小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嫁給崔玉庭。
我熟悉崔府所有人的喜好。
更是挖空了心思討好她們。
若真嫁給了崔玉庭, 今時今日, 崔家姑娘,其實應該喚我一聲嫂嫂。
我繼續走我的路。
走到盡頭。
就見那邊站著霍紹。
他通身織錦繡襴,那沉斂如一簇冷火的深緋顏色,灼人眼目。
我的眼睛被晃了晃。
下一瞬, 他朝我揚眉,聲音清冷:
「陸三姑娘。」
「迷路了?」
我點點頭,笑了一下。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