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換親後,前世愛我的夫君視她為唯一的妻。
今生娶我的少年將軍也為她守身如玉。
而我背上搶姐姐婚事的惡名,被婆母磋磨致死。
重生回換嫁那日。
我扯下蓋頭,對鑽進我花轎的嫡姐笑道:
「別換了,兩個都送你!」
說罷,我拎起纓槍,打馬赴北疆而去。
這婚,我不成了!
1
看著衛嵐俯身鑽進謝家的花轎。
我才意識到,我重生了。
前世,我眼睜睜看著衛嵐換嫁,不曾出聲戳破。
衛氏雙姝同日出嫁,朝野上下都盯著。
眾目睽睽,世代忠烈的衛家,經不起這樣的醜聞。
於是,衛嵐嫁給了父親給我定下的探花郎謝聽雨。
而我嫁給了廣平侯府的李小將軍。
衛嵐說,兩家定的只是衛家女兒,我和她誰都可以。
她喜歡謝聽雨,求我成全。
在母親和她的淚眼裡,我選擇了妥協。
在迎親前一刻,我們互換了房間和嫁衣。
可我沒想到,衛嵐說謊了。
她早就和李鳴私相授受,情投意合。
新婚夜,我被李鳴戳穿身份。
心高氣傲的小將軍怎麼能接受娶錯心上人。
他衝去謝家要換妻。
謝家雖寒微,謝聽雨卻是個傲骨錚錚的君子。
他認為六禮已成、天地已拜,衛嵐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如何能忍自己的妻受辱,更別提被像貨物一樣交換。
他死死護住了衛嵐,沒讓她露面,更沒讓她受一點委屈。
李鳴見謝家不從,又衝去衛家。
他威脅母親若是不給個說法就進宮求聖上做主。
母親驚懼。
她避開我的眼,對李鳴說,是我愛慕他才私自換了姐姐的婚事。
衛家和衛嵐,都不知情。
事到如今,兩個女兒只能保一個。
她選了衛嵐。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為了讓李鳴不再鬧下去,母親拿出了足夠讓李家閉嘴的「賠禮」。
她命人將我拿下,親自動了家法,將我打到氣息奄奄。
最後還是李鳴看不下去,說了停手。
他失望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李鳴將昏迷的我帶回李家,自己轉身去了邊關。
換嫁一事,就此作罷。
但這事鬧得太大又太荒唐,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長安。
人人皆知是我衛長風嫌貧愛富,搶了親姐的親事,自己嫁入侯府反成笑話。
等我從昏迷中醒來,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我被母親打得壞了身子,又聲名狼藉,只能困居李家後宅。
數月後,北狄犯邊,破關而入。
李鳴戰死。
消息傳回京,婆母哭到昏厥。
她怨我將李鳴逼去邊關害他喪命,對我百般磋磨,讓我去地下向他請罪。
我不堪忍受,終於病倒在那年隆冬。
彌留之際,我聽見衛嵐哭道:「妹妹,我要是早重生幾年絕不會和李鳴有所牽連。
「可誰讓我重生在了我們出嫁當天!
「來不及了!我不想再當寡婦,只能搶你的夫君。我知道,他人很好,待妻子更好。
「你別怪我。要怪就怪天道不公,重生的人是我,不是你。
「對不起。」
2
這一世,如她所願,天道公正,我也重生到了換嫁當天。
我再也不會心軟,一時錯,誤了自己終生。
當著眾人的面,我一把掀開頭蓋。
送嫁的母親臉色驟變。
她不敢喊我的名字,只能眼睜睜看著我一邊高喊弄錯了一邊飛身踩上謝家花轎的橫樑。
我猛地一跺。
花轎轟然落地。
衛嵐猝不及防之下從轎中摔出。
謝聽雨下意識轉身去扶。
我拔簪擊向他的手腕和衛嵐的膝蓋,兩人吃痛。
衛嵐狼狽地跪倒在了地上。
我站在她身前,結結實實受了這一跪。
前世她害怕我含冤而死後會纏上她,拒絕為我跪地守靈。
就連不得不去的送葬那日都渾身戴滿桃木飾品,躲在母親身後。
衛嵐,這一跪,是你欠我的。
我壓著她的肩膀,逼她不能起身。
母親驚怒:「衛長風!」
我當沒聽見,用內力震碎了迎親的鑼鼓嗩吶。
一片寂靜,只有我的聲音響在眾人耳側。
「阿姐,我思來想去,都覺得換嫁實在不妥。
「既然兩家你都舍不下,那我乾脆不嫁了,你隨意隨心重選一個吧。
「我退出。」
笑死。
李家顯貴,謝氏清高。
哪一個能容她挑挑揀揀。
衛嵐驚恐地望著我。
但她很快意識到換嫁之事已經敗露,求我改口也於事無補。
當務之急是要穩住她的如意郎君。
她辯解道:「不是這樣的,謝郎!你莫要聽她胡說!」
衛嵐似羞似怯地垂眸,執婚扇半遮面。
「雖與郎君互換庚帖的不是我。
「但錯上花轎嫁對郎,如何不算良緣天成?」
幾句話四兩撥千斤,將刻意換嫁說成上錯花轎,倒似市井話本常寫的婚戀橋段。
緊繃的氣氛霎時鬆快了些,圍觀的眾人忍不住含笑。
唯有謝聽雨不為所動,眉眼間新婚的喜氣消失不見。
他看了看我和衛嵐,目光冷峭:「只怕沒有天定良緣,只有人為孽緣。」
衛嵐頓時美眸含淚,她還想說什麼,可有人比她更傷心,更忍不住。
她的舊情郎李鳴衝上去攥著她的手腕,傷心地質問:「阿嵐?你說什麼?
「你不是早就答應嫁給我了嗎?是不是有人逼你了?
「我會護住你的,你別怕!」
聲聲情真意切。
我帶頭鼓掌!
「好!」
賓客和看熱鬧的人早就圍了我們里三層外三層,外面的看不清我們在幹什麼,下意識跟著前面的鼓掌。
李鳴還沒表白完,現場掌聲和喝彩聲已此起彼伏。
李鳴漲紅了臉。
衛嵐差點氣暈過去。
她沒想到李鳴能如此不顧顏面,將兩人的私情全抖摟出來,一時不知怎麼圓場。
急得邊小聲喊「小將軍自重」,邊求救地望向謝聽雨。
「謝郎,我已隨你出門,已上你家的花轎……」
只要謝聽雨還願意把她帶走,這場鬧劇就可以結束。
眾人的目光也隨著她,集中在兩位新郎身上。
謝聽雨沒說話。
向來萬眾吹捧的謝探花應該是第一次面對這樣令人難堪的場合,再怎麼君子也不想去維護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唇角抿得筆直。
即使勉力克制,眼角眉梢依舊流露出淡淡的崩潰。
謝聽雨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四面八方圍著的賓客不動聲色地進了一步。
耳朵豎得高高,眼神交匯亂飄。
謝聽雨走不了一點,只能和我們一起被所有人看熱鬧。
在這些目光里,衛家的名聲完了。
李家和謝家的也是。
但那又如何?
現在不完,晚上我被李鳴拆穿,也會完的。
不如就在這裡,大傢伙兒一起亂成一鍋粥。
我還能趁熱吃一口。
3
「孽障!」
眼看鬧劇越演越烈,母親扶額大叫一聲。
衛嵐迅速反應過來,趁勢甩開李鳴,朝母親那邊趕去,哀聲喊阿娘。
又來了。
我知道等母親搭上衛嵐的手,衛嵐就會哭訴。
此情此景,她會說:「阿娘,都怪我一味縱著妹妹。我不該同意長風說要換親的!阿娘,你別生她的氣。」
母親會虛弱應和:「都怪我生她時傷了身子,沒精力教好她!」
說完再兩眼一閉暈過去。
每次,有這對母女沒法解決的問題,她們就會演這齣戲。
半是栽贓,半是威脅。
等著我愧疚又慌亂地扶母親,喊府醫,認下不屬於我的罪名。
那時,父親還在,她們所為的大多是府中開支過度,姐妹待遇不一等錢財上的小事。
一哭一鬧,小事化了。
她們的表演並不精妙。
次次如願,不過是我愛母親,愛阿姐,願意受這拙劣表演的脅迫。
可如今,血脈親緣就只剩下流淌在身體里的血,相信錯不在我的父親也已經病逝。
這齣戲,再也沒有演完的必要。
於是這次,我搶在衛嵐之前扶住母親,猛掐她的人中。
我哭喊道:「阿娘!都怪我一味聽從阿姐。我不該同意換親的。阿娘,你別生她的氣!」
母親微閉上的眼一下子瞪大了。
「不!」她想反駁。
我及時按住她頸間的穴道。
睡吧母親。
晚安。
等衛嵐走近,已經沒有她發揮的餘地。
她繃不住了,怒道:「別鬧了,衛長風!
「我知道你嫉恨我能在母親身邊長大,被母親教養,琴棋書畫樣樣都比你強……」
我一個大雁迴旋將母親旋到衛嵐懷裡,打斷她。
「是是是,你比我強,玩男人像玩狗一樣的時候我還只會耍大槍。
「是吧,小將軍?」
李鳴還沒反應過來。
李家隨行迎親的人已是大怒,撥開人群就要給我個教訓。
趁他們氣急,我一個飛身逼去,搶過給李鳴牽馬的侍從手裡的韁繩。
跨身上馬。
大馬嘶鳴、掙扎。
但它掙不開我。
我握著韁繩,就像握住命運。
只要不鬆手,它終將臣服在我身下。
我騎馬從眾人頭頂飛躍而過。
「此等良駒還要配人牽馬,如此無能,如何配娶我為妻?
「也配我費盡心機換嫁?
「可笑!」
我居高臨下。
看見衛嵐面白如紙。
看見李鳴被羞辱得悲憤欲絕。
看見謝聽雨艷羨地望著我和我的馬,似乎也很想逃。
哈哈哈!
我一拍馬屁股,朝城門飛馳而去。
爹從小就教我。
裝完要趕緊跑。
不然等我被母親用府兵押下,我就完犢子了。
一開始我還依稀聽見有人在喊衛嵐的名字,似乎她也暈過去了。
後來就只能聽見自由的呼喚。
長風如我名,護我向北行。
前世,從這場婚禮開始,我和衛嵐的命運走向截然不同的兩端。
今生,我終於可以過自己想過的人生,遠離泥沼和爛人。
4
才怪。
我剛在北地站穩腳跟,李鳴就來了。
我以為這一世沒娶我,他就不會避來邊關。
但他還是來了,像前世一樣一人一騎孤身而來,什麼都沒帶。
據說是想為妻掙個誥命。
那場混亂的婚禮,李鳴竟然扛住了流言,當場娶回衛嵐。
李母拗不過他,只好捏著鼻子要求我娘對外宣稱是我不滿謝聽雨才大鬧婚禮,與李衛二家的親事無關。
為了李鳴,她要儘可能保住衛嵐的名聲。
事到如今,我娘自然無有不允。
但她也不願將謝聽雨得罪死。
於是她宣稱是我背著親長執意逃婚,為表歉意,她願將我逐出家門,從此我不再是衛氏女。
誰知,她登門向謝家道歉那天,謝家沒有開門。
謝聽雨只遙遙應了一句:「夫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句話很有意思,看似回應,主語卻是衛夫人而不是我衛長風。
那日參與了婚宴的賓客們立刻添油加醋把我口中的不願換嫁傳了出去。
京城上下都猜測是因衛嵐私自換嫁才逼得我魚死網破。
畢竟這麼一鬧對我沒有半點好處。
如今別說簪纓世家,就是寒門小戶,也不敢聘我這樣的悍婦。
李母的籌謀落空。
不僅沒洗白衛嵐,還把李鳴也搭了進去。
李鳴在京城天天都能聽見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喏,那就是衛家二娘寧可魚死網破也不願嫁的李小將軍。」
新婚以後,長安勛貴的宴席,無一家邀請他和衛嵐。
李鳴這個錦繡堆里養出的公子哥,哪裡受得了這個委屈。
此番逃家赴邊關,為衛嵐掙誥命,也為自己掙點實實在在的功名。
5
李鳴對我懷恨在心。
一見面就對我冷嘲熱諷,指責我不孝不悌。
「你鬧之前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是會逼死阿嵐的!
我看著他像看傻子。
「那要是如衛嵐所願,我嫁給你,她嫁給謝聽雨,你開心了?
「你願意把衛嵐拱手讓人?
「你不會大鬧?」
三連問,怎麼問,我都有理。
李鳴不吭聲了。
以他的狗脾氣,別說婚宴,他能鬧上金鑾殿。
我施施然拍手,笑眯眯道。
「本來邊城消息閉塞,我還不知道你們被人罵得這麼慘。
「多謝你來報信。」
李鳴的臉氣得又紅又綠。
他「你你你」了個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乘勝給他最後一擊:「還有,你這麼弱的男人我真看不上,所以我怎麼都要鬧。」
說罷,趁他不備,我一隻手扼住他的咽喉,把他叉地上了。
李鳴:「……」
他呆滯片刻,吱哇亂叫:「這不算,這不算!你偷襲!」
我讓他站起來,讓他一隻手。
李鳴屢敗屢戰屢敗,被我一次次叉地上,沙土都被弄出了人形坑。
他躺在裡面懷疑人生。
可能是雙腳離地了,戀愛腦關閉了,聰明的智商又占據高地了。
他終於承認,如果事情更晚敗露也不會變得更好。
從衛嵐要換嫁開始,就註定了要有人聲名掃地。
無非是那個人是我還是衛嵐而已。
是他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不願承認這一點。
他的心上人,並非白月無瑕。
李鳴垂下了頭,不敢再對我說不中聽的話。
可惜,不是他願意低頭,我就願意順坡下驢縱著捧著他。
這裡已經不是處處桎梏我的長安。
在這裡,我不是沉默粗鄙的衛二娘,而是人人敬愛的「少將軍」。
我毫不客氣地踹了李鳴一腳。
「起來,這裡不讓睡覺。」
6
李鳴很快發現,對我的不尊重讓他在此舉步維艱。
他的將軍頭銜是蔭襲,品級比所有人都高。
理論上,他可以在此地呼風喚雨。
但事實上,他一個兵都喊不動。
和從小待在京城被母親教養的衛嵐不同,我剛出生就被父親帶到邊關。
黃沙是我的搖籃。
我聽過每一個士兵給我唱戰歌做夜曲。
等我能走路的時候,我就學會了如何給士兵上藥。
等我能拿刀的時候,我就學會了如何上陣殺敵,和他們並肩作戰。
如今,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早已埋骨此地,剩下的堅守在這裡,等著在某一場戰役中與故友重逢。
這裡的人,不僅是我父親的舊部,更是我的親長、我的戰友。
知道我受了委屈,差點被逼著嫁給這個罵不過我也打不過我的軟腳蝦,沒有人願意搭理他。
一人一騎來時,李鳴以為自己是話本里的英雄。
要在故事的結局帶著金銀與權勢,奉給家裡等待他的妻。
但現實如此殘酷,他還沒開始闖,就面上無光,兜里沒錢。
他來邊關是和母親大吵一架後私自逃來的。
身上沒帶多少銀兩,到這兒時身上的配飾也典當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身份貴重,這裡沒人敢餓死他,他會更窘迫。
我也不放過他:「李鳴,這裡只有戰士和戰馬才能免費吃糧。
「富貴閒人不配享用鮮血換來的食物。」
李鳴臊得說不出話。
翌日,他牽著馬,進了軍營。
他放下臉面,和普通士卒混在一起,干最髒最累的活,怕我給他使絆子,一看見我就躲得遠遠的。
竟有幾分骨氣。
不過他想多了。
我根本沒空一直搭理他。
前世北狄破關大概就是在這段時間。
軍民死守,但臨近駐地的守軍不知為何遲遲不馳援。
等消息傳回京城,朝廷撥軍應戰,一切都晚了。
北狄破竹之勢已成,一路南推,劫掠十四城。
守軍為國死,庶民護家卒。
少壯戰死,老幼屠盡。
十四城,無人煙。
我不知道大戰會在哪一天來臨,也不覺得多我一人就能扭轉乾坤。
只是我生長於此,理應誓死保衛它。
7
李鳴來找我時,我正在重編斥候,令他們務必要在發現北狄異動時第一時間回稟。
「衛長風,葉將軍不給我安排正經的差使,你能不能幫我……
「哎!斥候好,我要干這個!」
我沒理他。
前世,李鳴就是死在這場戰爭中。
我雖不怎麼喜歡他。
但他曾攔下母親對我的毒打,將我帶回李家,給過我一點善意。我不至於眼睜睜看他走向死局。
況且,他一個廢物點心,在這兒除了能給戰亡簿多添一個名字也沒什麼用。
「李鳴,回長安吧。這兒不是你玩鬧的地方。」
李鳴急了:「衛長風,我是真心想來干點實事的!」
我沒理會他,走出營帳。
李鳴追在我身後,大聲討好:
「衛長風,我知道錯了!你雖是女子,但有先父之風,統帥之能啊!
「換嫁的事是阿嵐的錯,我代她向你道歉行不行?
「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因此否定我。我打小就蹲得住跑得快,可適合干斥候了!
「衛長風、衛小將軍、衛二……啊不,衛娘子,求求你了!你行行好!
「阿嵐?」
我扭頭,和他一起對上衛嵐震驚的臉。
李鳴臉上的討好化成尷尬。
衛嵐神色空洞了一瞬,繼而轉為慘白:「李鳴!
「你在做什麼?
「我為你千辛萬苦跑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你呢?你在這兒圍著我妹妹轉?」
我:「……」
陰魂不散啊姐。
8
「我不是圍著她轉,我只是想讓她派我去做點實事。」
李鳴下意識好聲好氣解釋。
衛嵐不信。
她哭道:「衛長風一介女流,並無功名在身。而你蔭職指揮同知,是正經的從二品,哪裡需要她派?
「夫君,便是藉口,你也找得用心些!」
她嬌軀微顫,眼神幽怨,一副傷心欲絕又倔強帶哄的模樣。
於是我品出來了。
她根本沒覺得李鳴會移情別戀,只是順手拿我來拈酸吃醋。
畢竟男人在得意女人為自己痴狂時,總是不吝嗇給一些憐愛。
她甚至還在話里吹捧了一番他高貴的身份和地位,讓他聽得更舒暢些。
但她不知道,最近蔭職和從二品這兩個詞,李鳴聽得太多了。
將士們嘴裡喊著什麼從二品啊蔭職啊好令人羨慕啊,就都離他遠遠的,孤立他。
李鳴費了好大勁兒才在軍營混開些,現在超敏感,特別討厭別人用這兩個詞「誇耀」他。
他像被石頭砸到的狗,邊跳腳邊叫。
「從二品怎麼了?蔭職怎麼了?在軍營,誰有本事誰才是老大!
「在家時阿娘不讓我碰武器和戰馬,生怕我磕了傷了。我好不容易跑出來,就是想像祖輩一樣踏踏實實地靠自己積累軍功!」
衛嵐被他突然爆發的氣勢嚇到,一時不敢言語。
李鳴見她不說話,越發惱火。
他冷不丁道。
「當初你要換嫁,難道不是覺得我只是個倚靠爹娘的紈絝子,不堪託付嗎?
「我現在長進了,你該高興才是。」
我挑眉。
哇哦。
長腦子了。
李鳴:「你等著,我能為你掙個誥命回來!」
我:「……」
怎麼還是戀愛腦?
晦氣!
不想看臭鍋爛蓋對對碰,我撥開二人就走。
卻不想瞧見一身素袍。
謝聽雨杵在不遠處靜靜看著我們,表情冷淡。
我:「……」
今兒個犯太歲了吧,京城的破事破人追著我打。
不僅成為那倆調情的一環還被人看了熱鬧,我心頭火起。
「非禮勿視的道理,謝大人不曾學過嗎?」
我打定主意,他要是說學過,我就罵他白學了君子之道是個偽君子!
他要是說沒學過,我就罵他這都不學果然是個偽君子!
謝聽雨選擇不回答。
他假裝沒聽出我話中帶刺,走到李鳴面前,伸手。
「貴夫人欠我盤纏三十兩,煩請結清。」
我、李鳴:「啊?」
不是哥們,你和衛嵐同路一起來的?
9
看見清俊的探花郎,李鳴長的戀愛腦又縮回去了。
他沉默地望向衛嵐。
衛嵐早有準備,半點不驚:「出京城時恰遇謝郎君,發現我們順路。我一個女兒家出行總歸是憂懼不安全,便聘謝郎君順道護送我一程。」
她朝謝聽雨行了一禮,姿態大方,又扭頭嗔了李鳴一眼。
「夫君,我憂心你,急著趕來,一個丫鬟都沒帶。」
李鳴被說服了,他面露感動,下意識就想付錢打發謝聽雨走。
掏了掏袖子,頓住。
又摸了摸錦囊,沉默。
「謝大人,我離家時走得倉促,不曾帶多少銀兩……」
這下李鳴是真臉紅了。
他不是此地在冊的士卒,沒有月俸可領。
兜里真的比臉上還乾淨。
我掏出一塊銀兩,放在指尖,上下拋。
李鳴飄忽的眼神跟著我上下動。
他試探:「衛小將軍?」
衛嵐不笑了。
她沒忍住瞪了李鳴一眼:「不需要,我們不需要一個衛氏棄女來接濟!」
李鳴皺了皺眉,看了我一眼,到底沒當著眾人的面反駁衛嵐。
我笑了,用衣角擦了擦銀子,吹吹。
「沒,想,給。
「某些人怎麼對別人手上的錢這麼有占有欲?連別人怎麼用都想好了?」
嘴上和手上的功夫,我真的很少輸。
衛嵐氣得發抖。
李鳴不想看見我們再爭執。
他硬著頭皮同謝聽雨商量:「謝大人,這錢暫算我欠你的,返京之後一定還,如何?」
謝聽雨面上最後一點溫和消失了。
他長吐口氣,薄唇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淺淡弧度。
這表情我見過,讀書人罵人之前都這樣。
我一個後撤步,離他遠了點。
果然,謝聽雨火速發力:
「令伉儷真是天造地設。一個死皮賴臉擋在我馬車前,逼我帶她來尋夫。一個貴為侯府公子,三十兩還要打欠條。
「他日我拿著微薄欠條登貴門,豈不是要被人指責錙銖必較?
「李公子好算計。」
謝聽雨拊掌。
「啪啪」兩聲響。
比扇在李鳴臉上效果還佳。
衛嵐試圖阻止謝聽雨,拔下發上金簪就往他手裡塞。
「謝郎君……」
謝聽雨迅速避開她,眉眼微抬。
哦豁,罵完李鳴,要罵衛嵐了。
「在下已被授官,李夫人喚我一聲大人不為難吧?什麼謝郎君、女兒家的,李夫人不要閨譽,謝家還要家聲。
「哦,忘了,謝家的清名早就不存了。罪魁禍首是誰,在下就不多說了。在場的諸位心裡都有數。」
衛嵐被劈頭蓋臉一頓罵,蒙了。
一路走來,謝聽雨待她都溫和有加,不像是銜恨在心。
她還私下讚嘆過謝聽雨不愧素有君子之聲,恢宏大度,沒想到在這兒等著她呢。
她面露哀求。
謝聽雨不放過她,側身頗為嫌棄地避開她的目光。
「說過了,在下愛惜羽毛。李夫人典當資產也好,與人借錢也好,在下只要說好的白銀三十兩,不接受任何飾品私物。」
他一字一頓,咬住「任何」兩個字。
「多一文不收,少一文不取。」
衛嵐自小眾星拱月般長大,從未被人如此不留顏面地諷刺過,特別是男子,忍不住掩面而泣。
說實話,她哭得挺好看的。
梨花一枝春帶雨。
謝聽雨一點不憐香惜玉。
他追著殺。
「李夫人哭什麼?謝家為了不讓衛家女受委屈,十里紅裝,一場笑話,謝家都沒哭呢。」
語氣平淡,略帶好奇,侮辱性很強。
衛嵐哭得更大聲了。
但她不敢回換嫁的事。
她只能指著這三十兩說:「謝大人放心!錢我會還的!嗚嗚嗚嗚,我會還你的!」
謝聽雨:「儘快,謝謝。」
他施施然拂袖,依舊一副月朗風清的君子模樣。
我暗暗咋舌,合理懷疑從婚禮那天這廝就決定了要報復衛嵐這個罪魁禍首。
三十兩,不過一個可以讓他借題發揮的由頭。
我甚至懷疑衛嵐和李鳴當場還上了這錢也逃不過這一劫。
哪裡是什麼如竹君子,分明是報復心極強還小嘴淬了毒的黑心蓮。
10
我還在腹誹。
謝聽雨轉過頭來,溫聲問:「衛小將軍,能否借一步說話?」
啊?沖我來了?
早知道這廝嘴皮這麼利落,我就不逞一時之氣說他那一句了。
我謹慎地望著他。
「謝大人找錯人了,這兒沒什麼衛小將軍。」
軍營戰士們這麼喊我多是親昵地調侃,朝廷可沒真給我封將。
謝聽雨從善如流:「衛二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裡也沒有衛二娘子。」
衛二娘子已經被衛家逐出家門。
你找她關我衛長風什麼事。
謝聽雨:「……」
他好脾氣地繼續問:「那衛長風,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不能。」
謝聽雨:「……」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衛嵐和我:「好吧。那待到衛娘子得空,再與在下一敘吧。
「不會很久的。」
11
衛嵐來了,李鳴自然不能再住在大營。
好消息是,衛嵐不像李鳴一樣是窮著來的,所帶的盤纏甚至足夠他們在城內置辦一個小院。
壞消息是,李鳴問衛嵐既然有銀錢為何還要他替她還盤纏。
那日他實在是顏面盡失。
衛嵐解釋,若私下與謝聽雨結清,日後被李鳴知道兩人曾同行,怕他心留疑慮。
衛嵐說:「我與君既已結兩姓之好,自然是盼著兩不相疑。」
李鳴將之轉述給我。
目的是說明,他覺得換嫁是衛嵐一時行差踏錯,如今他們已經重修舊好,那我和衛嵐也不必鬧得那麼難看。
「我誤解你了,你是個了不起的姑娘,實在不必走到親緣斷絕這一步。」
李鳴嘆道。
他真誠地表示願意出力修復我們的姐妹關係,包括我母親那邊,他也可以去疏通。
我則真誠地提問:「衛嵐有錢,那當時她的第一反應為什麼是拔髮上的簪子給謝聽雨?」
李鳴陷入沉思。
我:「應該是看你窘迫一時心急吧。」
李鳴:「……」
他沉默半晌,爬起來,繼續練習身法。
比與我對戰時還要努力,像是想要打敗什麼。
我沒再多說。
衛嵐他們對我來說只是生活的小插曲。
目前,我的正事是準備安排一場軍事演練,一場守衛戰。
父親亡故後,他原來的副將葉護成了這裡的主帥。
我是白身,本無權參與軍營事務,更遑論指揮演練。
葉叔特意給我安排了幕僚的身份。
他站在演武台前望著我發號施令,目光如同當年望著我父親。
我剛回來時,葉叔以為我是受了委屈才回家,怒髮衝冠,當即就要修書給母親。
可我一落地就跑進軍營要求跟著他巡視,並不停提出新要求,他就懂了。
他問:「可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我點頭。
他問:「確切嗎?」
我點頭。
他說:「好。」
三句話,彼此死生託付。
這是屬於戰友的默契。
邊地有定時演練的習慣,一般在春夏,北狄不輕易來犯的季節。
眼下正是暮春。
我按舊例將士兵們分成兩派,一派扮演北狄攻城,一派扮演我軍守城。
不同的是,我將以往要求的守城時間延長再延長。
我要在多次演練中,不斷觀察將士們的能力與極限,調整策略,延長己方存活時間。
因為我知道,這一次,真正的戰場上,沒有會及時增援的援軍。
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多守一天,再多守一天。
12
李鳴主動參與了我們的演練。
誠如他所說,他是天生的斥候。
心細,能及時發現敵軍的蹤跡;又跑得快,不會被抓住打死。
葉叔和我,逐漸將更多的相關差事交給他。
隨著演練強度增加,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大抵是和衛嵐因此鬧了彆扭,幾次遇見他,他都滿臉郁色。
幾日之後,衛嵐竟來了大營門口,宣稱是等夫君下值。
軍營重地哪能允許外人一直在外徘徊。
她站了一會兒就被衛兵請離。
衛嵐皺眉:「我是李鳴的夫人!」
守門的衛兵不為所動,擋在她身前。
衛嵐:「我是李夫人!你聽見了嗎!我是李夫人!」
衛兵:「別說李了,趙錢孫夫人也不行!」
衛嵐無視對方的幽默,更加氣急。
她厲聲呵斥:「我說我是衛家嫡女、衛守山的女兒、廣平侯府嫡子長媳、李鳴之妻!你敢攔我?」
衛兵為難,不敢對她動粗,悄悄令同伴進去通報。
正巧,葉叔和我正巡視到李鳴的編隊。
得知妻子找來軍營催下值,李鳴尷尬地漲紅了臉。
他低下頭,不敢看同伴詫異又揶揄的眼神。
還是葉叔先出聲:「既然是她來了,那便去看看吧。」
李鳴疾步向門口走去。
葉叔拽著我跟在後面。
我:「幹嘛?」
葉叔吹了吹鬍子,一臉要耍壞的奸笑:「多年不見,看看嫂夫人一手教出來的好女兒是什麼樣。
「和我們養的,對比一下,哼哼。」
我和衛嵐是雙胞胎。
當年,母親在京城生下我們。據說生我時,她傷了身子,剛恢復,就聲稱無力撫養兩個女兒,令下人將我送到父親這裡。
父親和葉叔,將我撫養長大。
直到父親舊傷復發從前線退下,我又到了婚齡,我們一家才在京城團圓。
13
衛嵐沒見過葉叔,但從裝扮認出了他的身份。
搶在沉著臉的李鳴開口之前,她語氣熟稔地抱怨:「葉叔叔,同樣是爹的女兒,怎麼你讓長風自由進出軍營,卻不由我進。」
嬌憨可親的小女兒姿態十足。
葉叔疑惑:「你怎麼能和她相提並論?」
衛嵐臉上的笑容一滯。
「她能進這兒,憑的是她有衛霍之勇,良平之奇!憑的是她是衛長風!
「不憑她是誰的女兒,誰的妻子。
「衛夫人給你教壞了,讓你只會同妹妹爭搶,卻毫無本事!」
一口氣說完憋了很久的心聲,葉叔肉眼可見地爽了。
他得意地在背後豎起兩根指頭,對我晃了晃。
像是在說:哼,京城有她娘偏心她,這兒也有人願意不顧長輩身份偏心你。
在衛嵐被罵哭之前,葉叔藉口有事,策馬回營。
罵完就跑,是傳統美德。
我暗自偷笑。
被父親的故友落了這麼大個面子,衛嵐面如金紙。
她竭力掐緊掌心,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這麼厲害的衛長風,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看不見我們小夫妻要說話嗎?」
她想趕我走。
我立馬站穩了。
「看看你的笑話,放鬆一下。
「你知道,我們厲害的人,平時壓力很大的。」
衛嵐繃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最近和我的短短几次交鋒,她因為委屈和恥辱落的淚,比以前十幾年加起來都多。
我說不上心裡什麼感受,有點複雜,又有點逐漸興致索然。
我和她,或許從出生養在兩地開始就註定了不是一路人,能不能贏她又如何呢。
我斂了笑,最後一次真心實意地勸告她:「衛嵐,你要想不被人看笑話,就過好自己的日子,眼睛別總盯著別人。」
我轉身離去。
身後隱約傳來李鳴的聲音。
他疲憊地問:「衛嵐,你鬧夠了沒有?
「你說你愛我,為什麼從不尊重我的抱負和志向?」
14
李鳴和衛嵐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執。
第二天他就搬回了兵營住。
我有點擔心衛嵐會繼續來這兒找麻煩。
但她卻出人意料地安靜。
邊城太小。
不久,我在城內偶遇她。
她戴著帷帽穿行在小巷,身形匆匆,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什麼。
發現我的目光,她警惕地望著我。
擦肩而過時,她警告:「我已經聽了你的話,專心過自己的日子。希望你也一樣,不要妨礙我。」
我了解衛嵐。她這樣的貴女,最忌諱拋頭露面。
別說穿梭小巷,便是走在大道也要幕籬及地,婢女們再前擁後簇地遮擋貴人身形。
這裡有什麼值得她如此?
我想起,按照前世衛嵐的說辭,她是換嫁當天重生的。
她知道李鳴會戰死,自己會當寡婦,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改嫁謝聽雨。
這一世,她還是提出了換嫁,說明她依舊重生了。
那麼婚禮被我破壞,她嫁給李鳴後,為什麼不僅放李鳴來邊關,自己也來了?
她不是會選擇和夫婿共死的人。
在她眼裡的前世,她嫁給李鳴我嫁給謝聽雨的那一世。
這座城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又知道什麼?
還有謝聽雨。
他剛被授京官,深得新帝和攝政王的寵幸,按理說正是該留在朝堂做出政績的時候,他又為何千里迢迢來這裡。
直覺告訴我,這些答案很重要。
不論是對這座城還是對我。
我暗自留心,先去試探李鳴。
這個傻子被衛嵐騙得團團轉,不僅對她的行蹤一無所知,還堅定地認為衛嵐來找他,要麼是捨不得他,要麼是無法忍受他母親。
呵,他對衛嵐不了解,對他母親還挺了解的。
想起前世被李母磋磨的經歷,我心有戚戚。
不過,受了幾場屈辱,衛嵐都沒有跟李鳴透過口風,而是自己秘密行事。
說明她認為自己正在做的是大事。
大到她認為高於夫婿,甚至高於自己的命。
我想起謝聽雨。
他那麼篤定地說我會與他一敘,是料見了今日嗎?
按捺住疑似被人拿捏的憋悶感,我翻身上馬。
大女子能屈能伸。
我不僅能與他一敘,還能直接上門逮他,非得從他嘴裡逼出點東西不可!
15
算無遺策的謝大人租的小院很是低調,甚至稱得上破敗。
大門的硃色被風雨打盡,遍布蟻蟲啃食過的痕跡。
我抓住門環,輕叩兩聲。
「哐當——」
門倒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響。
我:「……」
謝大人正在院中喝茶,看見我並不驚訝:「你來了。」
好吧,在看到我手裡的門環和地上的門時,他還是有點驚訝的。
神色扭曲了一瞬,才低頭借著飲茶掩住臉龐。
「謝大人既知道我要來,不會是故意勒索吧?」
我揚了揚門環。
這什麼破爛!
我以祖宗十八代起誓,真沒用力。
謝聽雨:「……衛娘子還是這麼喜歡先發制人。」
他起身取過我手裡的門環,主動致歉:「這小院多年不曾修繕,數處老舊,勞你受驚。」
他邊說邊示意我坐下。
案几上已擺好另一盞茶,香氣裊裊,茶溫正好。
他果然知道我要來。
我眉頭一蹙,心知不能被這個人把控交談的節奏。
越急越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謝聽雨隨手將門環放在桌上,擺出一副詳談的姿態。
「先聊聊衛嵐。」
我嬉皮笑臉:「先談談門環。」
謝聽雨動作一頓。
「謝大人是朝堂新貴,為何不置辦一處合身份的宅邸?」
謝聽雨與我對視片刻。
我不為所動。
謝聽雨眼中閃過窘迫,耳側微紅。
「昔日衛家提議李謝兩家在同一日迎親。李家顯貴,謝家自知家貧,但也盡力張羅……」
他語氣委婉,點到為止。
我聽懂了。
死嘴,非要問這一句幹嘛?!
打斷他說話節奏的方法有很多種,我無意中選擇了最理虧的一種。
最開始衛嵐提議姐妹同嫁圖個喜氣,母親沒多想,便與謝家商議。
為表示對新嫁娘的重視,衛家的要求,謝家無有不應。
李家的迎親排場之盛大僅次皇室,謝家與之同日迎娶壓力可想而知。
我托冰人告訴過謝家,一切符合禮制即可,不必攀比。
冰人回話說,謝家讓我不必憂心,他們不會託大,但長房和二房會一同出財出力,保證不僅該有的一個不會缺,還會力爭在其他方面做得更精細,決不讓嫁給他們家的「衛二娘」失了顏面。
從婚禮來看,他們確實兌現了承諾。
彼時我只覺得謝家家風果真嚴正,如今卻不免心生愧意。
從最開始就不該同意姐妹同嫁,平白多了後面那麼多事端。
如今謝家人財兩空,確實有我的責任。
「抱歉,這件事是衛家,是我們,對不起你,對不起謝家。
「有紙筆嗎,你算一下虧損,我們商量一下怎麼……」
我抬眼看謝聽雨,發現他在悄咪咪把門環塞袖子裡。
我沒戳破,假裝沒看見。
謝聽雨也沒真打算跟我繼續討論婚禮和虧損的事。
白衣郎君斂去那麼一點羞赧,又變回了冷靜銳利的謝大人。
謝聽雨單刀直入:「情況緊急,在下就不賣關子了。衛娘子此番前來,是為了衛嵐和北狄。
「我聽聞,近日軍營幾度演練……」
16
喲,還在試圖套話。
我不語,只喝茶。
我不可能告訴謝聽雨北狄即將來犯。
因為我無法解釋我如何得知敵方軍情,更不可能告知重生之事。
哪怕在某一世,他是衛嵐口中待我極好的丈夫。
可今生,我們只是有過兩次不愉快碰面的陌生人。
謝聽雨掌握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信息,人也多智近妖。
如果可能,我更希望我和他不是在茶桌對坐,而是審訊台旁。
那樣,我問什麼,他都會說。
見我沉默,謝聽雨換了個話題。
「別緊張,衛娘子,我們說回衛嵐吧。實不相瞞,那日你在城中撞上衛嵐,是我的手筆。
「我見你後面派了人跟著她,便知你一定會來找我。」
說完這句,他停了,等我提問。
我:「……」
他爹的,最煩磨磨嘰嘰的人。
「別緊張?謝大人這麼說不就是為了讓我更緊張嗎?」
我站起身,抽出腰側的長刀,抵在謝聽雨脖頸旁。
「我會緊張,但我的刀從來不會。
「謝大人,我奉勸你不要再打啞謎也不要再試探。
「我的時間寶貴,你的生命也是。」
謝聽雨一愣,笑了。
他拊掌,一雙瑞鳳眼中毫無懼意:「衛娘子真是妙人!
「我本想和盤托出,但既然娘子如此急切……不如這樣,我們互相提問三個問題。」
謝聽雨神色寬容:「不想說得太細,你可以只用是或否來回答我。」
我:「……」
你想和盤托出就托啊!還想著互換呢?
我冷笑。
我就知道,這廝絕不會輕易地給出消息,除非我能提供等量的價值。
幸好我深諳一瘋破萬法的真理。
「我想謝大人是忘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了。把我逼急了,我什麼都乾得出來。
「現在,我不想知道任何事了,你也不用再回答。
「你只要選『死』,或者『死』。」
說罷,我的手臂發力,刀鋒瞬間割破表皮,在他白皙的脖頸上逼出血線。
猩紅流淌向他的白衣,染出朵朵紅梅。
我不為所動。
謝聽雨平靜的眼神逐漸變得不確定,睫羽顫了顫。
在刀鋒嵌入血肉割斷他的喉管之前,謝聽雨低頭了。
「請坐下吧,衛娘子。
「我說,我都說。」
17
「月初,我奉詔秘密出京,剛出城,就遇見了李夫人。」
謝聽雨生怕我追問他奉的什麼詔,緊張地睨了我一眼。
我:「不該問的我不會問。」
謝聽雨舒了口氣。
他說他有所耳聞李鳴為愛離家的事,一開始並未對衛嵐起疑,只以為碰巧同路。
衛嵐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被他發現後也不願離去,反而順勢含羞請他順道護送自己一程。
不論他如何冷言拒絕,她都笑臉相向。
「郎君,只這一程,且只伴妾這一程吧。」她如是哀求。
像是想借這段共同走去的路圓此生陌路的夢。
侍從的目光日漸曖昧,都信了衛嵐的痴心。
謝聽雨不信。
他沒年少慕艾過,但他見過父母之間含笑對視的眼。
溫柔,堅定。
像流水潺潺淌過庭前,夜風吹落一片花,水托住它。
而衛嵐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赤裸的慾望和野心。
她是賭徒,而他是她挑挑揀揀後下的注。
她想借他博些什麼。
人皆有欲,君子以德律己,不律人。
謝聽雨不會因為衛嵐有野心指責她,但會因為被這樣的人利用而厭惡她。
換嫁之事如是,眼前亦如是。
謝聽雨開始試探衛嵐。
閨閣里養大的嬌花,如何經得過謝聽雨軟硬兼施的盤問。
幾句試探下來,謝聽雨就敏銳地發現,他和李鳴都不完全是衛嵐此行的目的。
正巧就在此時,密旨抵達,告知謝聽雨,他的目標在邊關,正與李鳴所在地一致。
於是,謝聽雨假裝被衛嵐打動,表示可以帶她一起走。
但他從沒有放下對她的懷疑。
他故意在我們面前半真半假的譏諷衛嵐,讓她絕了對他還抱有幾分希望的心思,又
買通衛嵐新聘的僕從盯著她。
他逐漸確定,衛嵐的目的和他是一致的。
即使理論上,事關宮廷秘辛,衛嵐絕不可能知曉。
謝聽雨說罷,眼巴巴看著我。
他還沒有放棄努力,希望能從我的神色中看出蛛絲馬跡。
我原本還在沉思,望著謝大人偷摸觀察的眼神,倒有點想笑。
謝大人有洞見之明,不僅精準鎖定了我和衛嵐,還忍了一路怒賺三十兩,不可謂不是少年英才。
可惜,他盯上的我和衛嵐,都是重生之人。
他沒法通過任何常規渠道去弄清我們為什麼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他用衛嵐做餌,把我釣來,想得到更多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