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暗牢的手下並不知曉宋沅在陸硯川心中的地位,便隨意敷衍道:
「將軍放心,那人不吃不喝,又有傷在身,不出三日便會乖乖聽話。」
陸硯川聽聞,心中卻愈發煩亂。
奇怪,為何受苦的是宋沅,他卻內心如此焦躁不安。
陸硯川眼閉了又閉,終究還是妥協般地開口:
「罷了,尋個大夫為她醫治吧!」
15
地牢外,陸硯川正悠閒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看著牢房中一動不動的宋沅,他內心不禁起了一絲快意。
宋沅,你也有今天。
但看著她瘦弱的身軀,他又想若是宋沅肯服個軟求求他,他就帶她出去。
江南的風景正好,待她休養好身子他就帶她下江南,到時阿沅一定會很歡喜。
正想著,大夫便從牢房中退出,顫顫巍巍地稟報:
「將軍,這位姑娘的傷病過重,早已不在多時。」
「什麼?!」
陸硯川如同被晴天霹靂直直劈中,身形猛地一僵。
他雙眼登時變得猩紅,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一定是你把錯了脈!你這個庸醫!」
說罷,他抬腳便是一踹,直把那位大夫踹得直不起身。
旁邊的隨從見此情景,都嚇得跪倒一地。
陸硯川卻恍若未覺,喃喃自語道:
「對,你們都是一群庸醫!都是廢物!我帶著阿沅去皇宮,那裡的御醫一定能治好她!」
他仿若一具丟了魂的軀殼,失魂落魄地抱起宋沅早已冰透的「屍體」,一路狂奔,直衝皇宮。
宮門在陸硯川的衝擊下也瑟瑟發抖,可他不管不顧,只求皇帝讓最好的御醫施救。
皇帝見他這般狼狽顛狂之態,怒其不爭,大聲斥責:
「你清醒一點!莫要再這般荒唐!」
可陸硯川沉浸在自己的執念之中,對皇帝的呵斥充耳不聞,只是緊緊抱著宋沅,淚流滿面,聲聲悲戚:
「阿沅不怕,夫君這就帶你回家……」
16
回府之後,陸硯川讓人準備了一副冰棺。
那棺材做得極大,足能躺下兩個人。
而陸硯川也確實是這樣打算的,他把宋沅小心地放進去之後,也跟著躺了進去。
「阿沅,都是夫君對不住你。
「不過沒關係,夫君以後哪也不去了,每時每刻都會陪在你身邊。」
從此以後,人人都道那個功名赫赫、意氣風發的陸將軍瘋了,只知道守著他那死掉的妻子痴人說夢。
朝堂之上,皇帝曾多次明示暗示,讓他莫要因兒女情長誤了軍國大事,可陸硯川仿若失了心智,根本不予理會。
來將軍府勸說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可無一不被陸硯川冷著臉趕了出來。
一籌莫展之際,沈明珠站了出來。
見陸硯川每日對著冰棺中的死人喃喃自語,回憶往昔,一副無可救藥的模樣,沈明珠便自作主張放火燒了房間。
熊熊大火中,那具早該被安葬的屍體化作滾滾濃煙,連帶著整個碧華苑都付之一炬。
睡夢中的陸硯川猛然驚醒,卻被隨從死死按住。
目眥欲裂的瞬間,沈明珠一臉柔弱無辜地眨眼:
「硯川哥哥,我都是為了你好呀,只有這樣才能讓宋姐姐安息——」
「滾!」
若非暗衛拉住他,沈明珠早已被他的亂拳打死。
陸硯川此刻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心中只有無限的悲涼。
沈明珠卻仍不知所謂:
「硯川哥哥,若是宋姐姐在天有靈,也會同意我——」
話未說完,她便被眼前猩紅著眼、宛如地獄修羅般恐怖的陸硯川嚇到。
只見陸硯川死死盯著她,那眼神根本不像在看活物。
她強撐著,結巴道:
「硯川哥哥,你、你不會忘了當年是誰給了你一口飯吃的……對、對吧?」
17
提及往事,陸硯川轉過了頭,眼中閃過無盡的失望和悔恨。
也是到如今他才看明白,眼前的沈明珠是何等的蛇蠍心腸。
當初聽她訴苦、為她陷害宋沅已釀成大錯,如今她竟連宋沅的屍體都容不下,要將她銼骨揚灰。
也是此刻,他才發覺沈明珠動不動就落淚的虛偽嘴臉有多不堪,而宋沅是有多麼寬厚溫柔。
陸硯川自幼父母雙亡,只因幼時得了沈明珠的一口飯食,他便助紂為虐了好多年。
可歸根到底,害死宋沅的人是他。
該死的人也應該是他陸硯川。
如果說之前的陸硯川還有個人樣,那現在的他就是一具行屍走肉,終日待在府中閉門不出。
宋沅最喜梨花,他便讓人在院中栽滿了梨樹。
她喜歡古樸典雅,他便重新讓人又新建了一座碧華苑。
他還記得府中和阿沅相處的一點一滴。
有每日晨起看他操練的阿沅、有親手為他縫製冬衣的阿沅,更有在梨花雨中翩翩起舞的阿沅……
那溫馨的一幕幕如刀般割著他的心,悔意如洶湧的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陸硯川就這樣每日在碧華苑中等待,好像這樣宋沅就會回來。
18
我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陸硯川。
從將軍府逃走後,我帶著重傷的琥珀一路向北,終於筋疲力盡,在一座山谷前倒下。
那時我以為我和琥珀會這樣潦草死掉。
但幸得老天垂憐,再醒來時,我已經撿回了一條命。
為我醫治的大夫正是早已隱匿多年的藥王穀穀主。
他溫和的目光中透著悲憫,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琥珀的傷勢逐漸好轉。
而我也因禍得福,被谷主看中收為徒弟。
在谷中這與世隔絕的三年,我日日精研醫術,不敢有半分懈怠。
就連琥珀在一旁看著我日夜苦學也跟著學了個皮毛。
那日我本打算外出採藥,可剛剛出谷,便被一隊官兵包圍。
為首的那個像是首領的人高聲喊道:
「喂!你就是藥王谷的人吧?」
還未等我回話,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
「不得無禮!」
我轉身看去,卻見一群官兵簇擁著一人走來。
那人身形高大卻瘦削,雖面容透著憔悴與喪氣,可周身的氣場依舊凌厲,不是陸硯川又是誰?
我的心瞬間揪緊,下意識地低下頭,側身想要避開。
他卻像有所感應,目光在人群中穿過,最終落在我身上。
陸硯川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似是覺得我身形有些熟悉,可又因我戴著帷帽,無法確認。
我加快腳步,只想儘快逃離這是非之地。
他卻緩緩出聲:
「姑娘不必害怕,我等此次前來是想求藥王穀穀主出山。
「寧侯夫人的孩子突發急症,生命垂危,我聽聞藥王穀穀主醫術超凡,特來懇請谷主施以援手,救那孩子一命。」
呵,原來還是為了沈明珠。
19
我心下輕嗤,壓低聲音回覆:
「諸位怕是要白跑這一趟了,我家主人早已歸隱山林,不問世事多年。塵世的紛擾於他而言,不過過眼雲煙。」
這倒不是假話,谷主閉關多年,一心探尋醫道的至高境界,早已厭倦人世間的喧囂。
三年前,我與琥珀能得他搭救純粹是機緣巧合之下的萬幸,是命運的垂憐。
那個領頭的將領卻不依不饒,幾息之間,一柄冰涼的長劍便搭在我喉前。
「少廢話!還不帶我們去見你主人!」
我心下一緊,剛要後退,下一刻眼前就變得清明——
那人竟然挑了我的帷帽。
一陣風吹來,我的容貌完全顯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