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壓著我的指尖,扳動擊錘,上了膛。
一聲槍響,溫熱的液體濺上我慘白的臉。
霧熙惡魔般的聲音又縈繞在耳邊。
「偏了點,死不了,但已經很厲害了。」
我胃裡一陣抽搐翻湧,撞開他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耳鳴像浪潮般湧來,夾雜著四周的尖叫嘶吼,像是塗滿了血的地獄。
「看來沈叔叔把你保護的太好了,沈九,這就是你享有的權利,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把我拉起來,擦乾淨嘴上的污垢,帶到另一個人面前。
「你不是問我的弟弟嗎?他們一家子本來過得很好,但因為家裡男人染上了賭癮,出老千被抓了。」
「我好心讓她們當我的家人,自己掙錢養她們,可她們知道我是誰後,卻聯繫她的男人來抓我。」
「那天晚上,還差點傷了你。」
我終於想起那天堆在廁所的血衣。
「你不是可憐那個男孩嗎?那你把他的賭鬼爸爸殺了吧,債我就不追究了。」
我搖著頭,突然瘋了一樣往外跑。
霧熙抓住我的衣領,把我禁錮在兩臂中。
「別逼我了……我做不到。」
我眼淚控制不住往外流,另一隻手扯住他的衣角,仰頭求霧熙。
霧熙眼底有些動容,他輕嘆了一聲,舉起我的手。
在子彈飛出的那一刻,捂住我的眼睛。
14.
大腦一片混沌,偶爾傳來刀鋸般的刺痛。
上輩子殺戮的場面撲面而來,窒息的血腥味讓我劇烈喘息。
持續的高燒中,夢魘折磨著我。
雖然聽見有人叫我,但是我醒不來。
模糊中又聽見了我爸的聲音,還有肉體搏鬥的聲音。
「這就是你的好主意?」
「對不起沈叔,是我心急了。」
還有一些「帶走,再別出現,斷了」的字眼。
我再次清醒,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公寓。
老爸一臉疲態地在床邊打瞌睡,看到我醒來,渾濁的眼球突然清亮。
「霧熙呢?」
老爸沒想到我還會提起他,嘀咕著:
「沒想到這狗崽子竟然把你帶到那種地方去!」
「我信了這混蛋小子要把自己幫派洗白打散,和你一起讀大學的鬼話。」
「本來也不該輕信他,要不是小時候你把他帶回家說他是你的小情人……」
我打斷他。
「我什麼時候把他帶回來過?」
老爸看我的眼神突然有一絲戲謔。
「你居然不記得他了,小時候你在貧民窟把他帶回來的。還說要人家一輩子當你的小情人呢,給人記到現在。」
這麼一說,我隱約有了點印象,但依然沒想到那人是霧熙。
畢竟都是黑幫少爺,我撿到的他時,他卻像個破爛乞丐。
躺了兩天,我還是去找了霧熙。
老爸像是早已預料,只是給我拍了幾個保鏢。
如我所料,他還在那個自己買下的破舊小屋裡。
老爸說,霧熙被我帶回家後,就認他做了義父。
而霧熙小時候的生活是我無法想像的黑暗。
霧熙在16歲就斷了和家族的聯繫,靠自己賺錢買了那所簡陋的小房子。
我走進去,看見霧熙盤腿坐在地毯上,正拿著筆在試卷前發獃。
他看了我一眼,又挪開眼睛。
輕柔的睫毛半斂,只是越發顫動起來。
半晌,他又抬起眼,看見我還在,坐直了愣愣地看著我。
好像怕極了下一秒我就會消失。
「沈九……」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情緒。
走到他對面坐下,把他的卷子扯過來。
一看,原來不是他的卷子。
是我之前做的及格了的卷子。
「你不怪我了嗎?」
我第一次在霧熙臉上看到恐懼。他臉色慘白,嘴唇微微顫動,渾身肌肉都繃著。
我瞥見他腳邊放著一把槍。
「要是我就是放不下現在的勢力財富,不和你走一塊,你打算怎麼樣?」
「沒關係,如果你選擇墮落,我會讓自己停留在你依舊美好的時間裡。」
我嘖了一聲,自殺說得這麼複雜。
活該你做我小情人,可以扶正了。
我指尖點了點試卷,把霧熙扯過來。
「那以後可要多指點了,老婆。」
霧熙鼻子一抽,紅了眼。
像被赦免的死囚一樣撲上來抱住我。
霧熙做的沒錯,他只是讓我認識到,我不過是一個壞不徹底的寄生蟲。
那就靠自己,擺脫這副血腥的枷鎖吧。
祝我們成功。
(番外)
「你,別打他了,過來給我當老婆!」
我愣住了,把拳頭從身下的鼻涕蟲臉上拿開。
抬頭看見一個穿金戴銀的俏少爺,翹著嘴,傲氣的不行。
我認識他,乘燎把他們全家的照片貼在靶子上,給我練槍。
他向我伸手,我看著他粉嫩的手掌,知道那是沒有握過刀槍的。
同是黑道少爺,他像少爺,我像狗。
從小被訓怎麼殺人的狗。
我被扔到舊城區的貧民窟,聽說這裡的人打死了也沒關係,給我練手。
我來到這個地方,看見他們有說有笑的。
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覺得比待在空蕩蕩的館子舒服。
在我把手伸向一個年紀相仿的矮子伸手時,身後的老師擰斷了他伸來的手。
「任何時候都不要放鬆警惕。」
我渾身冰冷,看著一張張縮成一團的臉,他們恐懼、驚悚,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喊叫。
老師高大的影子如黏稠的墨汁,潑在我身上,吞噬一切。
我披著這黏稠的影子,開始練手。
直到沈九,光明正大的站在我面前,朝我伸手。
老師不敢動他,他的手沒被折斷。
「你為什麼要我當你的情人?」
我不知道情人是誰,但這個「你的」兩個字,就足夠讓我心臟狂跳。
乘燎說我是怪胎,把沒有感情的好刀,看見母親死了也不會哭。
沒說我是他的兒子。
「他的」,好像有了一根繩子,把我和他纏繞在一起,我在那一瞬有了落腳點。
「因為你是這裡長得最好看的,我老子說情人就要好看,帶出去才有面子。」
旁邊的大人都笑了,笑他別鬧。
我卻立即抓住他的手,害怕他收回去。
眾人喧鬧,他義正嚴辭,我煞有其事。
「我要做你的情人。」
「這裡又髒又臭,你跟我走吧。」
我心臟狂跳,原來我可以擺脫嗎?可以走出去嗎?
他真的把我帶離了那個地獄,反抗的感覺讓我頭皮發麻。
但只是一個下午。
很快他就厭煩了我。
「你怎麼沒有表情啊?你不喜歡我嗎?」
「不是,我很喜歡。」
我很疑惑,但不管怎麼說,他都說我在撒謊。
和他身邊的奉承他的人一樣,是虛偽的迎合他,於是找人把我打了一頓,離開了。
我萌生了要抓住他的念頭,覺得他走了我就會死,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跪在地上求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說他的情人有很多,我是最沒人情味的一個。
他還是走了,我學會了哭。
於是開始觀察別人,學會了笑,害怕,猶豫,羞恥……
把老師打敗後,我甩掉了黏稠的影子,決定離開這個殺戮的地方。
我厭惡家族的任何身份,乘燎終於接受了我不再為他揮刀的事實。
我努力變成正常人,給自己找了家人,練習不同的表情面具。
我期盼著和他的相遇。
可再見時,他卻穿著醜陋的花襯衫,被染上了臭味。
他完全忘記了我,看不出為融入他而做的努力,也看不破我的偽裝。
他輕浮、傲慢、無知、可笑,也變成了只會用暴力恐嚇的街頭混混。
那天晚上我想,要不一槍殺了他,我再自殺?
還是不捨得,我知道他沒有壞透。
20歲的我們,還可以逃出去。
於是我接受了家族的任命,不是來重整,而是徹底摧毀這個可笑的組織。
我不是乘??,我是沈九的情人。
祝他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