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氣,拾起畫筆。
「看懂了嗎?」
聞耀神色有些為難:「看懂了是看懂了。」
須臾,偏頭問他:
我瞭然地點點頭。
刻意放慢速度,方便聞耀觀察我的下筆位置。
身旁的男人驀地拍了下大腿,眼眸晶亮地看向我。
「哎?要不這樣吧。」
「洛老師,你來當我的人體模特。」
「說不定我看到真人的結構和比例,一下就茅塞頓開了呢?」
我:「......」
然而還沒等我思索出對策。
我來給他當模特,這不是倒反天罡嗎?
17
我創作過無數件關於聞耀的肖像素描和雕塑擺件。
憑藉記憶或者影像資料,我可以還原出他本人的百分之九十。
而另外百分之十,他從未示人的部位,我就只能靠想像了。
天知道我有多希望有一天聞耀能親自當一回我的模特,脫掉礙事的衣服,擺出特定的 Pose......
可誰知夢想總是與現實背道而馳。
哈?
「但是我自己畫的時候就感覺很生硬,完全沒有那種逼真的感覺,大概是因為腦子裡沒有畫面感。」
——我還沒等到聞耀給我當模特,自己反倒要給他當模特了。
「不行嗎?洛老師。」
我嘴唇開開合合。
「不行」兩個字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沒法拒絕這個人的任何請求。
最終,我嘆了口氣,認命地吐出一個單音:
見我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聞耀語氣摻雜上了失落。
「行。」
「......」
「洛老師,不用那麼拘謹,放鬆點。」
這他媽誰能不拘謹?
說得輕巧。
我嘴角抽了抽,險些繃不住。
沒承想男人卻問:
我答應了聞耀之後,沒多做扭捏,利落地脫掉睡衣,坐到了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就在剛剛。
「剩下那件不脫嗎?」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僅剩的四角布料:「......這件也要脫嗎?」
聞耀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當然,我們現在要練習的部位是『大腿與襠部連接處』,你穿著衩子我還怎麼畫?」
我竟無法反駁。
好吧!
我心一橫,將短褲褪到了腳踝處。
瞄了一眼小小洛,幸好已經「消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好像看見聞耀的眸子裡好像閃過一道精光。
心底泛起一絲異樣。
以至於擺 Pose 的時候,四肢僵硬到仿佛剛長出來的。
而和我相比。
聞耀顯得老練多了。
一邊用語言引導我放鬆,一邊指揮我擺姿勢。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專業畫家呢!
18
大概是聞耀的聲音起了作用。
我竟真的沒那麼緊繃了,逐漸代入了模特這個角色中。
模特的職責是什麼呢?
答:用肢體幫畫家找到靈感。
「咳,咳咳咳......」
聞耀猛地被一口唾沫嗆住,咳得撕心裂肺。
我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想起身查看。
卻被聞耀制止。
「別動!」
我倏然頓住。
聞耀深吸口氣,撿起畫筆。
「保持住這個姿勢,千萬別動。」
「......」
房間內陷入寂靜。
男人的目光一次一次落到我身上,認真觀察片刻,然後低頭在紙上描描畫畫。
一時間只能聽到畫筆的唰唰聲。
嗯......還有聞耀不停變換坐姿的窸窣聲。
「凳子上長刺了?」
我忍不住問。
「咳,沒有。」
聞耀彆扭地蹺著二郎腿。
說罷沒等我反應,他弓著腰跑向衛生間。
跑到一半,又折返回來。
在我的注視下,把畫撕下來一併帶走了。
「?」
我一頭霧水。
怎麼還把畫帶進衛生間了?
難道是畫得太爛,他自己都沒眼看,所以乾脆用來當擦屁股紙了?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
聞耀才終於捨得出來了。
他眼尾泛著薄紅,低垂著眉眼不看我,嗓音喑啞道:
「今天先不練了,聊會兒天吧!」
「......」
穿戴整齊後,我和聞耀並排靠在沙發上,一邊喝著紅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起初聊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後來聞耀突然想到什麼,話鋒一轉:
「哎對了,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你和之前那個癟三兒,到底是怎麼結的仇?」
我淺啜口茶:「他是我前任。」
聞耀神色微變:「前女友?」
我也說不清我當時是什麼心理,竟然冒著被聞耀敬而遠之的風險,輕聲糾正:
「前男友。」
19
說起宋青梵這個人,我對他的印象很複雜。
感覺他既可恨,又可悲。
在他眼裡我應該也一樣。
半年前。
視頻里的男人側臉對著鏡頭。
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髮型五官,都與聞耀十分相似。
我恍惚了一瞬,鬼使神差地點開了他的私信對話框。
【您好,我是一名自由畫家。可以邀請您做我的模特嗎?】
很快,宋青梵回復了我。
儘管他開出的價格遠遠高出市場價數倍,我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我們在我家見了面。
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像聞耀。
自身長相,加之刻意模仿,原本的三分像就變成了五分像。
就連說話時的語氣和嘴角的弧度他都精心設計過。
畫畫的時候,我狀似無意地問:
「有沒有人說你很像一個明星?」
坐在對面的男人身穿我提前準備的籃球服,額頭上戴著止汗帶,看起來青春逼人。
可當他一開口,青春就丟了,只剩「逼人。」
「聞耀嗎?很多人都說過。」
「但我覺得還好吧,成天被人說像誰像誰真挺煩的,我只是我自己。」
我笑笑沒說話。
第一次合作結束,我按約定給宋青梵結算了報酬。
後來的兩個月,我又約過他幾次。
直到有一天,宋青梵突然問我要不要和他談戀愛。
我考慮了兩天,答應了。
當你對一個人執念過盛時,任何和他有共通點的東西都能成為慰藉。
對於把宋青梵當成替代品的事,我並沒有什麼負罪感。
因為我知道他只是把我當成了冤大頭提款機而已。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很公平。
雖然我從沒主動向宋青梵透露過我對聞耀的心思。
但我倆在一起時,我除了盯著他的側臉發獃,就是讓他給我當模特,情侶之間的親密舉動一概沒有。
相信他只要長了腦子就能猜出來為什麼。
就這樣,這段不正常戀情維繫了兩個月。
突然在某天猝不及防地結束了。
原因有些可笑。
——我發現這小子是聞耀黑粉。
20
系統根據手機聯繫人,自動將宋青梵的微博小號推送給了我。
我點進去一看,裡面各種辱罵聞耀的污言穢語。
簡直不堪入目、臭不可聞。
我硬生生被氣笑了。
宋青梵這個人。
一邊吃著聞耀的紅利,一邊又嫉妒聞耀的成功。
典型的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廚子。
我怒不可遏,當即給宋青梵打去電話:
「你一個克隆羊,不盼著聞耀好也就算了,竟然還抹黑他。」
「要不是看在聞耀的份兒上,就你這種吃裡扒外的白眼狼,誰會多看你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
宋青梵短暫錯愕之後,惱羞成怒地和我對罵起來:
「你以為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得不到正主,就絞盡腦汁地找替身,天天拿個破筆在那畫畫畫。」
「要不是看在你兜里那兩個子兒的份上,就你這種癖好奇怪的變態,老子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這場爭吵從互相揭對方短,上升到問候對方全家。
最後以我提散夥兒,宋青梵留下一句「好好好,你敢這麼對我是吧?我告訴你,你算是踢到鐵板了!」然後撂下電話才收場。
再之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他跑去聞耀直播間噴糞,結果留的是我家地址。
惹到他算不算踢到鐵板我不知道。
倒是挺像踢到屎的。
21
我話音落地。
聞耀愣住了,直勾勾望著我的側臉。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極了。
「怎麼了?」
聞耀回過神,搖頭:「沒。」
我更加忐忑了。
實在是拿不准聞耀對 Gay 這個群體的態度。
只知道之前在機場有男粉喊他老公,他聽到後眉毛擰著都快重疊了。
後來視頻被人發到網上,熱搜上掛了好幾天的【聞耀 鋼鐵直男。】
我有些受不了這氣氛。
然而正打算告辭,就聽見聞耀狀似八卦地問:
「你們怎麼認識的?」
這個我沒隱瞞,如實答道:
「我邀請他給我當模特。」
聞耀挑了下眉:「他長得很帥?」
「嗯,挺帥的。」
在我注意不到的角度,聞耀的表情像川劇變臉似的瞬間垮了下來。
「有多帥,比我還帥嗎?」
我飛快否認:「當然沒有。」
開玩笑,假貨怎麼配和正版比?
聞言,男人短促地笑了一聲,卻不像是開心。
「那怎麼從沒見你邀請我做你的模特?」
這話的意思,難道說......
我咽了咽口水,極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
「那假如我邀請你,你會同意嗎?」
「不會。我提了你才邀請,一點誠意都沒有。」
我能看出聞耀在生悶氣,卻著實不知道這「氣」從何而來。
只能眼巴巴瞧著他,連呼吸都放輕了。
片刻。
聞耀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他牽動嘴角,故作輕鬆的給了我肩膀一杵子:
「我開玩笑的。」
「你都給我當過模特了,禮尚往來,你邀請我我肯定也不會拒絕。」
緊接著沒等我說法,他轉移了話題。
「時間還早,你來陪我對對台詞吧,這一段我有點拿捏不好......」
22
聞耀變得很奇怪。
自從那天我在他面前暴露了性向。
之後我倆雖然話照常說,課照常上。
可我就是感覺聞耀對我沒那麼熱絡了。
不和我對視。
不找我陪他出去玩兒。
甚至連微信簽名都改成了:
【好想趕緊把這部電影拍完啊!】
至於原因,還用猜嗎?
肯定是想離我遠遠的啊!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說不清自己什麼心情。
傷心吧,倒也談不上,畢竟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聞耀遠離我是對的。
只是有點失落而已。
好不容易才和他成為朋友的。
一眨眼,時間到了拍攝畫室部分的這天。
有些人天生就該吃演員的這碗飯。
比如聞耀。
當他坐到鏡頭前的那一刻,便如同開掛了似的。
畫得比跟我練習的時候任何一次都要好。
好到我都懷疑他之前在裝菜了。
隨著導演的一聲「卡」,片場瞬間響起無數誇讚聲。
「哈哈哈哈,小聞,我就知道我沒選錯人。」
「等電影上映的時候,你肯定會多一個綽號——娛樂圈最會畫畫的藝人!」
「一點都看不出是只學了一周的。」
「......」
這時,導演突然看向人群中的我,笑道:
「洛老師,你是大功臣,今晚殺青宴你可一定要來啊!」
哦,對。
這部電影今天就殺青了。
我目光一轉,對上聞耀的眼睛。
他也正在看我。
那雙眸子裡盛滿笑意,仿佛早就對這一天迫不及待了。
我心裡驟然一酸。
勉強勾起唇角:
「好,我會去的。」
23
其實殺青宴我本來是不想參加的。
我不算是劇組的工作人員。
但我還是來了。
因為這很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近距離看見聞耀了。
沒了「指導老師」這個身份,他工作又那麼忙,即便他以後仍舊把我當朋友,又能維繫多久呢?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唉。
「......」
酒店頂樓的宴會廳。
聞耀作為男一號,成了眾人敬酒的主要對象,被一群人圍在中間,一杯接一杯地喝。
同樣一杯接一杯喝的還有角落裡的我。
那架勢,把旁邊的造型師小哥都嚇到了。
「洛老師,就算這酒不用咱掏錢也不能這么喝啊,這不是玩命嗎?」
我充耳不聞,仰頭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拿過酒瓶,繼續倒滿。
過了不知道多久。
等聞耀終於擺脫眾人,腳步虛浮地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醉成一攤爛泥了。
「臥槽,你怎么喝得比我還多?」
我趴在桌上,沒有反應。
聞耀見狀嘆了口氣,回頭跟導演說了聲:「洛老師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家。」
然後打橫將我抱起,朝外面走去。